天光未亮, 但覆着皑皑白雪的洗剑宗山系已经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出轮廓来。银灰色的山系与多云的天光同色, 恍惚在人的视野里连成了一片。于是一眼看过去, 天是山,山还是山,浑然一体。
山光天色连绵而来, 高高耸立着。人置身于其中,就仿佛即将被偌大的山势压在谷底, 再也见不着天日。
一种浩瀚的窒息感。
这般赫赫山势……离音总觉得自己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她看这样的风光看得入了神,另一边, 隐隐被山势所摄的薛贵仁终于险险回过了神。
他擦了擦额头上不自觉冒出的冷汗, 正觉心有余悸,余光一瞥, 又看见了离音目不转睛的样子……
薛贵仁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年轻该不能被吓破了胆子了吧?
薛贵仁伸出了手,预备拍拍离音的肩唤醒她。但不等他动作, 看天光看得入了神的那个人却忽然回头,淡淡地看过来。
离音看了看薛贵仁抬起的手,挑了挑眉, “怎么?”
薛贵仁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讪讪的, 但还是解释道:“我听闻如洗剑宗这样的大宗门,门内一山一景皆成阵法。洗剑宗的山势尤其超然,每每结合着朝暮四时风光, 能摄人心智, 锤炼胆魄……”
他解释了一番, 又看向离音, 颇为语重心长:“你初到洗剑宗,还是要提着个心,莫要被吓破了胆……”
吓破胆?这不至于吧?
可能是离音的表情太过不以为然,薛贵仁便说得深了一点:“你可别不信。你如今觉得这山势不过尔尔,那是因为你就在这观礼席上坐着,人家没跟你认真呢!倘若你是洗剑宗弟子,届时阵法全开,你可就不能这般轻松了……”
他凑得离离音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听闻啊,如今洗剑宗年轻一代弟子的第一人,名叫楚飞流的,据说当初初入洗剑宗的时候,直接就被山势给压昏过去了,一直歇了大半年才敢出屋门……”
他说得颇为幸灾乐祸,离音眼神一转,隐约摸明白了他的一点心思。
这楚飞流估计跟他儿子有点什么说法吧?
离音不动声色地探听:“你儿子呢?他怎么样?”
薛贵仁似乎就等着离音问,这会儿兴奋得眉梢都开始翻飞起来,“哎呀,我儿子就一般般。他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第一次见山势的时候,据说呆愣了大半个时辰就好了……”
“那你这儿子在新弟子中排名如何呀?”
薛贵仁摆摆手,“犬子不才,上次门内大比,也不过是取了第二名而已。”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有些不平,“他本来能拿第一的。但那楚飞流会耍手段,半途换了一柄好剑,这才出奇招赢了我儿半式。可气死我了,剑修比斗还能半途换剑的?还有没有点剑道尊严了?可给他难耐的!”
这样说来,薛贵仁这儿子还挺厉害的?
这倒是离音没预料到的。
不过……
“你儿子都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需要找我来借运?我不是说他不好,但一般而言,他都能在门内大比拿个第二了,应对大多数危机还是没问题的吧?”
说到这个,薛贵仁的脸色一下子就淡了下来。
他叹口气,“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洗剑宗乃堂堂剑修第一大宗,又不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我儿自己的实力也不差……何至于就卜算出了那般结果?”
合着薛贵仁自己心里也糊涂着呢?
为人父亲,便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也想着替自己的儿子周全。他本着的大概是这么一种心思吧?
离音便也不再多问。
她和薛贵仁来得算是早的,星光还未散尽两人就早早到这亲友观礼台上坐着了。等到天光亮起,天色和山色终于能区分开来时,才陆陆续续又有人来。
事实上,这也是亲友们真正该来的时辰。如离音和薛贵仁这般赶早,甚至还看了一轮洗剑宗山色和天色相应成势的画面的,还真是独独一份。
不过早来也有早来的好处。离音和薛贵仁就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最前排的最中心,这几乎是整个亲友观礼台上的最佳位置。
等到亲友团们短暂地打过一次招呼,朝阳将将升起时,有一声浩渺的钟声忽然在天地间响彻。
说它是钟声,其实又不太像。其音色在浑厚中还杂着铮铮尾声,有点低沉,倒像是什么金属相碰的声音。
这声音的来向也是模糊的。仿佛凭空自天地间响起,又凭空在天地间回荡,铺天盖地而来,听得人心神微凝。
薛贵仁嘿了一声,转头看离音,下意识就想显摆。
洗剑宗的这个钟声,可是有说法的。
未等他道破这个“说法”,就见离音忽然抬起了头,眼神直直看着北面的山峰,一直看到了云端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她的视线仍放在云端,却问薛贵仁,“这是剑钟?放在高山之巅的?”
薛贵仁噎了一下,好半晌才答道:“是。”
他有点不甘心,“你怎么知道的?”
离音的眼神便有点奇怪,仿佛薛贵仁问了个傻问题似的,“听出来的。钟声太过嘈杂了,隐隐还有铮鸣声。这里又是洗剑宗,联想到他们用剑撞钟也不奇怪吧?”
“那高山之巅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里的声音最强烈,最适合放一口钟引得天地回响……”
离音刚说到一半,眼神忽然一凝,“有人来了。”
薛贵仁下意识跟着她的眼神看去,就见北面山峰云端深处,忽然无声地速降了一群人。
来人俱是一身白底长袍,下降的速度又极快,一眼看过去,就仿佛有数十道流光匆匆自山顶向下滑坠似的,看得人眼皮微跳。
待这数十人站定后,离音又听见了一声快而脆的钟声。
钟声刚落,离音身周的人都拉长了脑袋,兴奋难耐,“剑要出鞘了!要出鞘了!”
剑出鞘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紧接着,离音的眼神忽然缩了一缩。
第一道剑光爆开,恍出了一抹灵鸟的影子。这灵鸟就停驻在一抹银白的剑锋之尖,展翅欲飞。
一声脆而亮、却极短的铮鸣声慢了一步入了众人的耳。铮鸣声响彻时,展翅的灵鸟终于飞了起来,越来越高,身影越来越淡。
声消,影散。只留三尺青锋,泛着冽冽寒光,几乎能逼伤人的眼。
离音的眼神亮了起来。
这是……剑意!
一道灵鸟剑意过后,持剑人上前一步,抱剑垂眼,“缈剑峰领队,张凌越,报到。”
声音刚落,第二道剑光紧接着爆开。
这次是一片连绵的竹影,在众人眼前的空气中独成一角风光。
竹影散尽,铮鸣声消失,另一人持剑上前,“独剑峰领队,朱世明,报到。”
紧随两人其后,又有重剑峰,软剑峰,伤剑峰……一连十四个剑峰领队一一报到。
十四道铮鸣声过后,眼前的广场上一字排开了十四个人。待得空气中激荡的灵气和雾气慢慢散尽,离音终于看清了这群人的模样。
是一群过分年轻的人。他们身上穿着洗剑宗弟子的宗门服饰,除了胸口处的剑纹不同之外,几乎浑然一体。
剑影人影相衬,独成一股可怕的势。
但好像……他们中间缺了人?
离音看着十四人最中心处特地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微微挑了下眉。
十四个人站定后,有一道中年人浑厚的声音传来,“行了行了,林雍和边尧都出去了,这次就不用给他们留位置了,你们自己看着补上。”
声音刚落,北面山峰之下的小平台上,另外三人的身影缓缓浮现。分别是洗剑宗霸剑峰峰主康启为,锐剑锋峰主边江,驰剑峰峰主沈青青。
十四个领队对视了一眼,下意识想行礼。
康启为大咧咧地往下一坐,摆了摆手,“别整这些虚的。时辰是不是已经可以了?赶紧的,先立显影屏,再开天池,然后领着小崽子去剑湖拔剑。流程都知道?”
这么急?
十四个领队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只拱手行了个礼,而后十四柄剑先后扬起,在众人眼前的空气中轻轻一点再一提。
剑锋所到之处,有数十道高大的显影屏在广场四周立起。每一个显影屏正对着的都是一角山路,山路弯弯绕绕的,尽头处立着一个门,门上有匾,上书“天池”二字。
显影屏立定后,这十四人又在广场四周分散站立,各自站住一角。
“缈剑峰弟子入列。”
“独剑锋弟子入列。”
……
一连十四道指令之后,是康启为的声音,“霸剑峰弟子、锐剑峰弟子入列。”
十四峰外加霸剑峰和锐剑峰,洗剑十六峰的弟子就都全了。
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广场上就多出了一百六十位小辈弟子。
薛贵仁激动起来,“看那里,站在霸剑峰最前列的那个,个子最高最白,以青玉束冠的那个,那个就是我儿子,薛睿。”
离音眯着眼睛看去,在霸剑峰的最前列看见了一个一身书卷气,看起来很是温柔的小青年。
这长得跟薛贵仁有点不一样啊?完全就是两个风格。
薛贵仁很是得意,“好看吧?不是我这个当爹的吹牛,我儿子在忘忧城,那可是响当当的风流人物……”
离音眼神一错,又落在薛睿身旁不远处的一个青年身上。
她会注意到这个小青年,是因为他和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周围的同辈都在轻声交谈着,便是强自按捺也难掩其激动的心情。只他自己孤零零地站着,不言不语,神色还冷冰冰的,无端凝了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剑修中也不是没有走冰冷剑意系列的,但即便是这类修士,其气质也是清透的冷,而不是像这个人一般仿佛沾了一身孤苦,苦大仇深。
有点奇怪。
离音问薛贵仁,“那人是谁?”
薛贵仁顺着离音的指示看去,嘴角轻轻一瘪,“楚飞流。”
他就是楚飞流?
离音有点惊讶。
薛贵仁忍了忍,没忍住,“他是不是长得一副不像好人的样子?我跟你说……”
没等薛贵仁说个明白,场上弟子就开始动了起来。他们被打乱了次序,依照着先前门内大比的次序拍成了一列。
打头的那人就是楚飞流,紧接着才是薛睿。
排完序,这一长列弟子一刻也不停,跟在一位领队身后往山下走去。
显影屏内的内容同时发生了变化,由天池门的场景转成了小道上的场景。
一群洗剑宗弟子排成长列,从洗剑宗其中一座卡在半山腰的广场上下来,沿着山谷走上一段路后,又爬上了另一座山,沿着山路往上,渐渐接近了天池的大门。
这一路的风光被框入了显影屏里,在众人眼前一一上映。
整个流程的节奏稍快,但并不显乱,是以观礼台的众人虽然觉得此次剑湖拔剑有些快了,倒也接受良好。
只薛贵仁皱紧了眉。
“不对劲!这不对劲!历次剑湖拔剑都得等到正午时分才能正式开始,正午前基本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相互论道聊天的,怎么这次会进行得这么快?”
他心头发沉,“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
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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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抱歉,我可能不得不请个假了。马上就是考试周了,我除了课程作业之外还需要有一部分助教工作,所以更新上可能得暂停一段时间。
我最后一门课的考试时间是在12.19,所以恢复更新的时间大概在12.20-12.21之间.
这应该是本文连载期间最后一次请长假了。
放寒假以后我会勤勤恳恳把本文更完的,再……信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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