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见阁灵实在惴惴, 多解释了一句:“红尘三千阶内的红尘业障, 我已经都清理干净了。”
阁灵闻言,近乎目瞪口呆。
红尘三千阶,之所以以“红尘”为名,是因为它的本质就是红尘业障的收容所。了结因果、消灭红尘业障的过程, 也叫问心锤道的过程, 是任何一个修心的修士都不能缺的。
所以红尘三千阶是渊南族一个重要的试炼场,问心试炼场。
因为渊南境缺失灵气,红尘三千阶已经封闭十多万年了。当年的因果纠纷还是一个烂摊子,如今渊南境新开,沈谈清算旧日恩怨, 又惹了不少杀孽。只阁灵估计, 红尘三千阶里的红尘业障,恐怕该是有史以来最浓的了。
只是一想起来阁灵都替渊南族人头疼。
如今, 离音竟然说红尘三千阶已经清理干净了?
阁灵眼巴巴看着离音, 想等离音更多的解释。
离音却没有那个时间了。
她看向阁灵, “你可以自己去第九层看看, 我得走了。”
“你去哪里?”
“去外面。”
“不是, 这个时候你去掺和什么啊?你别走, 等等!哎,你就算真的要出去,也该跟你阿爹阿娘打个招呼啊!”
“来不及了, ”离音直接转身向外走去, “我要再耽搁下去, 我阿娘真该跟我阿爹吵起来了,我阿爹肯定是吵不过她的。他们夫妻都分离十多万年了,我可不想他们因为我而红脸……”
她脚步轻快,声音里含了笑,像是去赴一场有意思的约,从容极了。
阁灵先是愣了下神,待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先去看水镜。
沈谈和应川吵架了?它怎么没看出来?
哎哟!现在可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阁灵在原地急急顿了下身,冲着离音即将消失的背影喊道:“哎,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你小年轻可别乱来啊……”
——
渊南境外,沈谈一人立在渊南族人之前,一边对峙着河道那头虎视眈眈的众人,一边传音问应川,“到底是怎么回事?”
声音有点紧绷。
初闻所谓的“离音能救世”的说法时,沈谈对此嗤之以鼻。
整个本源天地三百万万生灵,有本事有实力的生灵不在少数。救世这样的大责任,没有落在这些所谓的高阶修士身上,反倒跟离音一个甚至都不满百岁的小辈扯上了?
简直胡扯!
倘若真是如此,她们这些高阶修士又情何以堪呢?她们甚至比不得一个不满百岁的小辈吗?
沈谈压根就不信这个论断,可当她将灵识稍稍往后扫时,她看见了应川的反应……
应川看起来实在太紧张了。他的些许小动作能瞒过大多数人,可如何能骗过沈谈这个枕边人呢?
只一眼沈谈就知道,应川对“离音能救世”的论断并不感荒谬,只是本能地防备。
何至于防备呢?除非是让人说中了。
难不成真的……
沈谈的心立时就沉了下来。
渊南族内的职位设置得十分复杂,在王君之外,还有道师、祭司、总殿、总楼、上座、中座、下座……等等。各个职位的人各司其职,而于祭司这一职——祭司主祭,博古今,司未来。
应川是真的有推衍未来大势的能力。但和酬道族的卜算不同的是,应川推衍的不是一个精确的未来,而是未来的大势。所以他每次卜算得到的都是一首语焉不详的判词,这正好符合了“天机遁走,参悟在人”的原则。所以应川的卜算是合乎法则的。
十多万年前,在离音还未出生之前,应川曾有过一次针对渊南族的推衍。他根据推衍的结果给出了渊南族“前路不妙”的预警。渊南族人心内刚因此升起防备,一场空前绝后的祥瑞胜景就笼罩了渊南族。
漫天霞光、飞花、草木疯长、灵气鼓荡……种种祥瑞的景象轮番上演,一连演了九日。
天地在以这种方式告诉渊南族人——他们的新王要来了。
渊南族人一边沉浸在新王将临的喜悦中,一边也不曾忽略了应川的推衍预警。他们其实已经在防备了,但天下承平多年,谁能想到所谓的“前路不妙”,竟然能和灭族之祸联系起来呢?
离音出生后,应川也曾给离音推衍过未来。当时他告诉沈谈,说离音这一生荣光相伴,她会成为了不起的渊南王君,名垂青史。
当年之言尤在耳。但如今的沈谈心内却下意识怀疑起来。
荣光相伴?了不起的王君?名垂青史?
这其实都是空话吧?荣光是有了,但是不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沈谈只觉得呼吸都沉了起来。
应川到底瞒了她什么?
她神色冰冷地看着应川,几乎是带了压迫。
应川心内苦笑一声,却只垂了垂眼,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沈谈见此,神色更冷了。
她看向道师,几乎是带了命令了:“孤要一个解释!”
道师的眼皮子都抖了一抖。
他看看盛怒的沈谈,再看看垂眼不语的应川,轻声一叹,“何至于如此。你们都是为人父母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王君好,若是你们先闹了不愉快……小王君若是在这里,想必也该不高兴了。”
沈谈却不买这个账,只冷冷扯了下嘴角,“道师,而今孤都请不动你了不成?”
这顶帽子可就大了。
道师抿了下唇,道:“我知道的不多。只一点,小王君的名字,是一早就定好了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
应川轻声一叹,终于抬头看沈谈,“你别为难道师了,我说就是了。你也知道的,历任渊南王君的名字都是历任祭司推衍过王君的未来之后定下的,但阿音的……”
应川的眼神有些发沉,“在我开始推衍之前,山海无境诀上已经有记载了。阿音的名字,不是我定的。”
不是他定的,那能是谁定的?
而“离音”二字的含义……
沈谈面色一白。
她固执地看着应川,想听更多的解释。
应川继续道:“不是我定的,自然就是天定的。离音离音,是为离别之音……沈谈,我们留不住她的。当年她去漂流界时留不住,如今……”
“住嘴!”沈谈面色一厉。
她神色格外冷峻,却不知怎么的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狠厉都摆在了脸上,眼里的光反倒摇摇欲坠,“不可能!当年那么难我都把她养住了。她是下一任渊南王君,她是要享百万年寿数的。她如今还这么小……什么离别之音,胡扯!怎么可能呢?一定是你推衍错了,要么就是你解判词解错了,不可能的……”
涉及离音,沈谈几乎是一下子就乱了分寸。
这时候,对面还有人好死不死地挑衅。
圆知上前一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既然是天道给予我等的一条生路,我等自不该逆天而行。沈谈,交出离音!”
沈谈立时就炸了。
就是这群人!
就是这群像是蝗虫一样的人,她的阿音才这般命途多舛。十多万年前是因为他们,十多万年后还是因为他们!
简直不知所谓!活得好好的瞎逞能想求飞升,走向末路了又求着别人。贪婪成性,不知魇足,汲汲营取,贪生怕死……
她的阿音那么难才能立足于世,这些人凭什么好好活着?那么肮脏还能成活?凭什么?就凭他们人多吗?
倘若她的阿音注定留不住,那他们这些烂爬虫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都该死!
沈谈的眼眶立时泛了红。
漫天蓝莲的虚影还未完全,一多血色莲花的虚影忽然自沈谈的掌心凝出,沾染了滔天血气,杀气凛凛地直奔圆知而去。
别说是圆知,便是应川和道师都吓了一跳。
怎么直接就打上了?而且用的还是这样的大杀招……
沈谈是想直接撕破脸不成?
渊南族人紧跟着戒备起来,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红莲凛凛,在靠近圆知时又幻化作漫天飞舞的血色花瓣,片片凌厉,直冲着圆知的喉咙、心脏、四肢而去。
同时,莲花的花萼化作一根藤条,几乎是立时就困住了圆知,灵压与威慑齐下。既要凌迟圆知,又要处决他。
圆知感觉自己的魂体和肉身都被锁定时,面色终于忍不住大变。
他有感,自己是拦不住这一下攻击的,便是不死也得重伤。
渊南族果然棘手。
圆知看着眼前的血色莲花,面色狠厉,一边朝着身后吼道:“各位难不成就看着不成?别忘了老夫是在替谁谋算!”
这话音才刚落,圆知身后,人族慑魂族族长、幻傀族族长;魔族影魅纯魔、献魔;妖族霞鸢妖族族长等人几乎立时就出了手,想至少拦下沈谈的这个杀招。
因为距离较近,这些人的灵力或者魔力先沈谈的血色莲花一步,在圆知面前罩成了一个个护体屏障。
隔着数道护体屏障,圆知自觉安全了,便冲着沈谈露出一个有几分挑衅又有几分得意的眼神。
紧接着,天地间似乎有一道清越的剑鸣声响起。
因这些护体屏障阻隔,这声剑鸣声在圆知听来并不分明,但那道迅即如闪电一般的光却直直闯入他的视野中,在他瞳孔里越放越大。
这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剑影?
哪里来的剑影?
冲他而来的!
圆知脸上的防备才刚成型,就隐约听到了一声轻细的咔擦声,格外低,仿佛叹息一般,几乎不可闻。
紧接着,他觉得胸口一凉再一热,一股热血随之涌上喉腔,逼得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圆知后知后觉,缓缓低下了头,看见了一柄没入他胸膛的剑。
这是一柄格外粗制滥造的剑,连剑柄都是歪歪斜斜的,就像是……就像是初学炼器的人造出来的残剑似的。
这剑……怎么在他胸口里了?
好像有点疼。
圆知终于感觉到了自体内传来的凉意。他强撑着抬起头,一眼就看见自己身前那一层层完好无损的护体灵力、魔力屏障。
它们不是还好好的吗?这剑怎么就到了他身前了?
未及想明白,圆知的瞳孔开始涣散开来。
他死了。
下一刻,扎在圆知胸口的那柄残剑,忽然剧烈震颤起来。到了一个临界点,终于咔擦两声,炸裂开来。
与残剑一同炸裂的,还有圆知尚有余温的尸体。
道道灵力、魔力护体屏障在这瞬间立成了一个个圆面,像是一个个透明的玻璃球似的,将圆知爆炸的血肉拦了下来。
炸开的血水好似烟花,溅在屏障的内里,像是一朵内爆的血色喷泉,看起来不仅不血腥,反倒有种独特的美感。
杀人的美感。
一直到现在,众人才骇然地醒过神来。
圆知死了?
怎么死的?
方才出手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面色沉沉地看着渊南族的身后。
那里,天衍造化阵高可遮天蔽日的结界之内,有一人正闲庭信步地走出来。
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袍,怀里抱着一只白毛小兽,姿态格外悠闲,又雅致又从容,不像是刚杀过人的,倒像是来游山玩水似的。
某一时刻,这女子怀里的白毛小兽抬起脑袋,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便停了下来,侧耳细听着,然后轻声一笑。
这一笑,让人的心神都忍不住跟着颤了颤,像是看见了遍地花开,连眨眼都不舍得。
那人一边笑着,一边回过了头,看向天衍造化阵的内里。
众人只隐约看见了一前一后两道白色的光自结界之内冲了出来,落到了那人身上。再想看仔细时,那人已经又转回了头。
这一次,她终于抬起眼来,却并没有看向众人,而是看了一圈渊南族人,而后将眼神落在沈谈和应川身上。
她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容更胜,像是染了阳光似的,明媚极了,“阿娘,阿爹。”
这是离音!
人群喧然。
这离音不好好躲在渊南境内,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机会难得啊!
沈谈和应川也有些着急。后者不动声色惯了,前者就直接得多了——
沈谈直接拉过了离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虽轻声细语,但也难掩忧心,“怎么过来了?”
离音还没答话,胖团就叉着腰站在她肩头,理直气壮道:“阿音说望渊楼的关卡她已经全部过了,觉得无聊,就出来看看。”
无聊?
这能是无聊的事吗?
沈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离音解释眼下的形势,就有点着急。
这时候,河道对岸,以慑魂族为首的那群人终于肯把离音和方才那把杀人的剑联系到一起。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他们这些人的确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离音这个小辈摆了一道。
丢人啊!
牵影声音嘶哑,“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渊南族这一代的少年果然不俗。后生可畏啊!”
她这般夸了两句,语气又一转,“如此说来,这救世之说……也许不是无的放矢。”
沈谈面色一厉,就想怼回去。
离音安抚住了沈谈,“我自己来。”
胖团笑嘻嘻地自离音肩头探出个脑袋来,看向沈谈、应川二人,道:“别担心,这里的事阿音都知道啦!她憋坏了,得先骂骂人才行。你们放心,骂人阿音没在怕的。”
离音的确憋坏了。
她站直身,正对着河道那头的众人,神色似笑非笑的,“少年英雄不敢当,但比之你牵影当年,约莫还是能胜上几分的。”
牵影便呵呵笑了两声,“哦?这话有点意思,难不成你还听过老身当年的故事不成?”
离音也笑,“这就误会大了。你又不是大排面上的人,一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术法得以传人,二没有什么脍炙人口的品德得以传唱,何至于就让我听过了?”
她脸上的笑容更盛,“有句话说三岁看老,我觉得从老看三岁也是可以的。您如今就敢这般搬弄是非、为老不尊,将自己的诉求放到别人身上、汲汲营取,贪生怕死……想必当年也是差不多的角色……这样比起来,我还是很有信心能比过你的。”
这话委实不庄重,便是牵影面色也忍不住一僵。
牵机趁机厉声喝止离音:“离音,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敢在这里逞口舌之利!大难临头尤不知道夹紧尾巴做人,岂不是找打?”
离音眼神一转,看向牵机,又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当年在古族遗迹里夸我是圣人的人啊。好极了!当年你以自己为例,让我明白了这世间多的是不知所谓的白眼狼,把别人的道义和付出当作理所当然。我算是怕了,也吸取了足够多的教训。所以这次我不愿意做圣人了,你是不是觉得很……怎么说呢……‘欣慰’?”
牵机一噎,“你……”
这时候,赵千默忽然出声道:“但恐怕这次,不是你想不当就不当的吧?”
离音的眼神终于放在赵千默身上。
她脸上的笑有些奇怪,“赵千默是吧?你这样子还真是让人差点认不出来。不过若是你的话,我倒还真想跟你掰扯掰扯。”
“我好似记得你当年说过的,说天下人都有负你们酬道族,是不是?”她看着赵千默,“那你可知将酬道族变成如今这个境地的,是何人?”
赵千默眼神沉沉。
离音道:“就是你们酬道族自己。你们这一族是不惧因果,可世间的因果之道从来都是环环相扣的。你不是总觉得你们酬道族离不得业障边关城,觉得这不公平吗?可这么多红尘业障,本就是你们这一族亲手造下的。你们不过自食恶果而已,犹敢要公平?”
赵千默冷冷一笑,刚想开口,离音就猜到了他要说的话。
“觉得我与你之间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离音脸上的神色转为讥诮,“那当年因你酬道族而死的渊南族人,又有多少?若是真论起来,你酬道族便是族灭,都不能偿清这份罪孽!”
“觉得我渊南族身为天道守护者却没有作为?”离音脸上的讽刺之色更浓,“若是只凭着你渊北族这一族,你以为你如今还能站在这里?你未免太看得起你们渊北族了。他人看不见的功绩就不叫功绩了?简直是笑话!”
赵千默脸上的神色格外冷酷。
离音看着他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颇有些意兴阑珊,“算了,我的确可以让你好好清醒清醒,可何必呢?你如今已经不值得我费这个心了。”
说着,她直接移开了眼神,转而看向牵影。
离音抬起了手,虚虚向下一握,写意剑出现在她手中。
剑锋上扬,直指着牵影。
牵影面色古怪,“小娃娃,你这意思是……你要挑战老身?”
无怪牵影觉得古怪,她和沈谈乃是同时期生人,与离音之间隔了十多万年的年岁,根本就不是一辈人。
如今离音想挑战牵影,岂不是要以百年的底蕴博十多万年修为?
这和找死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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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真是忙疯了,已经连轴转一整周了t_t
哎,熬过这周就能好点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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