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忽然觉得很想笑,费了好大力气还是忍成了一脸春风得意,她连吃醋的样子都这么,特别。
倪澈见他不吭声地看着自己,以为是为着刚刚她气走滕青的事情生气了,毫无悔改之意挑衅地回了他一眼,怎么的,你能把我怎么样吗?
景澄拿过手机叫外卖。
倪澈走回卧室,拉开他的衣柜一件件看过去,然后挑出一件比t恤稍长的衬衫胡乱套在自己身上,再将袖子一叠叠挽起到胳膊肘上面,又从他领带盒里抽了一条领带出来,在腰上绕了两圈打了个结,转身拿起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钱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百元钞票,转身奔着门口走去。
这么不伦不类的模样就要出门,行为艺术吗?
景澄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了回来,蕴怒地看着她,“谁让你穿成这样就出门的?”
“谁让你洗了我的裙子让我没衣服穿的?”
“不许走!”
倪澈用力想甩掉他的钳制,“不要你管!”
她被景澄拉着,就像粘在蛛网上的小虫,左支右绌还是无法逃脱。
“就是不许走!”他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等会儿吃过早饭,我开车送你回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讲话,景澄先将车子开到了附近一家商场,留倪澈在车上等。
他自作主张地买了条裙子给她,塞进车里,自己背过身等她换上。
倪澈抖开看了一眼,狠狠地撇了撇嘴,要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她觉得这件还不如她用景澄衬衫领带混搭出来的那身好看呢。
硬着头皮换上,尺码倒还是很合身的,泡泡袖蕾丝飘带的公主小香风纯白连衣裙,裙摆一直垂到了脚踝。倪澈报复性地提着裙摆跳下车,站到景澄面前左右晃了晃,又缓缓转了一圈,狠狠地展示了一下他辣眼睛的审美。
她撩着眼皮斜他一眼,“你当我还是十五岁吗?”
景澄细细地打量她,笑出一脸令人炫目的灿烂来,“上车吧,公主殿下。”
他像个绅士那样帮她拉开车门,还蹲下身将她扑扑拉拉的裙摆塞进车里,这副打扮都可以直接去拍婚纱照了吧。
车子停在倪澈家楼下,她刚要转身走进单元门,景澄在身后喊她,“小澈,车钥匙给我,我会让人把你的车送回来。”
他接过她的车钥匙,同时将一只药盒塞到她手里。
倪澈看着药盒,抬眼想在他脸上找出什么隐秘的答案,这么怕我死吗?景澄,是不是只要我活着你就可以良心安稳了?
“拿着吧,我有很多。”景澄冲她摆摆手,“你自己,注意安全。”
倪澈点点头,垂在身侧的两手拈起裙摆,左腿原地微曲,右腿探向身后,朝他行了个公主礼,随即嫣然一笑,转身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跑上楼去。
站在原地的景澄立时就呆住了,他很想追上去,留住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小姑娘,留住那抹绽放在她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那还是他的倪澈,他忘记了自己上一次如此接近幸福是什么时候。
虽然这身打扮相当地令人诧异,倪澈还是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不错,步履轻盈地一阶一阶跑上楼去,仿佛她穿过的不是一道破烂发霉的旧走廊,而是女皇加冕的辉煌高廊。
倪澈转过最后一级缓步台,抬头看见崇安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我从昨晚接到leon电话就开始担心你,在这等了你十几个小时,看来有点儿多余。你跟那个兔崽子在一起,玩得挺开心?”
倪澈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走过去开门,“你知道leon在什么地方吗?”
崇安摇摇头,“他只打了个电话给我,让我去接你。我没找到你拨了你的手机,还被景澄那个兔崽子挂了电话,他说他可以保证你一根头发都不会少。所以……这是你自己的衣服?”
☆、你有多少(08)
“我一定要找到leon,不能让他再跟倪焰混在一起。”
崇安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除非你让景澄帮你找他,不然呢,鲸市这么大,他长腿儿到处跑的,你怎么找?你嫂子准备了饭菜,跟我回家看看吧,咱们兄妹多少年都没在一起吃饭了。”
倪澈心里装着leon的事情,神色沉重不少。
她当然不可能找景澄帮忙,她知道有个办法可以找到他,“等我换件衣服跟你回去。”
崇安溜达到厨房里给她腾出空间换衣服,这里太不像样子了,他看着心里憋屈,“把房子退了跟我回家住吧,要是你觉得跟我们住在一个院儿里不自在,我就在附近另给你找一间。那边离你医院也近,也方便我们照顾你。”
“我在这儿住得挺习惯的,合同签了一年的,退租的话押金就拿不回来了。”
“押金有几个钱?够你从前买件衣服吗?”崇安不屑,“虽然现在家里不比从前,但哥哥我也养得起你,你辛辛苦苦一个月未必有我店里的大厨赚得多,小澈,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怪过你,在二哥面前你不用这么拧巴,何必呢?”
倪澈换好衣服,“走吧,陪我给嫂子和小新买点礼物吧。”
“你嫂子不挑这些,小新那边我车里有给他的好东西,等你买,你知道他这么大孩子都喜欢什么么?”
的确,她现在对家里的人和事完全不了解了,甚至连回家的路都快忘记了。自从她把景澄带进崇家大门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她再也回不去了。
崇安将车子停在门口,倪澈走下车,抬头看到门廊上挂着的两只红灯笼,上面颇有颜体神/韵的铁划银钩写着个大大的“崇”字。
这字是她母亲倪希仪的手迹,从前每逢春节,家里各处的福字对联都出自母亲的笔下。
倪希仪跟她一样,在不黑不白的倪家众星捧月地长大,后来她爱上了崇仲笙,仍然被丈夫像个公主一样捧在手心,她当年也死于崇家的那场大劫变,是个最最无辜的人。
若是说她也有原罪,那便是她促成了崇仲笙和倪家的联合。
崇安拉了她一下,将她从梦里扯回来,她跟着崇安进了院子。
这里从前她并不常来,算是崇家比较不起眼的一处产业,现在却成了唯一一处安身之所。
进了院子,前院是一爿古香古色的店堂,崇安努力经营多年,现在生意很好,都是非富即贵的熟客需要提前预约才能定到位置。
后院空间局促了些,但也是整齐利落的一处小院,是崇安一家三口生活的地方。
崇安的老婆韩如丹听见动静从屋里迎出来,倪澈还是第一次见她,不是崇安以前交往的那些女人中的任何一个。
她的穿着打扮随意而平常,完全不是属于崇家或倪家的风格。
倪澈这才意识到,七年来,变得太多了,除了生离死别,还有物是人非。
“嫂子好。”倪澈恭敬地跟对方招呼。
韩如丹热络地迎过来,言语行动中带着真心实意的亲近,“小澈,回来就好,你哥天天念叨你……进屋坐坐,崇新在里面呢,平时皮得没边儿,这会儿反倒害上羞了……”
倪澈跟着走进正房,这里是个小会客室,简约现代的装修风格,和高雅奢华扯不上半点关系,收拾得非常整洁。韩如丹给她煮了咖啡,大概是觉得她在国外那么多年习惯喝这个。
崇安往旁边的屋子一指,“小澈,过去给爸妈和哥哥上个香吧。”
倪澈怔了一下,她还没有面对那些亲人的准备。
她咬着唇转身走进小屋,香案供果上面,一排四个黑色相框成了未亡人忧思的唯一寄托,父母在中间,左边是大哥倪泽,右边是三哥倪浚。
倪澈站在遗像前,攒了七年的眼泪一股脑全部涌了出来,收也收不住,她紧紧抿住嘴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愧疚不被人发现。
他们都曾经活生生地在她面前,每一个人的每一种表情都深深烙刻在她记忆深处,像是关也关不住的凶兽,随时都能跳出来将她撕成碎片。
倪希仪离世前,她还没有被送去美国,医院通知家属去见最后一面,唯独倪澈被拦在了门口。有生之时,永不再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妈妈都不肯原谅她。
出生在这种家庭中的女人,即使自己是清白的,仍然早已被恶魔诅咒。她们的身上流着祖辈遗传下来的黑色血液,背负着因果报应的原罪,非死不能得偿。
无论是像倪希仪这样嫁给同流合污的崇仲笙,还是像倪澈这样飞蛾扑火地爱上景澄,注定都没有好结局。
韩如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轻轻推了下站在倪澈身后的崇安,崇安替她给父母哥哥上了香,转身揽着倪澈的肩将她带出房间,“别难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也都该想开了,其实不是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这么多年她一直努力用这个借口来麻痹自己,喜欢上了一个警察是她的错吗?父兄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罪行是她的错吗?她被人拿去利用是她的错吗?
可是不是又怎么样,终究还是要她承受背叛的恶名和家破人亡的结局,世道从来就不怜悯无辜的人。
韩如丹身后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男孩好奇地朝倪澈看过来,倪澈朝他招招手,将二哥帮她选的金刚战车组合递给他。崇新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谢谢小姑姑。”
“你叫崇新对吗?”倪澈摸了摸他的头,他长得跟大哥可真像,那个无名无分为大哥生孩子的女人还在牢里,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小男孩好奇地看着她,“小姑姑,你长得跟我爸爸一点儿也不像。”
倪澈挤出一个笑容,小声说,“像你爸爸有什么好,他又不好看。”
小男孩跟着嗤嗤地笑了,“我长得也不像爸爸是不是?”
他拉过桌上的小镜子,将脑袋凑过来,将自己和倪澈的脸都收进镜子里,“我和小姑姑像吗?也有人说我长得像大伯和奶奶。”
崇安并非崇仲笙和倪希仪所出,自然和他们兄妹三人长得都不像,因此从小就对自己的基因愤懑不平,整天混在三个金童玉女般的哥哥妹妹中间,像个长歪了的另类。
倪澈和倪泽长得像倪希仪,倪家人虽然内里并不怎么光彩,但外表上是颇拿得出手的。
倪希仪更是当年鲸市名媛中的佼佼者,被奉为“惊世之花”,否则凭借那时倪家不入流的实力,也很难跟枝繁叶茂的崇家攀上亲戚。
倪澈耐心地陪着崇新玩了好一会儿,这是她大哥的血脉,是崇家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后人,他肯跟她亲近,不恨她,这让她觉得受宠若惊。
如果有天崇新长大了,知道了真相,还会跟她这个小姑姑如此心无芥蒂地玩耍吗?
倪澈看得出来,崇新跟养父母的感情非常好,他也是个懂礼貌有教养的好小孩。
他们这一代人,被骨血里的毒瘤炸了个支离破碎,如果可以就此告别过往的那些不堪和腌臜,能在废墟上开出干净的花朵,那一切也都值得了。
崇新大概会像他的名字那样,重新代表崇家走上另一条不同的道路。
一顿饭的工夫,哥嫂二人红脸白脸地劝了几个回合,还是无法说服倪澈搬回家里住。
倪澈听得出来崇安话里话外的隐意,韩如丹应该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那就让他们一家三口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崇家的劫难是她引来了,也应该由她去了结。
***
景澄没日没夜的努力终于有了新发现,他用层层伪装的虚拟id成功登入了同那个心理测试网站频繁进行数据交互的另一片网络。
虽然暂时还不能完全以认证用户的身份正式登陆相关网页直接浏览,但也算摸到了对方的大门,只是这里的“门卫”把守森严,他想再进一步非常困难。
从目前掌握的数据来看,那片网络很可能跟“暗网”有关,就是那些深埋在冰山之下,从不浮出水面的地下网络,好像城市里的阴沟,这种地方暗无天日,自然长不出什么美丽可爱的物种来,通常都是和犯罪相关的非法交易,比如毒/品、军/火、娼/妓,甚至是器/官买卖等等。
景澄的心里腾起一片重重的阴影,这次他预感,应该比两年前破获的那起底下赌球网络更为艰险。
那时他还是刑警学院的老师,属于编外支援,与犯罪分子之间存在着警方这道强有力的缓冲带。
他知道那一次追捕任务一共牺牲了三名警员,其中一个是跟了他爸十几年的老兵。
程光毅这个人表面上是个冷血的杀神,实际上,每次他失去一个朋友,失去一个下属,都像在他那把魔性的嗜血宝剑上生祭了一个灵魂,让他变得对罪恶更加仇恨和无法容忍。
景澄跟景良辰商量了一个方案,打算用暗网相关的内容诈一诈那个卖小黄片儿的老兔崽子,这人虽然嘴硬狡猾,但毕竟胆子没多大,或许他们编得圆一些,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景良辰带伤工作,一连一个星期同涉黄分子斗智斗勇,结果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结果:那个卖小黄片儿的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用的是一个旧铁片磨出来的小刀,趁着睡觉的时候偷偷割了腕,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血都快流干了。
☆、你有多少(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