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去拿东西吧,我给你送回家。”景良辰不情愿地做了个好人好事,他觉着这样可能会让景澄心里更好受一些。
倪澈也没跟他客气,搭了一趟不太顺风的顺风车。到了楼下,景良辰觑着倪澈那半死不活的脸色问,“六楼?你自己能上去吗?”
倪澈瞟了一眼他那条没好利索的腿,“我上不去难道你能上去?”
这个好心没好报的忍气吞声地点点头,说得在理,景良辰冲门神甲一抬下巴,相当为难地挤出一句,“给他送上去。”
任务完成,景良辰去市局跟景澄复命,包括倪澈献血的事儿也没敢瞒着,“我算是知无不言了,现在轮到你跟我说说,今后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她不是未成年少女了,也不需要你这个志愿者监护人,你到底想要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自己安心?”
景澄也不说话,直接关掉了显示器上红点闪烁的界面,回手提起那瓶六百毫升的纯净水,拧开盖子一股脑地倒在地上,水迹汩汩地蔓延开来好大一片……他闭上眼蹙了蹙眉,六百毫升,这么多……
景澄从椅子里站起身,拍拍景良辰的肩膀,“走了,下班,帮我把地擦了——”
景良辰的腿脚自然追不上他,待这位铁拐大侠从楼里追出来,行政防弹版早就拐出了市局的大门,一路朝北驶去。
***
倪澈在厨房里烧开水,听见敲门声,顺手将刚刚撕开一角的方便面搁在桌角过去开门。
门打开,外面站着衬衫长裤的景澄,装出一脸来查水表的云淡风轻。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轻轻闭上眼睛,两腿一软栽倒下去。随即,身体毫不意外地被一双手臂牢牢接住,倪澈躺在景澄的怀里,被他稳稳托着朝床边走过去。
景澄将她往床上放了一下,环在他胸前的手臂愣是搂得紧紧的,再放,还是不松手,合着她喝醉之后和晕倒之后居然都是相同的反应,像个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别装了,你再这样,我……不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你要多少(07)
怀里的人儿睁开了眼睛,扑簌的睫毛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瞳仁定定地看向他,眼尾的那颗小痣,火种般殷红。
景澄突然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根引信被点燃,颠扑不灭的三昧真火一路从小腹烧到嗓子眼儿。
他拉开她的手臂,有些狼狈地站直身体,看了一眼桌角上放着的方便面,“虚成这样了,还吃垃圾食品,你跟自己有仇的吗?”
“你又想带我去吃菜单第一页?”看来这个梗在他俩之间是没完了。
“你想吃什么?”景澄的语气柔和许多。
“我想吃自己煮的饭菜。”真不知道一个打算吃方便面对付的家伙怎么好意思突然这样得寸进尺地矫情起来。
“你会做饭吗?”景澄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又不落忍地找补,“如果不是很饿,我去买东西回来做给你吃吧,我猜你家里什么也没有。”
倪澈拉着他的胳膊坐起来,“那去超市吧,我也一起去。”
“你行吗?”
“如果我晕倒了,你就像刚才一样把我扛回来,反正我也不重。”
景澄开车载她到附近的超市,两人推着一辆购物车慢悠悠地经过一排排货架,逛得还颇有些饮食男女的架势。
可惜这两个人都是远庖厨的君子,选购起食材来毫无章法,看见顺眼的就往购物车里放,丝毫没考虑晚餐究竟要做点儿什么,怎么搭配。
这种小夫妻一同购物似的新项目带给了他俩全新的体验,甚至渐渐开始有商有量起来。
“这种虾好像油焖比较好吃,看食谱太复杂了,应该煮熟直接吃也可以。”
“牛腩还是算了,要炖好长时间,等它熟了我可能已经饿死了。”
“其实我做的番茄炒蛋味道还可以,这个鸡蛋来两盒吧。”
“大米,大米也要买,家里没有。”
“只是没有大米吗?好像锅也没有吧?”
……
面前的购物车堆成了移动小山,如果不是看倪澈有些体力不支了,景澄很想陪她逛到地老天荒。
平时他的吃穿用度能在网上搞定的从来不进店面,却没想到不喜欢的事情跟她在一起也可以变得有趣,直到结账时他在购物车里发现了一瓶,红酒。
“买这个做什么?”景澄指着倪澈提到收银台上的酒瓶子,眼神虚虚地聚焦到另外一处。收银员手疾眼快地接过来,滴地一声扫码成功。
“炖牛腩。”
“我们没买牛腩,你刚说的,那个太费时间。”
“是吗?那就煮虾,或者做番茄炒蛋——”
景澄咬了咬嘴唇,十分没有原则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去我家的路吧?”
已经被拐离十几公里开外的路盲倪医生终于看出哪里不太对劲来,下一秒就眼尖地瞥见了路牌上赫然三个大字——封宁路。
“不是,是去我家的路,你的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怎么做饭?”
景澄将方向盘向左一揉,壮汉般的路虎车身灵活地拐进了一处小区大门,蜿蜒过了两三条小路一头扎进地库入口。
倪澈四下里看了看,全然陌生的感觉,上一次人事不知地被他捡回来,走的时候还带着宿醉的混沌,梦游似的在他家晃荡了一圈,唯一的收获就是把他那个娇滴滴的女朋友给气走了。
景澄提着硕大的购物袋引着她上楼,进了门,倪澈终于觉得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景澄站在对开门的冰箱前,将袋子里的生鲜一样样码进搁架上,随后叉着腰跟这些看着都眼熟的食物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回头瞥了一眼看热闹的倪澈,“去客厅里等,做好了叫你。”
倪澈盯着他后脑勺上浮现的一行大字“别在这看我手忙脚乱地出丑”,乖乖地闪了人。
她溜达到客厅,有些倦怠地靠进沙发里,一偏头,看见了电视柜靠近露台的一侧挂了一把小提琴。问号叮地一声响在脑际,这个五音不全的家伙会拉小提琴?难道五音不全也是可以装出来的?
倪澈小时候因为哮喘不能剧烈运动,即便她非常羡慕那些身穿蓬蓬裙对着镜墙练芭蕾的小姐妹,父母也不同意送她去学舞蹈,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跟着老师学钢琴。
既没有强大的动力,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倪澈的琴学得相当稀松平常,有几次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上露脸,八成原因也是因为脸,不是因为琴艺。
直到认识了景澄,她喜欢的人居然喜欢音乐,倪澈终于感觉到自己这么多年的酱油没有白打,愣是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将那首斯卡布罗集市练出了令钢琴老师都觉得惊艳的程度。
之后某次倪澈拉上景澄跟自己的三五好友跑去k歌,小女孩儿们哄闹着非要他这个帅破天际的大哥哥一展歌喉,倪澈听过他唱歌之后便开始怀疑人生,大概他听到的旋律跟别人耳鼓上的完全是不同节奏,要不然耳朵和嘴巴离得这么近,传导误差不该邪乎到这种程度吧。
“去洗手,开饭了——”就是这个好听的声音,居然暴殄天物地唱歌走调。
“你会拉琴吗?”
景澄一怔,“那个是阿辰的。”
倪澈在心里呵了一声,大概他也就这点五音不全是真的。
餐桌上摆了水煮虾、番茄炒蛋和蔬菜沙拉,还有一只康宁锅里盛着半满的汤水,确切地说是半锅水,上头飘着满满一层煮得肥胖滚圆皮开肉绽的红枣。
景澄摆了一碗带尖儿的米饭在她面前,又从锅里舀了一碗水煮红枣,“看起来汤不像能补血的样子,还是直接吃枣吧。”原来这是给她煮的补品,好直接的烹调方式。
“你好像不常给人做饭?”倪澈尝了口番茄炒蛋,酸酸咸咸的。
“很难吃吗?”景澄也跟着尝了口番茄炒蛋,觉得自己发挥出了正常水平,“只给你一个人做过。”
真荣幸,倪澈掩饰性地拿起手机刷朋友圈,看到景良辰刚刚转发了一条广告——“倾心斋”,留下您的烦恼困扰,带走一份健康心情。
“倾心斋”,这个名字上次她在景澄家里偶遇滕青的那次,听她提过,如果景澄没空过去,她可以来家里帮他……帮他什么?他有什么烦恼困扰吗?
景澄抬手将她的手机抽走,“吃饭的时候能专心一点吗?”
“滕青是做什么的?”
景澄手里的筷子一顿,“她是心理咨询师。”
“那你呢?”
“我不是她男朋友。”
倪澈一挑眉,这个答案算意外收获?“那她帮你……”
“她想帮我克服晕血。”景澄抢白。
倪澈突然想起什么来,起身朝厨房寻过去,“刚刚买的那瓶红酒呢?”
这种半杯倒的姑娘是哪儿来的勇气主动找酒喝,而且还是他最害怕的红酒,是想比试一下等会儿谁最快晕倒吗?景澄看着她提着酒瓶走过来,别开视线叹了口气。
“开瓶器在哪儿?”
“没有。”从来不喝红酒的人的家里备那个累赘做什么?
倪澈无所谓地从厨房的刀架上抽出一把水果刀,噗嗤一声扎进瓶顶的软木塞里,随后握着刀柄缓缓地旋转。虽然方法有些吃力,但好歹酒是被她打开了。
“晕血不是靠聊聊天就能治好的,听说过脱敏治疗吗,又叫特异性免疫治疗。”倪澈在玻璃杯里倒了一点点红酒推到景澄面前,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和番茄酱同理。”
景澄深深地蹙着眉,始终将视线偏开一个角度,却瞥见倪澈端起酒杯仰脖就喝。景澄伸手过来夺,也只抢回了个空杯子,“这是酒不是血,你拿它当补药喝呢?”
倪澈笑得既得意又无所谓,“你也知道这是酒不是血,你还怕它做什么?”她扬着下巴挑衅地冲景澄那一杯底儿红酒斜了一眼。
景澄拿她没办法,硬着头皮把那点酒灌进去,入喉并不是想象中的腥咸,甘涩和浓醇反而像是一品真实的慰藉,“好了,别闹了,好好吃饭。”
倪澈靠在沙发上,觉得头晕得厉害,就放任自己的身体沿着靠背缓缓倒向旁边的扶手,把头枕在上面。
景澄洗了碗筷走回客厅,看见她小猫一样缩在沙发的一角,眉头拱起了两个小山包,嘴唇也紧紧地抿起来。他在她面前蹲下来,这个距离,连她眼皮上细小的褶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舒服吗?”
还没等倪澈回答,她手边的电话响了,景澄清晰地看到了来电显示是一个英文名字leon。倪澈将手机举到面前,看到这个名字,笃地清醒过来,急忙接听。
她这种紧张的表情刺得景澄心里一痛,就是那天在墓园见到的那个她在美国的混血男朋友吧,这人一出现,倪澈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听筒里传来的并非leon的声音,“小姐您好,请问您是机主的朋友吗?这位先生在我们这里喝醉了,您看您方不方便过来接他回去?”
“你们这儿是什么地方?他现在还好吗?……‘魅影’酒吧……麻烦您再说下地址……喂?喂?”
大概是对方的电话被转醒过来的leon给夺了回去,倪澈听见他用英文哑着声音吼那位替他拨电话的服务生滚蛋,随即切断了电话。
倪澈赶忙再拨过去,又被挂断,反复几次……魅影,她打开搜索页面在上面输入酒吧名称查询地址,很快显示出一个离这边不近的路名。
倪澈慌忙起身,“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她起得急,眼前倏然一黑,被景澄一把拉住。
“不许去!”景澄的大手整整握住她纤细的手臂一圈,“一个大男人醉在外面,深更半夜让一个女孩子跑去捞他,倪澈,你不是说他和你分手不要你了吗?你干嘛还要管他?”
“那你不是也跟我分手不要我了吗?你干嘛还要管我?”倪澈仰起脸看他,嘴角憋着委屈。
景澄觉得自己的心被她的委屈堵得生疼,“小澈,你就不能找个珍惜你疼爱你的男人吗?那种对你动手的人你还要主动贴过去?没听过男人打女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吗?”
“谁让我眼瞎呢,喜欢的都是渣男!”她推开景澄的手,“你让开!”
刚刚被划入渣男行列的景警官破罐子破摔地长臂一伸干脆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你今晚哪儿都不许去。”
“你这是非法拘禁!你警员号多少,我要投诉你!”倪澈在他怀里挣扎,只觉得那条手臂越挣越紧。
“003213,记住了吗?”景澄腾出另一只手,从身后摸出手铐,一不做二不休地咔哒一声将倪澈的右腕铐住,随即将另一环铐在自己的左腕上,这才放心地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