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着被他捧在手上的明黄奏章,就像看到烫手山药一般。
实在不想接。
梁实秋做了五六年的御史,也摸到一些皇上的脾性,见皇上不接,他索性打开了奏折,张口便念,“臣梁实秋,伏惟恭请圣安……”
皇上早就知道梁实秋是个硬茬子,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硬,忙给福公公使了个眼色,气得骂道,“去把折子给朕拿过来!”
梁实秋听皇上发话,才停下朗诵,将折子一合,递给了福公公。
福公公意味深长的看了梁实秋一眼,转身走向金銮殿上。
皇上接过折子,看完后,脸更黑了。
他用力的将折子甩向扶手,怒声道,“大胆梁实秋,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敢尽信一面之词,弹劾湖阳公主!……昨日的事情,公主已经跟朕说过了,她是被小人算计,才铸成大错!是以,公主此举虽则有伤风化,但却也不至于被当朝弹劾,这件事,朕回头自会责成皇后,好好教导公主,就不劳你操心了!”
梁实秋不服,“皇上您这般为公主辩护,有证据吗?”
皇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想说“朕金口玉言就是证据”,但是顾及到自己的英明形象,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冷冷的道了句,“传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陆阚上殿!”
“传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陆阚上殿!”
“传五城兵马……”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从金銮殿外蔓延开去。
不消一刻钟,陆阚就穿着宝蓝三色的箭袖官服从外面走了进来,到御前后,他单膝跪下行礼,“臣陆阚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皇上抬了下手,在他起身后,沉声问道,“昨日国宾馆发生大火,是你带人前去搜救的?”
“回皇上的话,正是!”
“那你可能复述一遍你到国宾馆后发生的事情?”
“臣遵旨,”陆阚颔首答应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梁实秋,道,“昨日,臣大概是在亥时末,得知了国宾馆走水的消息,王子是云朝的贵客,臣深知皇上对两国邦交的看重,所以当时就点了几十个人,疾驰去国宾馆救火……”
“救完火,臣的属下张胜、刘广两人从里面背出两个生者,这两个生者一个是王子,另一个则是……是湖阳公主。”
“那当时湖阳公主表现如何?”皇上挑眉追问。
陆阚斟酌着道,“回皇上的话,公主的表情十分惊愕,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当场一般,事后,陈胜、刘广两人也说,他们进去救人时,王子和公主都被点了睡穴……”
陆阚的话,看似正常,但是指向性却十分明确。
皇上表情微霁,冷冷的看向梁实秋,“如此,梁御史可还满意?”
梁实秋目光执拗,直直的与皇上对上,拱手道,“听附近的目击者说,昨夜之事,除了陆指挥使,还有一个刘副指挥使在场,皇上何不将刘副指挥使也请上大殿,让他说说昨夜的情况。”
皇上冷笑,“你的意思是,你不信陆阚,只信刘觉了?”
梁实秋再次拱手,坚持,“请皇统领刘副指挥使请上大殿!”
“那就如卿家所愿!”皇上冷冷的笑了一声,望向福公公道,“宣刘觉进殿!”
“传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刘觉上殿!”福公公点了点头,长声喊道。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刘觉赶到了大殿。
他站定后,正要行礼,皇上直接摆手免了他的拜见,冷冷道,“朕有事情要问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你可要如实交代!”
“不知皇上您要问什么?”刘觉弯下身子,拱手恭敬道。
“昨日你可是也参与了国宾馆的救火案?”
“回皇上的话,正是!”
“那你能否将昨日救火的情况复述一遍?”
“是,皇上,”刘觉答应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昨日,臣大概是在亥时末,得知了国宾馆走水的消息……”
“公主的表情十分惊愕,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当场一般……王子和公主都被点了睡穴……”
他一字一句,慢慢道来,竟是跟陆阚说的一模一样。
皇上听完,朝梁实秋看去,寒声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梁实秋皱起眉头,他看了刘觉一眼,又看了陆阚一眼,不悦道,“皇上不觉得刘副指挥使和陆指挥使的措辞太过相似了吗?听着倒像是早早就对过口供一般。”
话落,他根本不给皇上解释的机会,又直直的看向刘觉,道,“你说你也问了陈胜、刘广,救出王子、公主时的模样,那你是什么时候问的?”
刘觉看了梁实秋一眼,咕哝,“就是在国宾馆的时候问的。”
“是吗?”梁实秋冷笑,“那离你们最近的国宾使怎么没有听到?据国宾使所说,当时你们一直在一起,直到丑时正,你和陆指挥使一前一后被宫里的人叫走。”
刘觉:“……”
他说不清楚,干脆耍起了无赖,“反正我就是问过,”说着,他还一脸讨好的觑了皇上……身边的福公公一眼。
他这演技太过拙劣,落在文武百官眼中,众人都默默的低下头去。
只有胆肥又耿直的萧轲站在第一排,揣着袖筒,笑呵呵的问刘觉,“我说刘副指挥使,你说话的时候总看福公公是怎么回事,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福公公收买了你,让你作伪证呢!”
刘觉听了萧轲这话,心里更慌了,心虚的看向他,结结巴巴道,“下官、下官没有帮着公主作伪证,还请萧寺卿莫要冤了下官!”
殊不知,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更加惹人遐想。
皇上也被刘觉这个拉不住槽的东西气的不行。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此事疑点太多,今日就到底为止,容后再议!退朝!”他说着,用力一甩袖子,站起身拔腿就走……
走到一半,又停下来,转过头狠狠的瞪了萧询和萧轲一眼,道,“太子和太常寺卿,跟朕过来!”
萧轲摸了下鼻子,朝萧询看去。
萧询回视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沉着脸跟在皇上身后。
萧轲拍了下刘觉的肩膀,也跟了上去。
乾元殿。
皇上一入内就砸了一套茶杯,破碎的瓷片躺在萧询的脚下,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皇上瞧着他这副模样,又是一阵来气,狠狠的戳了他一眼,道,“你还得理不饶人了!湖阳她就算骄纵不懂事,可到底是你的亲妹妹,哪有你这样做兄长的!”
萧询迎上皇上暴怒的眼神,良久,却什么都没有辩解,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皇上一撩袍摆,在龙案后坐了下来,问道。
萧询垂了眼眸,几若无声道,“周太医说,太子妃腹中的孩子不甚好。”
“什么!”皇上变了脸色,顿了下,又急声追问,“不过失踪了几个时辰,你不是都将人救回去了,怎么还……还动了胎气?”
“陆贵妃的人给她灌了烈酒,”萧询紧紧的拢住拳头,痛恨道,“那种烈酒,只要一杯,就能让人不省人事,沉睡七八天。”
皇上:“……”他彻底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所以,父皇,陆贵妃她害了儿臣的孩儿,儿臣还不能将计就计,睚眦必报了吗?”
皇上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就没什么底气了,“询儿,朕知道你和锦儿受了委屈。可那都是陆贵妃造的孽,湖阳她是无辜的,你能不能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就放过她一次。你也知道的,父皇这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父皇真的没有办法看着她名声尽毁,远嫁樱花国,一辈子都再见不上一面。”
萧询听皇上这般说着,良久,沉沉的叹了口气,“父皇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他再不多说,转过身,径直朝外走去。
萧轲看着萧询颓然转身,也顾不得皇上了,忙追了上去。
皇上眼看着那两兄弟一起,离开,用力的皱着眉,扶额道,“福泉,朕做错了吗?……朕也只是想每个儿女都好啊!”
福公公叹了口气,沉吟良久,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皇上都不会想听的。
“大哥!”走到露台下时,萧轲终于追上了萧询,搭上他的肩膀,问,“现在怎么办?”
萧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梁御史弹劾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要看墨明仁有多喜欢萧湖阳了!”
“大哥的意思是……”
“稍后你就知道了!”
萧询说完,继续朝外走去。
他直接出宫,回了国师府。
洛神苑中,陆念锦刚用完早膳,看到萧询回来,她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太子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
“莫非,是大朝会上的事不顺利?”她想了想,又问。
萧询摇了摇头,揽着她朝里走去,道,“锦儿放心,结果会是你想要的。”
陆念锦握住他的手,“我相信太子!”
萧询与她对视,两人十指勾缠,眼中尽是情意缱绻……
另一边,皇宫里。
陆贵妃也在关注着大朝会上的争执,得知皇上和太子不欢而散,她眼底闪过一抹冷笑。
收拾停当后,便带着人去了玉湖殿。
玉湖殿中,湖阳公主正举着镜子照自己额头上的烧伤,没好气的呵斥太医,“你的意思是,本公主的额头一定会落疤,就是用了白玉玲珑膏也是枉然?”
太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道,“微臣的意思是,原本该是这样的,不过……”
“不过什么!”太医的话还没说完,湖阳公主就打断了他,焦急的追问。
太医便将陆念锦为江溶月调制祛疤膏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啧啧叹道,“太子妃的医术高明,据江府的下人说,他们郡主的伤口恢复的极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假以时日,一定会不留任何疤痕的。”
“她?”湖阳公主撇了撇嘴,“好了,本公主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公主,微臣告退!”太医说着,弯腰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陆贵妃后脚就进来了。
“阳儿,你今日感觉如何?”陆贵妃走到湖阳公主的榻边,轻声询问。
湖阳公主因为得了好消息的缘故,心情难得的欢愉,她看向陆贵妃道,“多谢母妃记挂,女儿今日好多了。”
“那就好!”陆贵妃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握住女儿的手道,“母妃今日过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母妃请说!”
陆贵妃摸了摸她的脸,耐着性子将清娆给她出的主意说了一遍。
湖阳公主听完后,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握着陆贵妃的手,再三求证,“母妃说的是真的,两三年后再回来,我真的能脱胎换骨,恶名尽消,重新成为云朝最璀璨的明珠?”
“这是自然的。”陆贵妃捏了捏女儿的手,温柔的保证。
“那我这就去向父皇请罪!”湖阳公主挣开陆贵妃的手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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