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谢容宣低语一声, 旋即摇头道:“湖镇不会有事的,金将军还守在经天关,经天关不破湖镇便是安全的。”
两人一路往前, 低声交谈着, 不知不觉四周已经静了下来, 巷角中除了两人的脚步之声,再听不见别的声响。
那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顿住脚步, 哂笑了一声。
谢容宣随之停步, 盯着那人的背影。那人双肩耸动, 似乎是笑得有些发颤,晨光还没能够投入这幽暗的巷道,周围的风显得有些阴冷,然而那人的声音却显得更冷。
他道:“你认为经天关能够守得住?”
谢容宣没有迟疑, 点头道:“我相信。”
他相信的不只是金铸将军,还有包括闻音在内的许多人的努力。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这回终于回过头往谢容宣看来。他瞥了谢容宣一眼后,便摇头笑了起来:“经天关熬了两年,耗费了多少时间多少钱财?如今整个镇上的人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当真以为,他们这样熬下去打得过金察国?若大邺聪明点,现在就该结束这一切,否则继续拖下去,亏空的只会是大邺。”
谢容宣沉默了下来,似是无言可对。
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平民能够说出来的话,说以此人的身份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见谢容宣终于没了言语,那人轻轻挑眉,旋即又道:“无话可说了?”
谢容宣终于摇头,无奈道:“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没必要再说。”
没有料到谢容宣到头来会说出这番话,那人显然怔了一瞬,转眼便又笑了起来,自腰间抽出一物道:“那自是最好,你什么也不用说,等你死了,桥梁无法建成,一切自会结束。”
寒芒照眼,谢容宣这才看清那人自腰间抽出的,乃是一柄短刀。
谢容宣盯着那人手中的刀,过了片刻才像是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于是温文有礼地问道:“你打算在这里杀了我?”
那人拎着刀,神情有几分古怪的看着谢容宣,不知为何觉得谢容宣的反应不像是生死关头的惊慌,反倒害怕得十分敷衍。他不禁警觉起来,然而谢容宣分明是独身一人前来,以他这番文弱的模样,面对现在的情形自是无法自保,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关头而毫无惧意?
那人禁不住往四周看去一眼,这才沉下脸来,淡淡道:“今日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街角巷道中竟自四面八方凭空出现十数人,这群人或埋伏在墙角暗影处,或在四周的院落后方,或在高墙之上,便在那人的话音之间,尽数现出身形,顿时黑压压一片将谢容宣包围在僻静巷道之中。
这番阵势,自是不知埋伏了究竟多久。
对方想要谢容宣的性命,不惜代价也要他的性命。
但他们并不知道,有人早就在等着他们出现。
那群人朝着谢容宣步步紧逼,谢容宣微退半步,一道身影便不知从何处倏然闪现而出,自然的挡在了谢容宣的面前。
那道身影出现得太过突然,突然到让眼前十来名高手皆显得措手不及,只得瞪眼看着这拦在谢容宣面前的人。
此人自然便是闻音。
昨日闻音曾经对谢容宣说起过自己的猜测,谢容宣也明白了闻音的打算。所以这两日来闻音虽一直跟随在谢容宣的身边,却是从不轻易现身,因为她知道,一定有人会对谢容宣出手。
现在她等到了。
那些人比她所以为的还要没有耐性,又或者说他们更迫切的想要阻止这一切。
而他们越是想要阻止,便越证明这场战斗坚持下去的必要,至少这代表着金察国……终于也开始急了。
想到此处,闻音唇角微勾,抽剑上前,剑锋与那些人的锋芒对在一起,冷然道:“当初炸毁桥梁的,也是你们?”
这话虽是问话,但闻音心中却几乎已经确定。金察国纵然再如何厉害,安排在大邺的内应也不可能会有太多,也不可能形成大的组织,否则太过明显,很快便会被人发现。所以留在关内一直从中破坏的那群人,必然便是如今出现在这里的同一批人。
如今此次纵然不能算是一网打尽,也必定能够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的线索。
闻音骤然出现,迎着眼前数把刀剑,第一句话却是对身后的谢容宣说的:“你早知有诈?”
谢容宣低声应道:“自这条路走虽比较快,但那是在夜里闹市的时候人潮拥挤,所以走这处才会快上一点。但现在天色尚早,其实从大街走,反而更近一些。”
那群人虽然想了要将谢容宣骗来此处的办法,却没有考虑到谢容宣其实在湖镇住过不短的日子,对比起他们来,谢容宣对湖镇自是更加熟悉。
但闻音听到此处,却是又道:“明知有诈,你还敢来。”
谢容宣含笑道:“我知道闻音姑娘想要我来。”
“我一直没有现身,你不怕我不在?”
“你昨天说过的。”谢容宣本欲将昨日闻音所说那话重复一遍,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有几分难为情了。
昨天闻音曾对他说,我一直都在,也曾经说,不会有任何人能伤你,除非我死。
谢容宣不合时宜的红了脸,声音轻浅道:“我知道你在。”
闻音依然背对着谢容宣,微挑起眉角,眼底却有了些笑意,“你不怕我护不住你?”
谢容宣又笑:“不怕。”
“你是谁?”面前的人终于忍受不了闻音二人面对他们还这般谈笑风生的样子,皱眉打断两人谈话道:“多一个人,不过多一条人命而已。”
“是吗?”闻音朝那说话之人看去一眼,毫无预兆骤然出手!
闻音出手极快,几乎没能够让人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待众人回过神来之际,那道身影已经犹如鬼魅般冲入人群当中。这是谢容宣第三次看到闻音出手,第一次是在当初烟州城外的山寨当中,她出手替谢容宣教训了那群想要对他出手的山贼,第二次是在明舒山庄,闻音带着一群武林中人救下了整个山庄的人,其中也包括他。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闻音出手,而这次出手依然是为了救他。
闻音出手尤其利落,每一招皆是快若闪电,几次皆是旁人还来不及看清,她便已经靠近那人身前,不过花去片刻时间,便已经放倒了大半敌人,这么多的对手,在闻音的面前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不光是那群山贼,就连谢容宣也是微见惊讶。两年之前谢容宣所见到的闻音便已经武功高强,如今过了两年,闻音比之从前竟是更强大了不少,纵然谢容宣不知道闻音这两年的经历,却也能够猜测得出,必然是经历了许多九死一生的情景,才有了现在的闻音。
一番交手之下,对面领头之人也知道了自己的轻敌,更知道再这样下去必然不是对手,他与众人相视一眼,众人开始神色戒备的往后退去。
闻音自不能让人逃走,她抬臂扬手,袖中顿时飞出一记信号弹来,在空中骤然炸响。
眼前原本埋伏在此的十来人心知不是闻音的对手,又有更多人正往此处赶来,更是面色铁青,不知心中究竟在作何决定。
闻音不愿给他们逃走的机会,上前便要阻拦众人去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在闻音判断众人要离开,提前出剑之际,她的剑势却落了个空。
因为那群人根本没有选择逃走,他们在最后的关头,竟是对视一眼,同时折身换了攻势,朝着闻音的身后直冲而去。
闻音的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毫无自保能力的谢容宣。
一瞬之间,闻音面色骤变,顿时明白了那群人的意思。
他们没有打算离开,因为他们早已经判断出他们不是闻音的对手,也知道纵然逃过了一个闻音,还有后面赶来的其他高手,他们自刚才起,或者从来之前便已经做下了决定,若是无法安然离开,那边选择另一种办法。
他们要杀谢容宣,纵然是死也要将谢容宣拖下去。
闻音猛然回头望去,只见得那为首一人纵身而跃,长刀晃然刀锋正向着谢容宣,谢容宣当即后退,然而不过几步之间,脊背便已经抵在了冰冷石墙之上,退无可退。只需一瞬,那人的刀便将落在谢容宣的身上,而这一瞬,闻音根本来不及阻止它的发生,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改变剑势,往谢容宣所在处匆忙赶去。
“一起死吧。”
那人沙哑的声音随着刀尖颤动引发的风声传入耳中,闻音咬唇冲向谢容宣,仓促间只来得及看见那人面上露出诡异却满足的笑意,扬手挥刀,终至谢容宣身前。
随之,刀锋斩落。
第六一章
闻音便在刀锋落下之际同时赶至,快若惊雷一瞬, 骤然掠至眼前。
没有人能想到她会快到这种地步, 就连闻音自己,也没有想到。
然而如今正值紧要关头, 闻音来不及有任何迟疑, 几乎是赶到的一刹, 她已经一把揽住谢容宣腰身,带着他旋身往一侧避去。
危急时刻闻音也顾不上眼前的谢容宣是个不通武学的柔弱少爷,这一拉一拽也没能够控制住力道, 谢容宣身子晃了晃, 没防住堪堪扑到了闻音的身上。闻音连忙接住谢容宣, 紧紧扣着那人的后背,带着他旋身而动。谢容宣跟随着她的身形而动,二人衣袂飘飞之间, 那人的刀已到了眼前。
闻音速度纵然极快, 却仍是不及, 将谢容宣拉开之际,手臂仍是被那刀锋划破一道口子, 鲜血顿时自伤口渗出, 染红了衣衫。
谢容宣看清了这一幕, 顿时苍白了脸色,轻呼出声。
闻音避开刀锋之后,当即动作利落反手夺过那人手中之刀,只听得风声呼啸间, 那刀锋已经调转了方向,横在了那原本执刀之人的脖子上。
那人顿时僵住身形,瞪眼看向闻音。
闻音目光扫过接着冲过来的其余众人,端着刀的手纹丝不动,冷然道:“谁敢动他。”
这句话当然不是询问,而是警告。
闻音这话低沉有力,巷中顿时一阵寂然,也在此时,四周传来数道脚步声响,众人随声往四周望去,便见阿哲带着数十名武林高手已经赶到此地,正将众人包围在这巷道之中。
“师姐!”阿哲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随之又朝着那几人挑眉笑到:“师姐果然神机妙算,他们真的来了。”
“比想的要快了些,不过好在没有出事。”闻音不理会阿哲这番马屁,只立即做下决定道:“将他们带回去关押看守,有些东西还得从他们身上查出来,我先送谢公子回去。”
阿哲看了闻音身后的谢容宣一眼,随之笑着应道:“好。”好不容易将最棘手的敌人给引出来了,阿哲自是心情大好,很快便与身后的高手们将那群家伙给抓了起来,随之带着他们离开了此处。
瞬时热闹的清冷巷角,瞬时又清净了下来,只留下闻音与谢容宣二人。
闻音回过头来,见了谢容宣的模样,才不禁蹙眉担忧道:“你受伤了?”
谢容宣一张脸此时早已经苍白得不成样子,只有双唇轻抿着显得颜色艳丽,他紧紧拽着闻音的衣袖,不知为何竟显出几分摇摇欲坠的模样。闻音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亦是一紧,以为自己方才没能够保护好谢容宣,于是立即上下开始在谢容宣的身上打量起来:“他们伤了你哪里?”
谢容宣无言摇了摇头,拽着闻音衣袖的手动作小心翼翼而又温柔的抬起,改为了轻握住闻音手腕。
闻音感觉到那扣在腕间的微凉体温,顿时僵住动作,直直往谢容宣看去。
谢容宣微垂着眼,小声道:“我没有事,受伤的是你。”
闻音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像是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胳膊处被方才那刀擦伤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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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对于闻音来说,这点小伤实在不能算得上伤。
她从小跟着师父练功,后来又见过几次大战,直到如今经过这两年的征战,身上划破几道伤口本就是常事,像现在手臂上这样的伤口,若不是谢容宣提起,闻音甚至根本没有将它当做一回事。
然而谢容宣如今的神情,却实在是容不得她不当回事。
眼看着坐在面前低垂着头,苍白着面色还未恢复过来的谢容宣,闻音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了种错觉,仿佛这伤是落在谢容宣的身上,而不是在自己的身上。
谢容宣正在替闻音包扎伤口,那伤在小臂处,闻音便将衣袖撂了起来,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谢容宣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伤口,又谨慎且担忧的抬眸看她,细声问道:“疼吗?”
闻音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觉得疼,但她觉得谢容宣看起来比她还疼。
谢容宣默然半晌,却又不放心道:“若是疼,你就告诉我。”
闻音听闻此言,不禁有些好奇,不知谢容宣打算如何。
谢容宣喃喃道:“……我再轻一点。”
“……”闻音觉得谢容宣轻得都快没力了。
闻音见谢容宣的模样实在不对,终于轻咳一声宽慰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担心,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小时候我在山上跟师父练功,和几位师伯切磋,受伤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还记得阿哲刚来山上那会儿还不识路,有一次走出去就找不到怎么回来,我出去找他才结果在山上遇到了野狼。我跟野狼打了一架,从狼嘴下面救了阿哲,满身都是伤口,不过也就休息了一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闻音对谢容宣道,“所以这些都是小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