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百里胜一众人涌入三水关,大家都是疲惫不堪,到此刻方才稍稍松口气。
他们被接到城关的将军府,进入大厅后,百里胜屈膝便跪。
“三哥在上,请受我一拜。”
百里无常在族中行三,他快走几步,将百里胜扶起:“七弟何须如此,快快请起。”
百里胜摇头拒绝,拱手朝天:“我这一跪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为死去的弟兄,今次百里胜侥幸不死,回头定将仇人刀刀斩尽,个个杀绝。”
百里无常轻拍他的肩膀:“起来说话,到这里便如回家相仿,你先好好歇息一日,有些话你我兄弟自可慢慢说。”
百里胜这才起身,随之浓重的疲惫感便涌上心头。他回头望去,八百残兵聚在一起,人人带伤,露出难以掩饰的憔悴。但却无一人倒下,他们扶着兵器站立,如一棵棵笔直青松。
百里无常摆摆手:“诸位兄弟一路辛苦,我便与诸位准备酒水饭菜,诸位先饱餐一顿,歇息恢复体力,待到明日再做打算。”
依旧无人出声,大家的目光都看着百里胜。百里胜摆摆手:“歇了。”
哗啦一声响,诸人有手中握不住兵器的,此刻兵器脱手坠地。撑到现在,人人筋疲力尽,强撑着不倒下,也耗光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便在府中摆开酒宴,百里无常手下多有人手,酒菜流水般摆上案桌。百里胜的手下席地而坐,他们一路奔波到此地,早已经是饥肠辘辘。此刻大家都不在克制,狼吞虎咽相仿,将桌上的酒肉灌进肚子里。
百里胜与百里无常坐在厅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百里无常便问起百里胜的经历。百里胜长叹一口气,将宋伯康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说了。说到最后,将牙齿摩擦得嘎吱嘎吱作响:“如果姓宋的落到我手里,我非将其乱刀分尸,餐尽其肉,方消我心头怒火。”
百里无常微微点头,道:“你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那崔相在朝堂上炮制你的罪名,宋伯康这边便向你动手。”
“三哥,将军府那边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制不住相府了么?”百里胜问道。他本身就是将军府安插在凉州的钉子,事情发生后,他一直无法联系将军府,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将军府的反应。
百里无常长叹一口气,整个百里家族便是将军府的附庸,但将军府同样有将军府的难处。
并州血战,将军府支持的李乐天成为帝国天子,理论上,在这场与相府的交锋中,是将军府获得胜利。李乐天控制京州,便可由京州控制帝国,坐北朝南,拥抱帝国江山。
然而,这只是理论上。京州是帝国权力中心,同样是世家豪族交锋最激烈的地方。河内、广陵、汝南……诸多城池分布着诸多势力。这些世家豪族有些归附将军府,有些归附相府,有些袖手旁观,待价而沽。而为了平稳继承帝位,李乐天不得不让出一部分利益,以满足这些世家的贪欲。
他这个大武天子,完全陷入世家纷争的泥潭中,抽不出任何精力去处理政务。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这个至高无上的天子,与戏台上的傀儡也差不多。
百里胜同样明白长安的形势,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将面前酒一饮而尽。
“尉迟将军怕是不行了。”百里无常轻轻道。
“什么!”
百里胜一惊,手中的酒碗落在地上跌得粉粉碎。他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百里无常,只见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百里胜在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重新拿过一只酒碗,自己给自己倒满酒,仰头一饮而尽,随之长长出了口气。
是呐,尉迟将军也算是军中老兵,虽然无有什么大功,但委实没有什么大过。在朝堂上与崔相屡次过手,总算是还保存着帝国军人的一些颜面。否则,帝国朝堂便成了崔相手中玩弄的把戏。
然而,世上终究有一样东西他敌不过,那便是时光。世上诸般人,却谁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年老体弱的尉迟将军,的确也没了与崔相掰手腕的资格。
“七弟,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做?”百里无常问。
“从狼山关冲杀过来,三万弟兄所剩不过八百,我想去长安,为死去的弟兄讨个公道。他们已经死了,死后不可再背个勾结戎族的恶名。”
百里胜说得咬牙切齿,百里无常脸上却无怎样反应,他捧起酒碗,道:“七弟,三哥敬你一碗。”
“今次不是三哥,我的一条命已经交待了,这酒我该喝。”
“百里家一代人不如一代人,没有七弟远走凉州,没有为兄我坐享清福,为兄再敬你。”
“哥哥这话便远了,我们虽非一母同胞,与亲兄弟又有何区别。”
“来,我再敬你一碗。”
百里胜如今已有些醉意,他醉眼惺忪道:“三哥,我醉了,这酒不能再喝了。”
最后一碗酒下肚,百里无常也同样将面前酒饮尽。他忽然长身而起,手中酒碗重重落地。
只听哐当一声,酒碗摔得粉碎,从那花厅楼阁涌出两队人马,将百里胜的手下团团围住。
百里胜的酒意瞬间烟消云散,他狼狈站起,身体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口中道:“三哥,你这是何意?”
百里无常铁青着一张脸,冷冰冰道:“七弟,莫说为兄的无情,三碗酒下肚,三哥亲自送你上路,只愿你来生莫做百里家的人。”
八百残兵也是手忙脚乱,他们去捉兵器,发现兵刃在刚刚已被百里无常取走。如今人人赤手空拳,只能拆了桌案,拿起托盘杯盏。有人喝得酒醉,身体踉跄摔倒,杯碗茶碟乱飞,汤汁洒了一地。
面对这情形,百里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住,道:“三哥,我再唤你一声三哥,送我走之前,我是不是能问一声为什么?”
百里无常摇摇头:“有些桌子底下的东西,本不该拿到桌子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