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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忽然客栈外想起清脆的鞭炮声,还有好几个高昂的声音:“觅珍阁少东家,恭喜姑爷周讳清贞老爷,高中会试十三名。”

“觅珍阁少东家,恭喜姑爷周讳清贞老爷,高中会试十三名”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还有锣鼓喧嚣。

周清贞一瞬回过神,这位少东家是罗兴德四叔家的嫡长子,也是白敬文中意的女婿人选之一,他刚到京城就力邀他住进罗家。

楼下举子都不是本地人有些奇怪,这觅珍阁是哪来的,怎么这么快就来贺喜,毕竟报子都还没来。

“哎呀,觅珍阁虽然在京城算不上什么大字号,可也不是一般店号能比的。”掌柜的忙着宣传“再说,诸位没听过觅珍阁,总该知道庐阳罗家吧,那可是西北数得着的人家。”

楼下还真有西北的举子,听到这里再看周清贞的目光变得十分热切:“周贤弟果然少年有为人中龙凤,人生四喜,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竟然遇到一起。”

周清贞恢复一贯的温和,面带谦和有礼的微笑下楼来迎,罗家的面子不能不给。

不提周清贞和人寒暄,也不提白敬文意气风发,只说周清贞再一次拒绝罗兴全的好意,以要全心准备殿试为名再次闭门谢客。

四月初五天子坐金銮殿,策试天下士子。金銮殿外一丈一个枣红长几圆蒲团,周清贞慢慢的打开桌子上的长卷,题目《国语 周语上》《战国策齐策一》非常简明。

这两处他自然都可以倒背如流,里边也有好几处相似的典故,可是天子到底想考校什么呢?周清贞垂目把两篇一一在心里过了一遍。

天丰帝七岁登基如今年近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大虞在他手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而还是有些不如意的地方。这一科他力排众议,故意出了如此模糊的题目,希望能找到可用之人。

阳春四月天光晴好,天丰帝下了龙座负手到院里巡看。

有的士子全力挥洒,有的搁笔行礼,天丰帝一律不动声色,看似随意的从每个人身边经过,直到路过周清贞停下脚步。

座位这样靠前,年纪这么轻,该是今科第十三名贡士,也将是大虞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周清贞第一次这样挥洒心中愤懑,全然没有察觉身边的天子,只管手下笔走游龙。自从爷爷过世十二年来,他受了多少不公,他的姐姐他的妻子,为了他被千夫所指受牢狱之灾。

他不在乎名次,他想在这人生最后一次考场里,写出自己心底最想发出之声:谏上,召公谏,邹忌讽,评公正,论是非……

天丰帝在周清贞身后看了一会,嘴角不为人知的勾了勾离开了,周清贞不是唯一,却是最激昂的一个。

殿试结束,礼部尚书呈给皇帝前十名考卷,不出意外没有周清贞。天丰帝放下考卷,背了周清贞策论中的几句问道:“如此激昂振奋为何不在前列?”

“陛下,此子文采自然上等,只是年纪太轻未免过于狂妄,臣等判他四十五名,再熬些时日可堪大用。”

“朝中俱是老臣难的一个年轻人,再者他会试十三殿试亦出彩,今日恰是他十八生辰,便取个好彩头,给我朝做个俊俏的探花郎。”

周清贞不知道自己的探花郎,是皇帝不顾朝臣阻拦执意所为,他只听到状元榜眼之后,丹陛大乐中传胪官宣他:“第一甲第三名樊县周清贞进殿谢恩~~~”

竟然是探花,姐姐你开心吗?他整好自己的衣冠,垂目走进金銮殿撩袍跪下:“微臣叩谢隆恩。”

“年少有为,日后切不可忘你今日之心。”高高在上的皇帝声音和煦。

“臣自三年前便一日不敢忘自己的心”周清贞把头深深的磕到地上“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姐姐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姐姐等我。

第57章 请命

座上的帝王眉头轻挑, 带着几分兴味看跪伏在大殿上的年轻探花郎。十八岁得中进士不光本朝前所未有,历史上也寥寥无几,而新科进士当朝告御状更是亘古未有。

好大的胆子,他到底有什么把握,还是真的狂妄无知?

周清贞语毕,没有等到皇帝的垂问, 先听到别的大臣启奏:“陛下,传胪大典此子就敢喊冤破坏,可见狂妄无礼,臣请陛下革去他的功名贬为庶民。”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不一会好几个大臣附和,周清贞额头触地心里无悲无喜,今天是他筹划已久的, 只是没料到能中探花而已。可是探花又如何, 惯例七品编修进了翰林院,谁知道哪天才能见到天子。

殿前纹丝不动的探花郎,让天丰帝又多了几份满意, 这样沉得住气看来不是狂妄, 是有备而来。

“周卿以为张大人所奏如何?”天丰帝带着意趣问道。

提议革除周清贞功名的, 是正三品礼部左侍郎张文涛。

周清贞直起身回奏:“陛下自亲政来尝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体察民情,不惜以千金之体微服私访。”

“微臣虽不曾亲耳聆听陛下教诲,但是圣人之言铭记在心, 君且为轻遑论其它, 自然为民请命为重。”

大理寺左少卿黄深禄出列启奏:“周探花说得对‘当官不为民做主, 不如回家卖红薯’万事当以百姓为先。”黄深禄年近五十, 性子豁达甚至有些狂士风范,但是查案及其厉害。

“既如此,周卿说说你要为何人请命?”

姐姐……周清贞心里一阵酸涩,连忙掩饰的低头:“臣为鹿鸣府治下樊县安乐村刘春花鸣冤……”

周清贞没有讲他和春花相依为命的岁月,只讲了春花为他顶罪的事情,他的姐姐清清白白,无需用情感打动别人。

“这么说你要告钱氏为母不慈,陷害前房嫡子?”

周清贞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回禀:“以子告母大不孝微臣不敢,微臣只祈求陛下还刘春花一个公道,至于母亲……”

周清贞顿了一下继续说:“家里还有幼弟弱妹不能离母,微臣求陛下宽恕她,让微臣弟妹不至于和微臣一样年幼失怙。”

朝臣们听到这里,纷纷点头颇为赞赏周清贞深明大义。而周清贞则眉目低垂,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神色恭谨。

逼迫压制了周清贞三年的事儿,在帝王手里特别简单,他只需挥挥手,让大理寺派人过去就行。

看着领命而去的朝官,周清贞心上的石头终于去掉,姐姐你很快就可以清白做人了,回过头周清贞再一次为帝王叩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微臣还有一事,唯有陛下能为微臣做主。”

朝臣们有些讶异,这还没完没了了,根本不懂进退吧?天丰帝心里也不有些不悦,不过他为帝多年真正的喜怒不会形于表面,只是不言语就够让朝臣琢磨。

周清贞却无所畏惧他有自己愿意付出的代价,他知道这个帝王是一代明君,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礼就杀了自己。

“微臣家中老祖母喜爱庐阳罗家嫡幼女纯真美丽可爱,聘做微臣未婚妻。然而刘春花为了微臣失去名节误了婚姻,微臣愿娶她做补偿,也是报答她多年相护之恩。”

“微臣恳求陛下替微臣退了罗家亲事,让微臣做个有恩必报的人。”

周清贞不能在金銮殿上说他喜欢姐姐,否则被人说成:为私情背弃家族婚约,后果会不可收拾。

“陛下,微臣自知今日所作所为,对陛下不敬、对祖宗不孝、对罗家不义,只是陛下乃天下君父,除了陛下微臣实在无人可求……”

送完高帽子,周清贞把额头挨到地上:“求陛下成全微臣报恩之心,微臣有诸多不是愿意放弃功名,耕田南山下,做陛下万千子民中的一个。”

‘嚯’朝臣们倒吸一口气,金榜题名被誉为人生四喜可见有多不易,这个年轻的探花郎说不要就不要,简直……跌破所有人眼睛。

天丰帝想笑,他做了几十年皇帝,这个周清贞让他屡次意外,真是开了眼界。

周清贞内心一片平静,他用这个探花郎换姐姐一个清白,换自己一个自在。从此海阔天空,他教几个学童姐姐持家相伴,这样的人生也很圆满。

天丰帝盖在腿上的食指敲敲,心思连转数圈,望着殿前的年轻人不知想些什么,忽而笑道:“周卿前一事找朕,朕是天下君王自当理会,后一事乃是周卿家事,朕即便是皇帝也不好插手。”

“是”天丰帝的拒绝,并没有让周清贞失望,有今日这一遭罗家是不会再要这门亲事的。

“微臣今日斗胆冒犯,全是仰仗陛下胸怀天地心有万民,从今一别愿陛下福寿安康,微臣在山野间日日祈祷我大虞国运昌隆。”

说完周清贞就要三叩首离开,却听座上的帝王声音和悦:

“周卿对自己未免过于求全,君子‘方如行义圆如用智’朕观周卿当得上君子二字,且先退下继续典仪,一会儿你们还需打马游街,莫要误了吉时。”

自己今日举动完全不合常理,皇帝却要留下自己……是为了什么?周清贞心生疑虑却不能再耽误,谢过皇恩站到状元身后,还没站稳又听到座上帝王想起什么似得补充一句。

“过三日琼林宴后,你随朕去见见皇后娘娘,朕和皇后说本朝出了个十八岁的进士,娘娘颇为好奇,朕带你去给皇后看看。”

皇后陈氏是前阁老,首辅大臣陈元堂嫡孙女,陈元堂在皇帝亲政三年后隐退,十分得天丰帝敬重故此封为信安侯。

陈皇后比皇帝年长三岁,和天丰帝夫妻相得,原本育有一子一女可惜皆夭折于天花,但天丰帝对皇后的感情和敬重从没有变过。

“是”周清贞出列躬身揖手,完了再退回原位,又听皇帝安排:“一会儿给探花郎收拾的俊俏些,也让百姓们见识见识我朝探花风采。”

仪式继续下去,周清贞垂手垂目站在状元后边,慢慢思量皇帝留他的意思。

退朝后天丰帝唤来自己的心腹亲卫:“立刻去查今科探花来京后的所有举动,三日内朕要结果。”

“是”面目模糊的亲卫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领命。

“再派人去樊县打探他所有过往,三月后朕要结果。”

“是”

周清贞和今科成绩优异的进士,换衣裳跨御马绸花披身游街,先是鞭炮开道然后锣鼓引路,震天的唢呐喜气洋洋。

长路两边挤满了京城百姓,围着观看一跃龙门的新贵。这些进士以前和他们一样,如今却是天子门生朝廷英才,看一看也能沾点喜气。

也有大姑娘小媳妇手持香花,去砸那些年轻俊俏的进士。偏偏这一科状元是个五十岁的老头,榜眼年轻也三十出头一把胡子。

唯有周清贞不过刚刚十八,唇红齿白相貌清隽,气质又温润如玉,正正应了那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那花儿简直不要钱的往他身上撒去,花儿扔没了,什么帕子香囊也往他身上招架。

后边有同科进士在马上打趣:“哎!我说你们这些小娘子也忒伤人,一样的进士,一样的才华怎么能以貌取人,也看看我们这些没人搭理的。”

“哎呦”立刻有泼辣的小娘子笑着怼回去“就许你们男人花楼里挑姑娘,还不许我们也来挑一挑?”

怼完还呼吁:“姐妹们,三年一次难的这科有个俊俏的,大伙该不该多点点他?”

“该”众口一词然后哈哈笑,手里的东西更是不要命的朝周清贞撒去,还有好些调笑的:

“探花郎,转过来啊让我们看看,你家还缺小娘子吗?”

周清贞微微转身,朝那些玩闹的小媳妇们温和一笑“多谢大嫂好意,我家不缺小娘子。”

“哎呦,探花郎看我了,看我了。”小媳妇激动不已,然后还跺脚抱怨:“叫什么大嫂啊真伤心,叫声姐姐听听。”

“还是叫大嫂好,否则你家大哥岂不找我拼命?”周清贞应景闹了两句,骑在马上转回身向前看,漫天花雨中他特别想念春花。

姐姐,你要是能站在这里多好,你高声问一句‘你家还缺小娘子吗?’我一定大声回答“缺!你来做我小娘子”我一定把你抱到马上,让所有的人都看见你的幸福。

街边茶舍的二楼上,白敬文满脸骄矜的看着周清贞从楼下打马过来,听人艳羡的议论。

“看到第三个没,我大虞开朝来最年轻的进士,还是探花郎!”

“啧啧,不知谁家祖坟冒青烟,生出这么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这是白某的外甥,白某还指点过他学问,白敬文心里骄矜的回到,端起杯子慢条斯理轻轻品味。

“也不知道订婚没有,要是没订,怕是会被媒婆踩烂门槛了”

自然是定了,定的还是大名鼎鼎的庐阳罗家。有宝不能现锦衣夜行,让白敬文有些憋,就在他放下茶盏准备淡然开口的时候,忽然另一道神秘的低音打断了他。

“我跟你们说,咱们这位探花郎可真不简单。”

白某的外甥自然不简单,白敬文心想,还是等这个人说完自己再表明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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