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闻言看向他,见他神情认真不由微微一笑,转身外头走去,嘴上回道:“你不可以,还是他这样冷心冷肺的适合用来做玩具……”
葛画禀听这答非所问,满眼不明所以,见她要走,忙上前几步叮嘱道:“锦瑟姑娘可千万要记住我的话,莫要再和此人来往,还有……我说的话永远都有效!”
可说话间,锦瑟已然离了这处,也不知有没有听见,葛画禀只得叹了一口气,越觉锦瑟处境艰难可怜。
日近黄昏,一处高大府邸静立街旁,日影西斜,慢慢拉长了地上的影子,平添几许寂寥安静。
沈甫亭从里头缓步走出,转身与老者告辞,“先生请回,往后每日三帖药,自会药到病除。”
身后的老者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多谢沈大夫抽空来此一趟,改日必定上门拜谢。”
“先生不必客气,在下告辞。”沈甫亭拱手笑而辞别,转身下了台阶,几步走去便瞧见街正中站着的白衣女子。
他脚下微微一顿,静看她一瞬,继而提步走去。
这处街上偏僻冷清,白日里都没几个人经过,现下日近黄昏,长街上几乎都空了,难得只剩他们二人。
锦瑟看着走来的沈甫亭,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来,白衣生俏,一笑如春花开在眼前,隐约似见蝶舞,端的一副好颜色。
沈甫亭走近这处,隔了几步远便停了,好似不耐烦多走一步,“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等你。”锦瑟几步靠近他,视线落在他的面皮上,颇有兴致。
沈甫亭见她靠近,不避不退,甚至见她目光流连在自己的面上,也没有半点反应,而是神情淡淡,“等我做什么?”
锦瑟闻言越发笑开了颜,瞧着格外甜美,理所应当命令道:“我要和你谈情说爱。”
街上本就安静,长街上只余微微风声,偶有几只鸟从树上跃过,悠悠闲闲飞向远方,这话一出,活泼舒服的气氛瞬间凝固。
欢快的鸟儿瞅了他们一眼,连忙扑腾翅膀逃一般飞走了。
沈甫亭闻言面上甚至没有一点表情变化,一贯的波澜不惊,“锦瑟姑娘认错人了?”他声音本就低沉好听,话尾微微落下,虽含嘲讽间却莫名惑人,就像春药无端惹人起意。
锦瑟看着他越发满意,可那眼神却不像是看一个喜欢的人,而是看一个得趣的玩意儿,“我找的就是你,你既是神仙,想必也尝过了这漫漫岁月的无趣和乏味,难道不想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吗?”
“仙妖自古不合,锦瑟姑娘还是找别人罢。”沈甫亭四两拨千斤,轻飘飘带了过去,似乎连敷衍的理由也不屑于找。
他骨子里明明不是周正的人,偏非要这般规矩内敛,更是惹人起意,叫人无端想要激的他破了斯文端方的表相,看看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锦瑟不以为然,“是仙是妖又有什么关系,虽然如今的九重天规矩森严,但也不至于管到一个散仙头上,你我二人谈情不要让仙者知晓便就好了,根本无需担心这些,更何况即便被发现了,我也会帮你的。”
她说着微微一笑,声音如沾了蜜一般甜,“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你瞧这句诗多巧,咱们就是天定的缘分,连天意都是这样安排,怎么能不好好利用这一段缘分?”
沈甫亭闻言讽笑出声,他本就生得好,这般一笑,眉眼更是蕴藉风流,“谈情说爱,谈的是情,说的是爱,你我之间根本没有情爱二字,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这些东西谈一谈不就有了,又何必非要一开始就有,你来我往久了自然就有情爱二字了,不是吗?”锦瑟抬眸看着他,眼眸纯净,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不是,我不喜欢你……”沈甫亭神情淡淡接过了她的话,薄唇微动话间轻浅,说出的话却格外绝情,“……一点都不喜欢。”他说完唇角微不可见一弯,眼中嘲讽之意越深,越过她便往前走去,再没有继续纠缠的打算。
锦瑟面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无痕,猛然转身,“你站住!”
沈甫亭转身看来,“锦瑟姑娘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这么好看,又从来没有人打得过我,你凭什么不喜欢?”锦瑟说得很是认真,就像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可底下藏的却是阴狠毒辣。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锦瑟姑娘若是要谈情说爱还是找真正喜欢你的妖罢,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也没有功夫陪你玩闹。”沈甫亭话间淡淡,半点不放心上。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中意那个凡人吗?”她的声音甜美悦耳,像是软糕上撒着一层糖,香香甜甜的惹人垂涎,可甜中却带着致命的毒药。
沈甫亭闻言不语,静静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麻烦。
锦瑟伸出细白娇嫩的手微微张开,“本来我是不屑于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可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能放过她了,待我去拧断她的脖子,咱们再好好谈一谈。”
“你便是拧断所有人的脖子,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死了这条心罢。”沈甫亭淡笑出声,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锦瑟眼中煞气极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怒上心头,也不顾长街会不会被人看见,一甩衣袖消失便在了街上。
沈甫亭转身看去,见人已离开,玉面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傍晚清风拂过衣摆,衬得长身玉立,他眼中神情平静淡漠,刚头仿佛烟云过眼,显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锦瑟一个身形变化便到了荣华苑中,一进屋中便踹倒了跟前碍眼的凳子,“一个小小散仙,竟然敢跟我说不喜欢?!”
凳子“砰”的一声巨响倒地,翻滚了几遭,在原地摇晃不停,衬得屋中一片死寂。
彼时屋外的天色已然渐渐黑沉下来,屋里灰蒙蒙一片,躲在暗处窝着的小妖怪们可是吓得不轻,一只只躲在一旁,小眼儿瞅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锦瑟抬眼看向梳妆台上的铜镜,镜里头的人美如幻象,即便生气也依旧好看,也不知他的眼睛长到哪里去,竟将她拒之门外!
锦瑟越想怒意越盛,上前猛地按下了面前的铜镜,笑眼含煞,“不识抬举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你的心肠究竟有多硬!”
第24章
当夜,锦瑟便让小妖怪们前去探听沈甫亭的消息,一个散仙不在九重天上修行,反倒来了人间做大夫,必然是有所谋。
她只要知道他究竟谋的是什么,就能抓住他的软肋,让他心甘情愿的臣服自己,却不想派出的小妖怪们一夜未归, 第二日倒是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那小橘猫本就肥嘟嘟的,现下更是被揍肿了一圈,圆乎乎的都不用走路,随便一团就能当球滚了。
领头的小猴妖也是被揍的不轻,连眼儿都睁不开,灰溜溜凑到她跟前哼哼唧唧。
锦瑟扫了一眼,很是不悦,“沈甫亭揍了你们?”
小猴妖连忙开口哭诉,颇为摧心剖肝,“小的们都没有机会见到那个散仙,就被他的下属扔了出来,咱们还有几只妖被打了屁股,实在是太伤妖的自尊了,嘤嘤嘤~~”
这些小妖怪虽说整日里吃喝玩乐,但探听消息可是一把好手,最是机灵善躲藏,可没有这么好抓,现下不当被抓了,还被挨个揍成了调色盘,委实没有脸面。
锦瑟性子最是护短,往日自己折腾小妖怪们倒也无妨,可若是旁人将手伸过来,那可是不许的。
她垂眼静看眼前一只只小妖怪,未免太鲜艳了些,竟然没找到重样的颜色!
“调色盘们”没完成她的任务,颇有些心虚,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你们等身上色儿褪了再出去晃荡。”锦瑟缓步往外头走去,模样颇为阴森森。
小调色盘们颤巍巍应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颇有怕乎乎。
天际泛亮,清晨的长街上来来往往也有了热闹的迹象,偶有叫货郎从街上路过,拐进了狭长的巷子,一路叫卖而去,声音悠长回荡巷口。
沈甫亭来了京都,没有住进葛府,而是就近寻了一家客栈住下,这事自然是瞒不过锦瑟。
说来也巧,她刚近客栈,便见沈甫亭从客栈里头走出来,径直往另一个方向去。
她脚下一顿,眼眸微转,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沈甫亭并没有去很远,而是去了长街上的茶馆静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锦瑟远远见他进了茶馆便停了脚步,跟的太紧只会让他察觉。
这家茶馆不大,布置却极为雅致,分为上下两楼,楼上一面为竹林,风拂竹叶沙沙响,一面临街,可观众生万象。
沈甫亭坐定片刻,一位衣着简朴的老者上了楼,身后随行的仆从规矩极严,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气场极足,却被完全不减老者周身威严,这是为官多年才能有的气势。
老者上了楼,径直往沈甫亭这处而来,“想必这位公子便是沈大夫罢,老夫乃是禀儿的祖父,此番来是特地答谢公子当初对禀儿的救命之恩。”
沈甫亭没有意外,起身迎道:“老先生不必言谢,在下也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
老者随手挥退了身后的侍卫,笑着坐下,似要和他促膝长谈,“谢是必然要谢的,沈公子不必客气,有什么想要的与老夫说来便可,老夫必然竭尽所能,绝不推辞。”
沈甫亭复而坐下,并未开口,而是伸手翻过了茶盏,这一处的茶盏古朴素雅,未见着色雕画,只余土色反倒显得质朴脱俗。
他提起一旁烧着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以手扶袖端在老者面前,言行尊敬,“先生请。”
茶盏里头的茶水清冽纯净,闻之心静舒缓,茶是好茶,人却不一定是好人。
老者端起茶盏微微一晃,闭目轻闻,却没有喝的意思,“画禀自幼性子跳脱单纯,从来不知防人,他结交了公子很是欢喜,时常在我面前提起,老夫也觉得以公子的医术想要进宫当御医,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话间一顿,缓缓睁开眼,忽而由欣赏转为质疑,“只是老夫有一疑问,听闻公子乃是从白山来的医者,可据老夫所知,白山那一处却没有姓沈的医家,不知公子所言的白山究竟在何处?”
沈甫亭面色不变,亦没有欺骗老者的意思,开口坦然回道:“先生明鉴,在下确实不是从白山而来,也并非真正的医者,欺骗令孙乃是无奈之举,在下接近葛兄确有所求。”
这种事老者见过太多,已然没了惊讶,这世道艰难,谁又不想要往上爬?
老者自然心领神会,却并没有指责,“不知公子所求为何?”
“在下自幼漂泊于世,为了保全性命误练邪功,如今克制己身根本无用,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尚缺一味药引压制,需得葛老成全。”这一番话七分真三分假,说明来意,掩去身份,可大体意思却未脱离半分。
老者并未开口追问他的身份,而是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公子所说的药引是何物?”
沈甫亭抬眼看向他,薄唇轻启,郑重回道:“先生的仁心,能制在下的‘病’。”
老者闻言一怔,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中越显疑惑,“老夫的心?”
沈甫亭微微颔首,“先生不必担心,在下会等你百年归去之后再取心,绝不会伤你在世分毫。”
说到底便是等他死后再取心,老者活到了知天命的岁数,自然也看空诸多,死后所有皆归身外之物,给他既然有益,又何必白白化作尘土,只是……
老者微微一顿,他既不是医者,却又有起死回生之术,他心中惊异,看向沈甫亭细细打量,他明明坐在眼前,却如脱离世外遥不可及一般,若说是人,倒更像高天之上的仙者,老者心中骤然大惊。
此人既然已来此等候,那么自己……
老者面色微变,心中却是不信,开口试探,“不知公子可否告知,老夫寿数还余几何?”
沈甫亭闻言静静看向他,眼中似含仙者怜悯,默然片刻才开口缓声道:“阴间地府有一本命薄,写着年岁生辰,生有时辰,死亦有时辰,全都是天命定数,先生所剩时间不多,还是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罢。”
老者面色不变,继续试探,“老夫要做的事情太多,唯恐时间用不及,还请公子言明一二……”
沈甫亭看他许久,薄唇微动,淡吐二字,“七日。”
老者闻言大震,而后神色一晃,“竖子无状,荒谬神棍之言也敢哄骗于人!”
沈甫亭闻言静坐不语,没有丝毫心虚,也没有开口解释,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老者至此其实已然信了七分,昨日柳家的老先生,明明已经气绝,此人去了一趟却又起死回生,这事旁人或许不信,他却不可能不信,因为是他派去探看的人亲眼所见。
只是时间太少了,少到他接受不了……
他有太多事务要处理,新帝要辅佐,群臣要安定,边疆要太平,还有家中几个小的,儿子已然战死沙场,他若再去了,葛家又有谁来顶?
桌案上的檀香点着,丝丝缕缕的烟气飘飘渺渺而上,随着竹林上清风渐消渐散,落得满室安静。
老者神情恍惚,起身离去。
沈甫亭却忽而开口,“老树将折会有新芽长出,先生已经做了您所能做的一切,不必再忧挂于心,在下虽然不是医者,却能答应先生一个请求,您想要什么,七日后辰时可与在下言明。”他话间诚恳,甚至不提任何约束条件,显然包括连改天命。
老者脚下一顿,片刻后默不作声离去。
沈甫亭伸手拿开檀香盖子,拿起木勺在里头轻匀,片刻后玉檀香味越发朦胧而起,满室静谧。
“一世的善人好寻,十世的善人难找,这个凡人接连十辈子都是大善之人,难怪会生了一颗玲珑心窍~”
沈甫亭手间微顿,放下了木勺,重新盖起檀香鼎盖,悠悠扬扬的烟气漫出精雕细刻的镂空花纹,缓缓溢出到了桌案上,漫过茶盏,飘飘渺渺。
锦瑟坐在房梁之上,悬空垂下的脚轻晃,绣花鞋上锈线精巧,鞋尖上的小铃铛轻晃,铃铃作响,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