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走到前堂的时候,发现朱厚照果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人坐没坐相,像滩大鼻涕似的瘫在椅子上,轻微一点震动都能将他甩飞粘在墙上。
楞了片刻后,秦堪大步走进前堂,朝朱厚照躬身施礼:“不知陛下驾到,臣有失远迎……”
朱厚照抬眼瞥了瞥他,费力地挥手道:“别给朕来这些虚头巴脑,赶紧叫你家下人给朕煮一碗醒酒汤,味儿重一点。”
秦堪这才闻到他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而且他的眼珠子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仍穿着一身酒肆伙计的粗布衣裳,若不是秦府门前军士,门房和管家都认识这位经常来串门的天子,恐怕连门都进不了就被乱棍赶远了。
秦堪急忙命厨房煮醒酒汤,又命人沏了一壶浓茶端给朱厚照,哭笑不得道:“陛下就不能管管自己的嘴吗?既然认了刘良女做东家就得老实本分一点,东家卖什么你就喝什么,若刘良女改行卖砒霜了怎么办?”
朱厚照叹道:“你这张嘴……朕还是回豹房得了,来你这里太虐心……”
秦堪急忙将他按在椅子上,笑道:“既来之,则安之,醒酒汤很快就来。”
朱厚照打了个酒嗝儿,浓浓的酒味熏得秦堪往后退了两步,皱起眉头看着他。
“陛下今日喝了多少?”
朱厚照醉眼惺忪呵呵傻笑两声,比划出三根手指:“一斤。”
如此混乱的手势。显然数学是语文老师杨廷和教的,难怪这些年朝堂里不少声音,要求杨廷和自裁以谢天下,瞧瞧他教出个什么东西,语文不好数学也不好,性子还那么混蛋……
“刘良女今日酿了一种新的杏花酒,香味比以前浓一些,劲头也大多了,朕趁她没注意便偷偷尝了一些,这一尝便管不住嘴。尝了一口又一口……”朱厚照醉后的傻笑很憨厚。无论表情还是姿势都像足了一滩人畜皆可乱踩的烂泥。
秦堪是个很自律的人,他不喜欢醉鬼,哪怕醉鬼是皇帝。
敷衍式的点了点头,秦堪顿时将头扭向堂外。扬声道:“来人。将陛下搀到外院东厢房歇息……”
“不!秦堪。你听朕说……朕今日干了一件大事!”
犹豫了一下,秦堪终于还是决定跟这醉鬼多说几句,能从皇帝嘴里迸出“大事”二字。想必很不简单,要知道这位是大明皇帝,他嘴里的大事应该可以跟杀了蒙古小王子伯颜猛可相提并论。
“陛下把梁大学士杀了?”秦堪目光充满了期待,目前这段时期,令他最瞧不顺眼的便是梁储了。
朱厚照一呆,回答很令秦堪失望:“朕为何要杀梁储?”
趁着这醉鬼没醒酒,秦堪很不厚道地进献谄言:“那姓梁的不是好人,要不陛下现在下道旨意把梁储杀掉杀掉?”
朱厚照摇头,看来今日醉得不算太彻底:“朕要说的大事是……”
打了个冗长的酒嗝儿,朱厚照睁着惺忪的醉眼道:“朕……今日亲了刘良女一下,呵呵呵呵……”
一连串的傻笑,一只手甚至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嘴唇,仿佛在回味亲刘良女时的美妙滋味。
“就这事?”
“这还不算大事?亲她耶!多么胆大包天!”朱厚照一脸幸福,充满了对自己的赞叹。
秦堪很无语。
从去年出京平定宁王之乱以前,他便看出刘良女对朱厚照的情意了,这种事局外人看得更透彻,明明一件去年便能做的事情,拖到今年酒后壮胆才敢做,居然还有脸赞叹自己……
眨了眨眼,秦堪好奇道:“刘良女有何反应?”
朱厚照傻笑中带着几分疑惑:“她……呆怔当地,不言不动,嗯,脸蛋好像红了,最后一扭身跑了……最奇怪的是,当时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切牛肉的菜刀……”
说着朱厚照脸色忽然有些苍白,透出一股后怕,八分酒意顿时醒了七分。
秦堪叹道:“她没抄刀亲手剁了你,说明她对你有情意,恭喜陛下终于俘获美人芳心……”
朱厚照怔忪发呆,许久之后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情渐渐变得狂喜无比。
“她对朕有情意?真的吗?真的吗?”。
秦堪不由为这反应慢的孩子叹息不已:“是真的,臣记得已不止一次跟陛下说过了……”
朱厚照坐回椅子上,失魂落魄的脸上焕然一新,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飞扬的神采。
“秦堪,朕要娶刘良女!朕要和她住在豹房里,生许多孩子,朕还要废后,封她为皇后,像父皇一样,一生只钟情于一位女子,她,是朕的全部。”
走在府内后院的林荫小道上,秦堪小心搀扶着杜嫣的腰,尽管身孕才两个月,但秦堪却无比重视,无关秦家香火,无关爵位继承,更无关生男生女,只因这是他和杜嫣的第一个结晶,便值得他用心呵护。
这几年朝堂不断争斗,与天斗,与人斗,几番厮杀进退,该死的人死了,该流放的人流放了,辛苦培植起来的羽翼也安插进了朝中各部,不显山不露水,却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极为强大,任何朝臣都不敢忽视的政治利益圈子,这个圈子像一阵强劲的龙卷风,肆虐着一切敢阻拦在它前方的任何人和物,而秦堪却安坐于这阵龙卷风的风眼正中,决定着它前进的方向和碾压的目标。
锦衣卫的丁顺。李二,常凤,天津知府领兵部侍郎衔的严嵩,还有杨一清,王守仁,宫里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东厂厂督戴义,甚至内阁大学士杨廷和……
秦堪像一只不停吐着白丝的蜘蛛,不知不觉间给自己编织起了一张硕大而强韧的大网,这张网还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扩张。延伸。蓦然回首时,秦堪才发觉自己竟已是举足轻重了。
虽已站在人臣巅峰,难得的是秦堪却并没生出骄纵之心,他仍如当年那个未发迹时的穷秀才一样不卑不亢。儒雅谦逊。当然。该挖坑埋人的时候绝不手软,该勇往直前的时候绝不后退半步。
春日的暖阳透过林荫中的缝隙投射在秦堪和杜嫣身上,散散碎碎的。仿佛今生掰碎了任它细水长流的幸福,淡淡的,静静的,不多,却一直都有。
走着走着,杜嫣打了个呵欠,略带几分倦意地撒娇,平日作风粗犷的女汉子一开口竟是江南女子标准的糯软吴语:“相公,人家有些倦了呢……”
秦堪直起腰左右张望:“人家是谁?躲在哪里?”
很不温柔地掐了他一下,杜嫣嗔道:“人家就是我,孩子他娘!”
秦堪正色道:“以后要说人话,撒娇卖乖这种风格很不适合你,别让大家都难受,将来你肚里孩子出世,长大了一问我爹呢?别人告诉他你爹被你娘肉麻至死,死状凄惨不忍描述,你说将来孩子情何以堪……”
几记恼怒的粉拳狂风暴雨般砸下,看在人家是孩子他娘的份上,秦堪决定忍了。
“我肚里都有孩子了,你还不修修口德,将来生下个眼歪嘴斜的,老秦家列祖列宗是恨你还是恨我?”杜嫣恨恨道。
说完杜嫣仿佛怕惊吓到了肚里的孩子,急忙努力挤出一副慈爱温柔的模样,轻轻的抚摩着尚未见隆起的肚子。
秦堪被她矫情的模样刺激得头皮发麻,艰难地忍住了准备脱口而出的毒言,叹息着扭过头去。
“相公,这些日子难得见你清闲下来陪我,最近你都不去镇抚司办差了,人家……我其实很幸福呢。”杜嫣抱着他的胳膊,阖上美目跟随他的脚步,嘴角露出几分恬淡安逸的笑意。
秦堪怔忪片刻,揉了揉她的鬓发,叹道:“这几年相公东奔西走,一直没空陪你,让你一个人操持这么大的家,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古人常说君子之德,在于‘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言概之,无非责任与抱负而已,走过这些年才发觉,真要将这五德兼顾何其艰难,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自认真的做不到,有所取必有所舍……”
笑着望定杜嫣清澈的美目,秦堪微笑道:“当年立下宏誓改变这个国家,如今天津水师已强大,荡平倭寇指日可待,开海禁近在眼前,海外蛮夷小国亦在布局经略之中,国内朝堂之上,该除去的人除去了,曾经将内外廷祸害得乌烟瘴气的刘瑾也伏诛了,陛下仍是那个昏庸的陛下,却又与历史上稍稍不同,文官还是那群嘴贱的文官,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外患唯剩北边的蒙古鞑靼和瓦剌,辽东的叶近泉和朵颜部落枕戈待旦,陈兵塞上……”
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吐尽多年的辛苦,秦堪仰头看着林荫缝隙里碎碎的阳光,释然笑道:“该解决的都解决了,想解决的正在解决,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听着秦堪将国事一桩桩娓娓道来,杜嫣一脸茫然地睁着眼,眨巴眨巴的,很可爱。
秦堪哈哈一笑,不自禁地搂紧了她的香肩,另一只手却轻轻覆上她的小腹,柔声道:“如今相公什么都不做,一心等着咱们的孩子出世,他是种子,也是希望。”
ps:今天就这一更了,9点还得去医院复诊,没精力熬通宵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