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黑子的手在棋盘上顿了一下。
对面身着朱红锦袍的年轻男子凤目一转,薄唇吐出轻嗤:“就她?”他看好了一步棋,只等他落下,他就能赢了。
“她不高兴。”身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收回视线,白玉一般的手指捻着棋子轻轻落下。
朱红锦袍男子立即怪叫一声:“你赢了,怎么可能?”原以为他看见那卑贱的种族时分了心神,没想到自己还是被堵死了。
“朱雀,你输在太心急了。”白衣男子慢声道,因为光线明显,他眉宇间更清朗了几分。声音清慢,手中动作也不紧不缓。修剪的很整齐的指甲,干净修长的手,垂在棋盘上的一截宽大袖子,慢慢地拣着棋子,却莫名地生出了行云流水、云卷云舒的感觉,好像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
乌龟啊,就是这样慢。朱红锦袍男子挑了挑眉,有些前凸、过尖以至于显得有些女气的下巴一抬,低声道:“她来了。”
玄天并没有等人走到面前,他很自然地回头,同朱红色锦袍男子一同看向苏芮。
这段路,苏芮已经走过来了,出乎意料,这里并不是只有玄天一个。她感觉到了玄天的不同,却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种不同,眼睛死死盯住了朱雀。
这个人着实太过艳丽,火麒麟也穿红色,但比起这种朱红暗了许多,也沉稳许多。这个男人的红非常妖艳,就像无时不刻地在向人展示,还有他那张脸,那过分尖、长的下巴,傲慢的眼神。
苏芮认出来了,她完全忘了玄天,上前一步:“朱雀,还我灵器!”
朱雀极度爱美,也十分倨傲,所以他向来不屑低阶种族的赞美,当苏芮出现那种眼神时,朱雀前胸抬起,眼里却泛着讥讽的冷笑。不过,他神情随即变了,为苏芮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本体!
还有,苏芮上前就伸出爪子来抓他!
朱雀岂容凡兽靠近?尤其这根本不是斗法,看起来更像杀鸡屠牛。朱雀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想也未想已然起身。
这时,玄天指尖在桌子上扣了一下,一片水光一样的光幕拦住苏芮,也拦住了朱雀。
苏芮登时冷静下来,她回身转向玄天,眼如深渊。
她什么都不想说,什么却都在眼里。
她生的卑微,却可以活的伟大;如果做不到活的伟大,至少也要有尊严的死去。
“朱雀,你把事情告诉她。”出乎意料,玄天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旋即吩咐朱雀。
朱雀极不情愿地拍了拍袖子坐下,傲慢道:“本尊的寰宇乾坤环收了你那狼牙棒后,原想把这没用的垃圾拿给主上瞧瞧。谁料半路上你那狼牙棒就弄破了本尊的宝贝,带着本尊的宝贝跑了。”
啊?
苏芮盯着朱雀。
朱雀目中闪过阴鸷,阴晴不定地扫着苏芮。他当然知道这泥巴里滚出来的玩意在怀疑他,但他却懒得多说一句,丢了宝贝,他还烦的要死。
朱雀这般高傲,苏芮渐渐信了。神兽自命不凡是不屑对她这样的人撒谎的。
但是事情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苏白既然已经冲出来了,为何这些日子都没有消息?对了,她先被火麒麟关着,又被送到这里,苏白可能还不知道……不对,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跟玄天有关,肯定能追到这里……要是他没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苏白现在到底在哪……一大串问题充塞在脑中,她心情沉重,不自觉地向回走去。
朱雀讶然:“咦?她就这么走了?”
一语惊醒苏芮,她猛然抬起头,看向那挠首弄姿的朱雀,冷笑道:“对,我不能走,你还没有把我的人还我。神兽朱雀,天之祥瑞,就是这样的祥瑞?还是根本就是一个长了几根长毛的畜生”
一声厉鸣,炽热滚滚,红光冲天中朱雀现出来原身,单脚踩在石桌上,那被玄天收好的棋子纷纷滚了下去,在空中燃烧化为粉末。
“哈哈哈……你不是非梧桐不落么?看看你那畜生样儿,比我又高明到哪去?”苏芮笑的更为欢畅,原来有一日她也可以这么刻毒。
朱雀急促的叫了几声,两爪轮流落在石桌上,那石桌承受不住坍塌,它双翅一挥,张口吐出一道火焰喷向苏芮。
苏芮左手早就凝出了鸿蒙之火,虽然知道自己打不过朱雀,但现在,她只想好好教训这扁毛畜生。
“孽畜,不过是投了个好胎,长了一身杂毛,看我给你全拔下来……”
朱雀那火与麒麟的太阳真火又有所不同,虽有鸿蒙之火,苏芮皮肉仍被烧的滋滋作响,但她恍若感觉不到疼痛,一面痛骂朱雀,一面拼命放出鸿蒙之火去烧朱雀——根本没有任何自保的行为。
朱雀之火虽然可以压制住苏芮的鸿蒙之火,但架不住她集中火力只烧他眼睛,爪子,甚至下腹,处处阴毒狠辣,他气得一阵阵锐鸣,双爪一收,凤头向苏芮啄去。
几息之间,玄天这处院落就被焚烧殆尽,唯剩玄天足下还有片点绿意,此时他广袖一挥,赶在朱雀尖喙啄出之前,弹出一个银白光圈将朱雀罩在其中。而苏芮的鸿蒙之火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落到玄天手心形成一个火球,又被玄天仍还给苏芮。
苏芮立在焦土之上,发尾犹在冒着黑烟,她有几分不解地望向玄天。
玄天眸子下垂,复又扬起眼睛:“你等皆为我妖族子民。玄天无德,不能庇护所有妖族。不过此事玄天会给你一个交代。”
似乎听到了莫大的笑话,苏芮放声大笑。
朱雀翅膀挥动,想从那银白光圈里飞出来,可到了边缘就被弹回去,他大声叫道:“玄天,你不能因为私欲放过这妖女!”
苏芮咬牙:“你个孽畜……”她猛地抬眼看向玄天,玄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雀毛都竖了起来,撞在那光圈上砰砰作响。
玄天看向朱雀,淡淡道:“朱雀,你方才已经输了。”
他在苏芮警惕、质疑、愤恨、冷漠的目光中神色平和坦荡道:“苏芮,当年你取出那滴精血时,曾说过“两不相欠,形同陌路”。两不相欠,形同陌路,我做到了,你做到了吗?”
苏芮面色不变,眼中却有探究。
玄天继续道:“当日麒麟山,我便是这样想的。我想以你的天赋,应该比我领悟的更加透彻。我之所以对你出手,乃是我已真正放下。每一个妖族子民,对我来说都是一样重要,我不想看见炽蝶无辜枉死。”
无辜枉死?
苏芮睫毛一动,他真的已经放下了?不错,如果他放下了,那么作为一个普通妖族,有什么资格和火麒麟的得力干将炽蝶相比,想谁生谁死还不是一想就明白的事情?原来是这样……一直以来还以为他心怀怨恨,要想方设法报复自己。
可这是真的吗?
她望向玄天,对方在焦土之上白衣一尘不染,眸清目明,天生上位者的威严令其风华万丈。
这是一个跟苏长生完全不一样的玄天。
在苏芮审视之下,玄天微微一笑:“我原不知这件事始末,后来得知炽蝶没有死,就下令不再追捕你。不想火麒麟并不知晓,将你掳来讨我欢心。他忠心一片,本身无可厚非,但错在不该对你用了狐媚香。本尊曾严厉禁止妖族淫乱,此举不但危于与你,更是无视本尊威严……所以,于公于私,本尊都要惩戒那姬青。至于朱雀,他虽无意,却也对你造成些伤害,只是现在寰宇乾坤环和你那件灵器都消失不见本尊也爱莫能助,不过作为补偿,你可要求朱雀为你做一件事情来抵偿……”
朱雀面色大变,却在玄天清冷一瞥中气焰消退。
玄天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公正,就跟处置任何一件妖族纠纷一样。但长久的担心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放下的,况且苏白说不见就不见了?
“好,我信你。但若火麒麟也参与其中,害得我修为倒退,颜面尽失!”苏芮不知玄天说的是真是假,但他既然这么说,她就要利用这点讨回公道。
“那你想怎么样?莫忘了本尊也解了你的狐媚香。”玄天虽面色平和,语气已有不悦。
这倒是符合他说的话。
“我要朱雀最长的那根鸟羽,要火麒麟心口那片麒麟甲,此外朱雀还得帮我找回灵器!”苏芮一口气说完,眼睛盯着玄天。
玄天还没说话,朱雀气得又现形了。
“妖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要我的尾羽。玄天,你还说你跟这妖鳄没关系了,我看你就是在袒护她!”
“放开我,我要烧死她!”
……
朱雀吵闹之中,火麒麟和姬青忽然来了。
火麒麟面色发沉,他已听了一会儿了,听见苏芮要他心口的麒麟甲才忍不住冲了出来,他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朱雀嗤笑一声。
姬青紧跟其后,眼睛却偷偷瞄向玄天,狐族向来是男女不忌的,原来他也没动这个心思,上一次玄天去麒麟山时,姬青正巧不在麒麟山。但自从七日前见了玄天,姬青就动了心,况且又是这么一棵大树。
姬青本是偷看玄天,但当他看到玄天时不由一怔,原来玄天也正在看他。一道白光从玄天掌心发出,从姬青头顶开始将其笼罩在内。姬青的身形渐渐虚化,最终一晃矮了下去变成一只土狗大小,同时一枚颜色斑杂,有些发暗的内丹落入玄天手上。
玄天看了一眼,将那内丹捏碎了。
内丹化成粉末落在地上,土狗大小的狐狸嗷了一声蹿向远处。
眨眼之间,玄天废了姬青的修为。
敲山震虎,火麒麟和朱雀都讶然无声。
“一支尾羽,一片鳞甲……你可愿接受?”
虽是询问,声音却冰冷至极,隐约带着一丝不耐,令人窒息的威压笼罩在上空。
火麒麟和朱雀都有些惶恐起来。
朱雀转过身去,忍痛在屁股上摸了摸,流光一闪,手上多出一根金灿灿的尾羽,扔给了苏芮。
尾羽飞来,苏芮不由自主伸手接了。
见状,火麒麟大吼一声,眨眼一片带着太阳真火的火红鳞片到了苏芮手上。
这两样东西握在手上,苏芮才发现不知何时玄天已经走了。
“滚吧!你这个妖族的异类!别让我遇见你!”朱雀怒道。
苏芮手指摸过那根金色尾羽,轻声道:“羽毛羽毛告诉我,我的灵器在哪?”
朱雀大惊,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却自动张嘴道:“飞到云梦山,那垃圾就戳烂我的宝贝跑了,我的宝贝我都没追上,我哪知道它去哪了?最好是被雷劈死……”
真是这样。
流光一闪,朱雀已恢复正常。而那根尾羽上的金光也暗了一些,已经失去了控制朱雀的能力。
这还是当初六目金凰告诉她的秘密。
不过凤凰为百鸟之首,只算妖王。朱雀却是上古神兽,也是这根尾羽刚刚离体,还保持着与朱雀的感应,所以才控制了朱雀。
“你这个妖孽!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我家主上给你这两样东西就是打发你滚蛋!你永远别想再进我妖族的大门……”
听着朱雀气急败坏的声音,火麒麟摇了摇头,朱雀被气疯了,却忘了这女娃根本不在乎。红光一闪,火麒麟率先离开了。
苏芮无视朱雀的漫骂,将尾羽和鳞片收入袖中,径直离开了这里。
她没有遇到阻拦,甚至还有好心的侍女引路。最终她站到了朱雀城的大街上。
人来人往,有人修,有妖修。过路的人脸色宁静安详,苏芮去过很多地方,知道这代表着这座城池的人对这里的生活满意度很高。
她边走边看,最后沿着大街出了城,御风赶往云梦山。
满院焦黑的泥土,秋芙取来种子洒下,玄天立在院中,微闭双眸,在胸前掐出妙曼繁杂的手势,随着低沉的口诀逸出,种子在泥土中破开,绿植钻了出来,迎风飘长,转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的茂盛。
看到这一切,秋芙忍不住喜悦,笑道:“主上可了了一件心事了。”
虽然过程有些讨厌,但再也没有能束缚住玄天的东西了。
玄天微微一笑,并不否认。
秋芙心情更加娱乐,抓了一把鱼食抛下喂在那斗法中幸存的锦鲤,歪着脑袋,颇为俏丽。
玄天也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取我那个盒子来。”
秋芙面色一怔,不由问道:“属下见那戒指甚为普通,不知是何来历?”她问完方觉僭越,可又来不及收回,只好捧着盒子站在一边。
手上一轻,玄天已将盒子拿了过去,似乎因为心情好,并不介意秋芙多嘴。
他取出那枚戒指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此物是我玄家祖传,前段时间因我伤势未好,怕强行驾驭会引起反噬。如今我已痊愈便可……”
玄天轻轻地将那枚戒指套在了中指上,戒指似乎找到了主人,不松不紧刚刚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