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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练达宁弦外有音

练达宁正要说,两个丫环进来,一人端着茶盘,上面是一壶刚煮好的茶,另一人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是两个青蓝透明的瓷杯。

“老爷公子请喝茶。”领头那个丫环笑着说。

况且急忙欠身致意,为人处世就是这样,宁对主人礼疏,决不怠慢下人,下人往往是主人的脸面。

唐代宗时,他派出去的宫女宦官到各大臣武将,甚至外戚家传旨,回来后,代宗总要问都得了什么礼物,如果礼物少了,他就大怒,觉得此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果礼物丰厚,他就大喜。

有一些穷嫔妃,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只好将皇上赏赐给自己的物件,再赏这些要命的使节。

代宗做得虽然有点过分,也有他的道理。你如果当着一个人的面踢打他养的猫狗,他肯定不高兴。打狗看主人嘛。

见况且知书达理,练达宁颇为高兴,说了一句:“你坐着就是,不用多礼。”

说到茶,只是在唐朝才逐渐被人们所饮用,早先一直是做药材,有一些药剂就讲明要先煮茶汤,然后送下药丸。

茶的日常饮用,是由禅僧发明的,他们发现茶叶具有提神醒脑作用,可以用来在坐禅时解除困意。

唐朝士大夫多数信佛,跟禅僧们彼此往来频繁,也就学会了饮茶。

不过那时候的茶必须得煮着喝,没法用滚水泡着喝。品茶名家们慢慢鉴定出许多好的茶叶品种,研究出茶炉、茶壶、煮茶用的水跟炭火等一系列考究至极的饮茶方式,形成了茶艺即茶道。

唐人陆羽的《茶经》极尽绘声绘色之能,把煮茶的工艺描绘成如同书法绘画一般的艺术,成为茶道的开山鼻祖。

茶壶也是精美的瓷器,容量只有一茶杯大小,茶盏更是小如酒盅,可是一盏茶喝下去,却满口生津,舌底不住有甜津滋生,身体也瞬间似乎被茶香浸透了。

饮茶的习惯,在五代时得到发扬光大,传播到了民间。

中原普遍饮茶形成风气后,塞外的游牧民族也开始引进,不但学会了喝茶,而且喝上了瘾。

因为游牧民族是肉食族,对蔬菜从不问津,每日里除了牛羊肉就是奶制品,当然其他飞禽走兽的肉也都在食谱上。肉食多了,消化就是个问题,而茶叶最解油腻,通肠胃,提精神,几碗滚烫的茶水喝下去,就觉得遍体舒坦,飘飘欲仙。

中原朝廷由此发现了一条财路,向塞外输出茶叶,慢慢茶叶就成了国库的大宗买卖之一。堪与茶叶相比的只有绸缎布匹与铁器。

游牧民族引进茶叶布匹,输出马匹,由此形成了历史悠久的茶马古道。

明朝初,茶叶还是煮着喝,慢慢炒茶工艺提高,出现一些可以用滚水泡着喝的茶,称为点茶,意思是说用滚水一点就能喝。这跟速溶咖啡的发明有的一拼。

说到点茶,《金瓶梅》里有所描述,书中人物饮茶,没有煮茶的,基本都是点茶,甚至直接把茶叶嚼着吃。

不过考究的人,还是用炉具耐心煮茶喝。

用今天的话讲,哥不是饮茶,哥饮的是一门艺术。

“好茶。”况且脱口赞道。

“那是,夫人的茶艺可是比我审案的功夫高明多了。”练达宁颇为得意地说。

“是师母亲手煮的?这怎么敢当。”况且面现惶恐,十成十装出来的。

“她听说你会品茶,才肯亲手给你煮,我平日里想喝,也不是随时都能喝得到,怎么样,不比陈老夫子的茶艺差吧?”

况且心中一凛,他在陈慕沙府中品茶的事,练达宁如何得知?当时可是只有陈慕沙的一个大弟子在旁。难道……他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茶叶不一样,可是茶艺都是绝顶境界。”他笑着说道,心里却充满诡异的问号。

练达宁嘿嘿一笑,似乎看破了他的心事,却把话题拉回来。

“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那两个小姑娘的死相的事。”

两个丫环本来侍立在练达宁身后,准备给两人续茶,听见老爷的话后,都不禁身子一缩,赶紧悄悄退出去了。

练达宁接着说,令他最感到恐惧的是这两个小姑娘的死,舌头肿胀着伸出嘴外,可是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是的,不是痛苦,而是笑,很舒服很得意的笑容。

另外一件事更加深了他的恐惧,四个人都是身着大红吉服自缢的,两个小姑娘脸上还精心化过妆。

听到这里,况且感觉有一股冷风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瞬间遍布周身。他急忙给自己倒杯茶,喝下去暖暖,同时也压压惊。

当时就有人下结论:这四人是被吊死鬼害死的,看情形应该是两个吊死鬼,附身在两个小姑娘身上,先诱惑两个老的自缢,然后害死两个小姑娘。

似乎也只有吊死鬼附身一说,能解释两个小姑娘脸上诡异得令人恐惧的表情:微笑。

练达宁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而且也无法形诸案牍,最后只好把案子悬起来,将卷宗封存。

“老师是想让我从行医角度,看看会不会是某种毒药造成的?”况且问道。

“这我也打听过太医院的太医了,他们完全否决了毒药**的可能。所以我最后想,这会不会是有人下蛊?”

“下蛊?苗疆人的巫蛊之术?”况且惊问道。

“据说令尊曾为了采药,深入过苗疆,对苗人的下蛊手段最为稔熟。也应该当故事对你说过吧?”

“家父讲过一些,无非是些传奇故事。跟三宝太监下南洋回来对成祖讲的故事一样,都是传奇。”况且苦笑道。

这回轮到练达宁惊疑了:“怎么?你觉得三宝太监下南洋,记载下来的那些事不是实事吗?”

况且当然知道南洋是怎么回事,那些小岛国住民的生活状况,在明朝时肯定和中原不一样,但也绝对不会像郑和口中所讲的那样。

什么有一个民族,惯会偷盗,夜间就让自己的手臂飞出去,到别人家里偷东西,然后自己回来,再安在身上。如果被发现了,手臂就被扣下,明天就要备重礼去把自己的手臂赎回,不然就成了独臂人。

还有的民族更加奇葩,头颅会飞出去,四处游玩,也有被人发现扣住的危险。

凡此种种,荒诞不稽的事比比皆是。

郑和没事就在宫里讲给成祖朱棣听,朱棣也未必全信,却是逗乐的好材料。旁边给皇上做起居录的翰林学士,却老老实实把每个字都写上了,后来也都堂而皇之写在明史里。

“恕弟子大胆猜测,三宝太监下南洋的事当然是真的,可是他说的那些化外岛民的事,根本不在天地情理之内,所以不敢置信。”况且巧妙解释道。

“嗯,我原来也疑着此事,只是看到白纸黑字写的明白,就只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有些岛民真如三宝太监所说的那样,看来也跟吊死鬼的传说一样不可信。”练达宁沉吟到。

“然则,苗人下蛊的事也是虚无缥缈的吗?”他又问道。

“这倒不然,苗人的确善于养蛊,放蛊,给人下蛊,其实是当地巫教的遗风。但是如江湖上传闻的那样,什么给人放蛊就能完全迷惑住一个人,然后尽情摆布,也只是传说,至少没人亲眼见过。家父倒是亲眼见过苗人祭司怎样养蛊。这方面的传说那是太多了。”

“令尊行医多年,没治过被人下蛊的病人吗?”

“家父见过病例,有人在饮食或酒中下蛊虫,被害者喝下去,蛊虫就会存活在体内,吸食人的精血,直至亡故。家父曾经从病人体内查出了蛊虫,还用药物驱除出来过。”况且仔细回想着,慢慢说到。

“嗯,你回去再问问令尊,看看是否跟苗人祭司还有来往,可以就此案咨询一下。另外,你抛开所有这些,用你的智慧大胆设想一下,这案子还有没有其他可能。”练达宁布置作业似的说到。

况且点头应诺道:“弟子明白。”

“嗯,此事跟破案已经没关系,反而倒成了我的前世宿怨,我只是想解开自己这个心结,不想让它时不时冒出来干扰我。”练达宁忽然长长喟叹一声。

“弟子一定竭尽所能!”况且这回答应得十分爽快。

他以前没事时也研究过各种密室案件的可能性,而且很喜欢这种题材,就如同喜爱象棋残局、围棋珍珑一样,都是烧脑的活儿,却能给自己带来最大的成就感。

“那就好。但愿今世能解开这个谜团,不然恐怕我会带到下世,难说不会成恶因而结恶果。”

“老师多虑了。您就是太勤于案牍了,这些事当由交给刑房师爷处置。”

“别人做官是这样,我不行,看各房师爷做事颟顸、圆滑的样子,总不放心,不能不用他们,却也不能都由着他们来。一些事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才行。”练达宁慨然叹道。

明人做官,都是通过八股科举应试而得,无论是治理国家还是治理地方,大多数人一窍不通,更无动手能力,要想当好官,就得依靠别人帮忙。做官的方式形成了定式,并不复杂。

第一是自己聘请一些各方面的专家,组成幕僚团,由这些人来出谋划策,官员只是按照他们的决定去发号施令。

第二是各衙门的固定吏员,比如刑房专管刑事,财房专管财务,就是赋税收入和各项花费等等,下面又有三班衙役、捕快等人,这些基本都是固定吏员,说他们固定,是因为这些职位都可以世袭。

是故,明朝有两种继承制度,一种是帝王公侯伯,一种就是由中央到地方的吏员。继承者的地位虽是高低悬殊天地之差,但实质却是一样。

明朝将吏员的工作叫差事,什么布政衙门的差事,按察使衙门的差事等等。差事不仅可以由后代继承,奇葩的是,差事还是一笔固定资产,没钱时可以作价卖掉。

官员们自己聘请的幕僚有能力者实际很少,大多是生活困窘、不得不投靠某个官员的文人,这些人通行政管理的同样少之又少。

是以,无论中央还是地方,大部分行政工作实际不是官员在做,而是吏员在做。

从古人的一些文章中可以看出端倪,官员们往往没事就出去游玩、和朋友一起喝酒做诗,吟啸自若。这不是他们真能干,也不是地方事情少,而是他们不能干什么,都交给手下人去做了。

了解了这些情况,况且不禁点头道:“有道是,铁打的衙门水流的官,老师却是忠于职守。”

练达宁的确属于那种喜好吏务的官员,凡事都亲力亲为,不想依靠手下吏员,所以方能以“能员”、“干员”闻名于江南官场。由此,也就有了他将要升为按察使的传闻。

按察使就是一省主管官员纪律风纪的官员,每年负责考察所有官员的行政绩效,然后向朝廷报告,又称为臬史,这是所有官员都畏惧三分的官。

明初,布政使就是一省的地方长官,官职全名为承宣布政使,即直接领命于皇上,管理地方政务的意思,又称为藩使,即封疆大吏的意思,权力最重。后来朝廷又加派巡按、巡抚,重要地方还加派总督,布政使的职权基本被瓜分,只保留主管财政的权力。

明朝中后期,就形成了巡抚(巡按)、按察使、布政使这一省级行政的三驾马车。清朝几乎完全继承了这种行政制度,直到王朝覆灭。

两人正谈着,一个丫环进来禀报:“老爷,苏州县令求见。”

练达宁眉毛微扬,颇感意外,站起来对况且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况且起身道:“是。”

练达宁转身出去,先去了卧室,换上常服、乌纱帽和朝鞋,这才出去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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