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沈岐远。”她坦然地答,袖袍一扬,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外。
没有理由,此时此刻,她最想见的人是他,那便去找他。
沈府的私塾刚刚放课,小荷叶一跑出来就瞧见了走在回廊里的如意。她眼眸一亮,飞快地扑过去:“东家东家!”
如意一把接住她,捏着她的脸蛋问:“这几日过得可好?”
“甚好。”荷叶眨眨眼,小声道,“我跟你说哦,沈大人很奇怪。”
“哦?”她好奇地蹲下身,“他怎么了?”
荷叶嘟嘴:“他不爱听我说话,可我若说的关于东家你的事,他便会耐着性子听,我见他喜欢,便多说了些,他却又说我自作聪明。”
小姑娘很不高兴:“私塾先生都说‘青鸟殷勤为探看’,青鸟是好的,怎么还挨骂呀。”
如意倏地笑出了声。
她将小荷叶抱起来:“有人天生脸皮薄,你可以猜到他的心思,却不能拆穿他的心思,不然他就要生气,还会翻窗直接走人。”
小荷叶似懂非懂,又皱了皱鼻尖:“还是东家好,东家不骂我,那我给你说说。沈大人这几日好像遇着了事,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嗯,是府上的事,还是府外的事?”
“宫里的事。”小荷叶比划,“每次都是黄门拿着旨意来,大人一看就会关在书斋里一个时辰。”
想必是平北王府的案子棘手?如意若有所思,将她放下来塞了两块饴糖,然后独身进了前头的书斋。
一靠近,她就感觉气氛不太对。
“我大乾是何等福气,竟有您二位这般的外交高手。”一卷书砸在两人中间,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身子都抖了抖。
“下官自知无能,还请大人救命。”
“救你们?拿什么救?”沈岐远面沉如水,“带着你们的折子自己进宫去交代罢!”
“大人,同僚一场,您便拉咱们一把吧!”
“是啊,眼下也只有您救得我们了!”
沈岐远怒不可遏。
原本万事俱备,只用这两人去与大夏使臣喝酒探口风,谁料他们还能喝高了说漏嘴张氏的死因,先前的准备统统白费,使臣已将三封信函送出了边关,不知其意。
平北王府的命案本就有些火上浇油之势,再出这一茬乱子,他也无法跟帝王交差了。
正想再发火,沈岐远突然侧了侧头。
两个官吏正绝望,莫名就觉得头顶上的乌云散开了。
他俩齐齐抬眼,就见方才还一脸怒容的沈大人,眼下竟眉目柔和了下来。他放轻了语气,低低地道:“两位大人,这边请。”
虽然这话与一个滚字的含义并无二致,但两人还是很惊讶。
出什么事了?
这关乎他们的性命,两人迟疑地出门,都多往四周打量了一眼。
一抹鹅黄长裙翩然而过,在墙角处闪了一闪。
倒吸一口凉气,两人噤声,互相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还有救,只要沈大人有弱点,他们就还有救。
房门开了又合,沈岐远抬眼,毫不意外地看见她朝自己走了过来。
“天还没黑,你怎么来了。”他抿唇。
“瞧着外头飘了一片六角的雪,我便想来见见大人。”她款步上前,深深地凝视他。
沈岐远有些不自在:“六角的雪有什么稀罕。”
“对啊,不稀罕。”她笑弯起眼尾,“所以就只是想来见见大人。”
面前这人的眼神与先前不太一样,好像多了些什么,炽热又明媚。
沈岐远微微勾唇,又很快压了下去,故作正经地道:“家国有难,岂是你我儿女情长的时候。”
如意站在他书桌的对面,低下身子来,手越过一堆卷宗笔墨,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脸侧。
“大人是个认命的人吗?”她问。
沈岐远不明其意:“认命的人当不了修神者。”
“甚好。”她笑,“我也不认。”
既然都不认,就遵从本心吧。
她愉悦地欣赏他的容颜,俯身过去,在他脸颊轻轻一吻。
沈岐远睫毛颤了颤。
他好像又想起些什么。
寂静的书斋、雪白的肌肤、凌乱的卷宗……
这又是什么预示梦,清晰得跟真的发生过一般。
第106章 他的弱点
如意离开沈府的时候心情甚好,虽然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目之所及,桐间露落,柳下风来,漫长的冬日好像终于要过去了。
她扬唇,挥手打发了马车,自顾自地踩着碎步回酒楼,脑海里全是沈岐远那稍显稚嫩却又真诚的眼神。
哎呀,情爱这玩意儿,并非什么不可或缺之物,不值得她喜形于色。
想是这么想,眼里的笑意却止不住地往外冒,她踮着脚尖转了一圈儿,裙摆微微扬起,又随她动作欢快地继续往前飘飞。
“大姐姐,给点钱吧。”路过一个巷子口,有脏兮兮的小孩儿抓住了她的裙角。
如意挑眉,手撑着膝盖微微蹲下来些:“你找错人了,我从来不动恻隐之心。”
小孩儿无措地看着她,瘦得骨头都突出来的手慢慢滑落下去。
“不过呢。”她话锋一转,“今日我心情好,这便给你吧。”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小块碎银。
银子不多,估摸着二钱左右,但刚落进那小孩儿手里,四周就起了一阵躁动。原本躺靠在墙角的难民们纷纷起身,疯一般地朝她涌了过来。一些人倒还客气哀求,另一些倒是直接上手来抢她的荷包,推推搡搡的,叫她险些摔下去。
如意沉了脸色,举起荷包,冷声道:“明抢?”
“你给他都给得,给我们难道就给不得了?”有人理直气壮。
她嗤笑:“我爱给谁给谁,你管得着吗。”
这话如一块石头投进人群,瞬间不少难民愤怒起来,一边推挤一边强抢,满是泥污的手指在她手腕上刮下几道黑红的伤痕。
如意不耐烦了,抽身想动,然而在她动作之前,旁边就突然来了一队人,隔开难民将她救了出来。
“人到快饿死的时候是没有礼节的。”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笑着与她道,“他们不患寡而患不均,姑娘虽是好意,但恐怕会害了那个孩子。”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如意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人,觉得没什么印象,便敷衍拱手,然后想走。
陈都督抬手拦住了她,略感意外地道:“姑娘这就走了?”
按照常理来说,此时这个善良的姑娘应该十分感激他,然后再请他救出那个因为她而被围堵的小孩儿,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牵扯,她也顺理成章地欠他一个人情。
然而,他拦下的这人抬头,眼角眉梢尽是讥诮:“听您之言,想必是个心善的菩萨,既然来了,这儿也就用不着我了,不走何为?”
陈都督:“……”
虽然也说得通,但是不是太过冷漠了些?沈大人喜欢的女子,不该是德才兼备的吗。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指着她的手臂道:“姑娘受了伤,不妨随我去旁边的药堂上些药吧?那药堂的大夫手艺不错,保管不会留疤。”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意似笑非笑:“多谢您夸奖咱们药堂大夫的手艺。”
咱们药堂?陈都督不解:“这三不欺药堂?”
“是我开的。”
“……”
面前这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他站在原地,一时无言。
“有些难缠。”许少卿从一旁出来走到陈都督身边,“看来软的是不行了。”
“你敢对她来硬的?”陈都督直皱眉,“她可是沈岐远的人。”
“你我眼下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许少卿厉声问。
徽州的奏折三日后就要送抵临安了,不再挣扎一二,他们真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心里沉了沉,陈都督转念想,不过是一个民间商贾女,三下五除二地拿捏住就是,的确不用这么多顾虑。
打定主意,两人就顺着她离开的方向一起跟了上去。
如意回到会仙酒楼,愉悦地发现今日生意不错,大堂里的二十多桌竟是都坐了客人。
贺汀兰一见她就连忙招手:“你快些来帮忙。”
花拂满和赵燕宁已经启程去徽州了,整个酒楼只剩她和几个跑堂的,压根忙不过来。
如意颔首,帮着去柜台算账。结果没算一会儿,闹哄哄的大堂就安静了下来。
她纳闷抬头,就见方才巷子里遇见的那人带着一队护卫将酒楼门口给堵住了。堂中客人一时慌张,皆停杯扔著。
“这位客官。”她皱眉上前,“打尖还是住店呐?”
“找你有些事。”陈都督道。
这倒是比先前爽快不少,直接开门见山。
如意颔首,却仍是没松开眉,“您带这么多人,我这儿没法做生意了。”
“没法做便不做了。”许少卿跨进门,示意后头的护卫清场。
好端端吃着饭的客人纷纷被赶走,账自然是不会结的,不少人还生了气,在门口一摆袖子,示意再不会来。
如意黑了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