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又亮起了一道白光,这次是闪电。
如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迅速抱住了拂满的胳膊,下一瞬就听得天雷炸响:“轰——”
雷声震耳,拂满反应过来,连忙带着她离开树下,往十里亭的方向跑。
方才看起来还挺潇洒的尸体,眼下竟是抱着她瑟瑟发抖、脚步沉重:“你走慢些。”
拂满被雨淋得睁不开眼:“慢一步就多遭罪一分,你快些。”
察觉到手上越拽越沉,拂满抹了把脸,干脆将她背起来,飞快地往亭子里跑。
好在这次的雷只是意思意思,等两人在亭子里坐下,外头就只剩了雨。
如意瞬间恢复了元气,抬着下巴坐在檐下,任由拂满替自己包扎伤口。
“这点小雨而已,我才不怕。”她晃着脚尖道。
拂满点头:“你,你,你只怕打雷。”
嗔她一眼,如意噘嘴:“美貌的小姑娘,不要揭人短嘛。”
“我,我,我不美貌。”她惭愧低头。
如意这才觉得哪里不对:“你都没哭了,怎么说话还抽抽?”
“我,我,我不是抽抽。”脸上涨红起来,拂满局促了一阵,干脆还是与她比手语:我天生就是结巴。
如意推开她的手:“什么花里胡哨的,看不明白,你既不是哑巴就好好与我说话。”
拂满为难极了。她说话很慢,又老重复,大家听她说话都觉得烦,所以她才专门去学了些比划。
眼前这个美艳的姑娘看着没什么耐心,怕是再听几句就要发火。
如意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安,只道:“你方才说这儿明早会有车马来,明早什么时辰啊?”
拂满下意识地想比划,触及她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辰,辰时一刻就,就有第一趟车。”
她笑着点头:“你我今日这般相遇也算缘分,说吧,你仇人是谁,我替你消了这心魔去。”
提及这个,拂满的眼神黯淡下来:“没,没,没法子的,沈,沈大人那,那般,那般厉害的人,都,都没法子。”
如意哼笑:“沈岐远啊?”
拂满愕然眨眼:“姑,姑娘认识?”
“自然认识,我姘头啊。”她大方地道。
拂满“啊”了一声,满脸都是不敢置信:“怎,怎会,沈大人,沈大人那个人,克,克己复礼,连家都未,未成。”
“成家立业规矩一堆,哪有与我厮混来得舒坦。”她眼梢含媚,身子撑着往后仰,“不信你回去问他,只要提到我,他一定会红了脸。”
——气红也是红嘛。
如意一脸坦然,毫不心虚。
拂满看她的眼神渐渐变成了崇敬:“沈,沈大人喜,喜欢的女子,果然不,不一般。”
她犹豫了一瞬,低声道:“我,我,我的仇家,太,太多了。”
一个黑市案牵扯勋贵上百,州县官员过千,哪里是一个人杀得完的。
望着外头淅沥沥的雨幕,拂满长叹一口气:“我行李,行李也没,没了。”
她连想回家乡再自尽都不成。
“无妨。”如意拍了拍她的手,“我养你。”
拂满茫然地看着她。
“男人说养你,多半是要你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孝顺公婆。而我说养你,便是给你吃穿给你用度,只要你活着就行。”她眼波潋滟,“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真诚许多?”
莫名被她逗得笑了出来,拂满眼里却还是有犹豫。
如意倒也没硬劝,只抬眼去看这山中雨景,想等到天亮乘车。
然而,刚过寅时,奔逃回去的柳府家奴就带着二十多个护院,提棒带绳地赶了回来。
“在那边!”眼尖的奴才劈手指向亭子里的如意。
拂满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这个姑娘是跟谁结了仇。
雨虽然停了,山间路却还泥泞,她们两个弱女子,逃又能逃去哪里?
第24章 她不是牲口
如果两个都是弱女子的话,的确是逃不了。
但,她们其中一个好像不太弱——或者说,这武功是不是有点过于高强了?
拂满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场景。
二十多个壮汉,自是气势汹汹、眼明手快,但无论是斧钺刀叉还是绳棍剑戟,都连她裙边也挨不上。
如意像在戏谑人似的,完全不怕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四两拨千斤地将所有杀招都挡下,看着水葱一样的手指,落在那些人身上却是重得邦邦闷响。
这边有人刚举起刀,手腕就是一酸。那边有人要甩绳子,结果眼前一晃,绳子就勒上了另一个家奴的脖颈。
接着便是阵阵惨叫,壮汉们七零八落地摔进泥里,手里的刀刺穿同伴的腰腹,手里麻绳勒断同伴的咽喉。
嫣红的裙摆在亭子里晃开一个弧度,如意坐回她面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丹寇:“一点血也没沾上,甚好。”
拂满惊叹出声:“姑,姑娘这功夫,比沈,沈大人还厉害。”
沈大人一力战这二十余人,身上都少不得要挂些伤。
如意略显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她没沈岐远伪装的那么好,那厮可真真是心机深沉。
“姑,姑娘这么厉害,为,为何,为何还会被人刺伤?”
瞧着这儿尸体堆得有些多,如意索性拉起她往外走:“城中高门里,我杀人越多麻烦越多,自是不能动手。而这儿么,本就是个坟山。”
拂满似懂非懂地点头。
两人慢慢往山下走,在天亮之后搭上了车,回到了城内。
如意不做别的,先让小二烧了一大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再拉着拂满吃了一顿丰盛的午膳,接着便开始睡觉。
她太困了,又失血过多,即便伤口已经愈合,都难免头重脚轻。拂满似也是哭得疲了,一声没吭就入了梦。
这一觉就睡去了傍晚,再打开门的时候,两人皆是风鬟雾鬓,脸上甚至还有睡红的印子。
如意笑出了声,又招呼小二上一桌好吃的。
拂满先前虽是女吏,却也俸禄不高,生活节俭,乍一看这成堆的珍馐,她忍不住感叹:“禁内,禁内的日子也没,也没这般。”
如意给她夹了块蟹生:“且尝尝。”
犹豫地咬下一口,拂满眼眸亮了:“好,好,好吃。”
瞧她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如意微笑颔首。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过呢,哪能寻死。
“东家,您吩咐打听的事小的去打听了。”小二面色凝重地低声道,“太师府没留活口。”
笑意僵在了脸上,如意转头:“你说什么?”
“您息怒,那丫鬟签的是柳府的死契,就算没了命,您也告不着谁的。”
柳太师将剪灯绑去本也就是为引柳如意上钩而已,柳如意都死了,若留着剪灯,那忠心耿耿的丫鬟不知何时就会告去临安衙门,自然是打死最轻便。
如意手指抽了抽,接着便推开碗筷扯过小二的衣襟:“她尸身在何处?”
“柳太师府收拾下人的手段一向隐蔽,小的只打听到人是从西侧院门抬出去的,后来去哪儿就不知道了。”小二有些害怕地看着她,“您身边要是还缺买办丫鬟,小的晚些时候就去集市上买两个回来便是。”
五指骤然松开,如意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在大乾人眼里,丫鬟奴婢就是不值钱的牲口罢了,没了就买,死了也不心疼。可自打她来这儿,剪灯就一直在照顾她,小姑娘忠诚温和,满心满眼都是她这个主子。
她不是牲口,她是她的朋友。
深吸一口气,如意起身对拂满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就留在这里等我。”
拂满乖巧地点头。
换上一身黛青素衣,她拢上纱帽就出门。
人之一死,妖神难复,她很清楚自己就算找到剪灯也不能救活她,但依照人间的规矩,至少得将她的尸身带回故土。
许是身上煞气太明显,她刚走到柳太师府附近就被人拦了下来。
“柳姑娘?”周亭川一看是她,不由地松了戒备,只好奇,“你这一身装扮是要去做什么?”
如意不答反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今日是柳太师得皇恩的大日子,大人特让我跟他来看看热闹。”他说着,有些感慨,“帝陵陪墓之恩呐,开国以来,老太师是第一个受此恩典的。”
帝陵是风水极好的宝地,能陪墓在臣子坟里的都是建国元勋亦或是贵爵名将,族谱上若有人入了臣子坟,那可是要光耀好几代的。
如意皮笑肉不笑:“他也配。”
周亭川愕然,这才想起柳如意与太师府的渊源,不由地拦在了她跟前:“今日宫里的禁卫都来了,你可别冲动,有什么事先跟大人商量商量。”
商量?如意轻轻一拍手。
“是了,是得商量。”
“哎这就对……”
“商量一下柳太师的坟头上立什么阵吧。”她冷了脸,继续往里走,“禁锢阵固然好用,绝杀阵倒是更合适。”
周亭川被她撞开,肩膀都生疼。他一看不妙,捂着肩头正想喊,却见前头一道身影径直将她给笼了过去。
如意正烦呢,哪怕一抬头看见的是沈岐远这张清冷又动人的脸,也压不住她的火气:“松手。”
沈岐远没松,反而是将她手腕钳紧,眉心拢起:“受伤了?”
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苍白得跟薄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