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清怒极:“你——”
祁念一迎上他震怒的目光,轻声道:“玉盟主,天命者为何会是你,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玉华清眉头紧皱,根本不知道究竟哪一环节出了漏洞。
天机子轻叹一声:“玉盟主,天机子或许会骗人,但命盘不会。”
“这命盘上缠绕着的所有命线,都指向了你。”
天机子扯下眼前的星尘纱,露出那双灰白的眼睛,第一次让人看见了他的双眼。
这双眼并不是完全的黯淡无光,他眼底仿佛凝聚着某种玄妙的符号,仿佛一汪幽冷的没有尽头的深水,让人不敢直视。
天机子轻声道:“因为窥天命,泄露天机,我已经付出了这双眼睛的代价。天机已定,若泄露天机的人说谎,只会遭受更可怕的反噬,我这残破之身,哪里还遭受的住,方才我所言,句句是真。”
他眉头微皱,空洞的双眼竟露出一些微妙的情绪。
“但是,这并不代表,当年的推演命数的结果,就一定会和现在的结果一致。”
天机子叹息道:“命数,是会变的。”
不知为何,天机子说这句话时,祁念一突然感觉到紫府中已经许久没有过动静的天命书开始发烫。
悬在她心口的那支笔,似乎距离那本书更近了些。
玉华清怔愣一瞬,有些不能理解天机子的话。
命数是会变的?
他觉得荒唐不已:“哪怕命数是会变的,难道真就这般巧合,天命者从她变成了我?这未免也太过可笑!”
——“这并不是巧合,只是你我在每一个选择的关口产生的分歧,正好将我们推向了现在的局面而已。”
祁念一抬眸,对上玉华清不屑中夹杂着惊惧的眼神,轻声问道:“你还记得隐星吗?”
玉华清脸色剧变。
围观众人看着这一幕,更加不解。
为何祁剑主说出的这个名字,好像让玉盟主非常害怕?
祁念一眼神幽深,她想起自己在梦中所见,隐星被一刀刀剖开血肉,剜下骨骼,最后在深渊边高扬着头颅纵身一跃的模样。
“事到如今,玉盟主似乎还不知道,所谓天命者,究竟是什么人。”
祁念一语气低沉:“玉盟主也是进过云中城,回答过白泽三个问题的人,对于一千年前白泽之死,以及深渊究竟是如何出现的真相,应该不陌生了吧。”
玉华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脸色一寸寸沉了下来。
祁念一轻笑一声:“深渊是由那五个弑神者心中的恶念和罪孽形成的,或许最初是这样吧,但一千年下来,积累了整个大陆上所有的恶意,已经壮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靠近一步,逼视着玉华清,意味深长道:“玉盟主就没有想过,一千年来,那么多献祭的天命者,他们献祭究竟为何能够镇压深渊,难道真的是那虚无缥缈的天命在起作用?”
祁念一轻声道:“当然不是啊,天命者之所以能镇压深渊,是因为深渊底下那些东西,害怕他们的血脉之力,害怕他们身上属于白泽的力量。”
玉华清目眦欲裂,强撑道:“那又如何,这与隐星有何关系!”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说到这个,天机子神情淡了下来,说道:“玉盟主,鬼谷除了窥天命之外,还有一门绝学,你或许不知道。”
天机子神色漠然,掌中出现一个光团,那光团出现后,缓缓上升到空中,而后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占满了整片天空,。
七疏真人皱眉道:“这是……溯梦阵?”他说着,自己又摇头否决了:“不是溯梦阵,但很相似。”
天机子微微颔首:“溯梦阵,只能还原活人记忆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对已死之人却是没有办法。”
“鬼谷的另一门绝学,是重现过去,哪怕是已死之人的也可以。”
天机子指尖在光团上轻点,光团彻底展开,显露出内部和溯梦阵相似却不相同的阵纹。
天机子面无表情道:“玉盟主,当年你和隐星之事,都在这里,你想看吗?”
玉华清绷紧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哑声道:“这不可能。”
当年那件事他做得如此隐秘,怎么可能会被人发现。
“这不可能!”
天机子根本没有理会玉华清的否认,说完话直接点燃光团,几百年前的事情,就以这样的方式彻底暴露了。
人们已经说不清,现在究竟是他们心底一阵发寒,还是看到阵法中那么残忍的一幕之后感觉到的不寒而栗。
他们看见了年轻时候的玉华清和一个名叫隐星的女修,他们是师姐弟,都在月读宗长大修行。
看着隐星懵懂无知地将月读宗的人都当做她的师长亲友,捧出一颗真心,最后在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他们眼中的一个祭品时,那颗真心彻底被这群人碾碎。
看见隐星不顾一切的逃走,最后……被那个和她相识多年的师弟抓住漏洞,趁虚而入。
最后,看见玉华清脸上挂着闲适的笑容,用刀从隐星的头顶一寸寸划开她的皮肤。他下刀时极为小心,明明刀痕深刻,却没有伤到隐星的骨头分毫。
最后剜出了她一具完整的骨骼。
画面中的玉华清不紧不慢地拭去刀上残留的血迹,轻声细语地对隐星道:“师姐,总归你也是要死的人了,这具难得的剑骨,不如就交给师弟我,也不算浪费。”
所有人都被这可怕的一幕震住了。
他们看完光团中的最后一幕,眼神全都集中到了画面外,玉华清的身上。
这个人,高居仙盟之主的位置,自幼享尽荣华富贵和无上尊荣,从出生就有着寻常修士难以企及的优越条件,却还贪心不足,贪图自己师姐的剑骨,最后用这样可怕的方式,剜下了和自己相处十几年的师姐的骨头。
他们看着玉华清这幅威严的样子,一时恍惚,分不清他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玉华清牙关紧咬,脖子上青筋凸起,仍是坚持道:“假的,你们想要对付我,直接来就好了,何必绕这么个大圈,费尽心机做这么多假的证据。”
他双目几欲滴血,转头看向祁念一和天机子,狰狞道:“准备这些假东西,费了不少功夫吧?当真难为你们了!”
祁念一冷淡道:“玉盟主,事到如今,已经找不到别的理由了吗?”
“今日上阳门无数阵法师都在这里,天机子这个阵,有何作用,是真是假,他们一查便知,我们又为何要费力作这个假。”
“你不想承认的,究竟是自己几百年前杀死过自己的师姐,还剜下并夺走了她的骨这件事,还是不愿承认正是她的骨头,让你成为了新的天命者。”
人们本来只想知道天命者究竟是谁,没想到围观下来,竟然听到了这样骇人的真相,一时有些不能接受。
人群之中,玉重锦踉跄着走出来。
他一步步走到阵法之前,仿佛自虐,又仿佛在确认一般,将那血淋淋的画面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玉华清,低声道:“父亲,这……是真的吗?”
这是祁念一第一次在这个向来都恣意张扬的剑者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玉重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走到的玉华清面前。
他从祁念一身边擦肩而过,没敢看她的眼睛,而是又一遍向玉华清追问道:“这是真的吗,父亲?”
最后父亲两个字,已经带上了些恳求的意味。
玉华清先前所有的理直气壮,在玉重锦面前,都带上了一丝迟疑。
他没有回避玉重锦的眼神,却停顿了片刻,然后才说:“不是,不是真的。”
玉重锦看着玉华清的神情,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他眼眶通红,却觉得眼睛格外干涩,嘴唇嗫嚅了下,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只是望着玉华清,惨淡说了一句:“父亲,我……很了解你。”
因为了解,所以他知道,刚才那些,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啊。
他第一次觉得祁念一的眼神,让他如此恐慌,不敢面对。
祁念一眼神在玉重锦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平静地滑开。
转而对玉华清道:“看来玉盟主是明白了?”
“天命者献祭之所以有用,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强大的白泽之力,鬼谷推演算出的每一代天命者,都是这一代出现的,身怀最强的白泽血脉的人。”
祁念一略微垂眸:“当年的隐星,之后的我,现在换上了隐星骨骼的你。”
她看着玉华清,冷淡道:“玉盟主觊觎师姐的剑骨时可曾想过,她身怀的骨骼,本就是白泽被杀死后,被分出来的那具骨骼。”
“玉盟主,是你自己亲手,将自己送上的天命者的位子,没有人逼迫你。”
玉华清因为她这一句话彻底崩溃。
他深深喘息着,声音嘶哑仿佛多年没有雨水的干裂土地,不断自语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会和白泽有关。”
但当年的他,根本就不知道白泽之死的真相。
真相落幕,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深渊上空的死寂不知持续了多久,人们看着面容狰狞扭曲到仿佛野兽的玉华清时,终于回过神来。
人群中,有人声音刺耳,却唤醒了人们的神智。
“既然现在的天命者是玉盟主,那就请玉盟主如方才自己对祁剑主的要求那般,以大局为重,献祭自己,救万民于水火!”
人们在这句话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了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更多的人开始呼吁:“愿玉盟主以大局为重。”
“恳请玉盟主,献祭自己,救救我们!救救大陆!”
这些声音一浪高于一浪,比先前请求祁念一献祭时的声势还要更为壮大。
或许在听闻了一切真相后,面对这样一个满身罪孽的人,刚才面对她时还有些犹豫的旁观者们,彻底抛却了心底最后的不忍。
他们觉得,自己不需要把仁善留给玉华清这样的人。
玉华清狰狞的神情在人们一声又一声的呼吁中平复下来。
他举目四望,发现四周站着的所有人,明明刚才还站在他这边声讨祁念一的人,瞬间调转了方向,将矛头对准他。
他回头望去,被他带来的仙盟众人,听见这样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之后,也都犹豫不敢上前,纷纷围绕在玉笙寒的身边。
他最疼爱的儿子,站在他的面前,质问他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玉华清脑海一片混沌,不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前一天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仙盟之主,仙盟在他手中一日千里,他已经晋升大乘境,成为了这片大陆上当之无愧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