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丹不看方克生, 她扫了一圈, 最终瞧住一名高瘦的男子, 挑着眼睑问道:“谁可以说得上话?!”
她声音清冽, 无形中散发出尊贵大气, 连一旁的县令和被抓住的方克生都被这气势震到了。
这已与此前那软绵绵傻傻的小少爷全然不同了, 仿佛只是他被灾民挟持的片刻间, 什么都变了样,老老实实的百姓露出了尖利的獠牙,温软的小少爷气质突然就大变, 从一只小白兔瞬间就成了称王的狮虎。
他眼皮直跳,不好的预感让他皮骨发寒。
书丹虽然问是这样问,但她依旧将人盯住, 摆明了已经确定了谁是挑事头子。
只见那人大大方方的出来, 微微扯了扯嘴角,态度不卑不亢, 出了人群与书丹对视:“我。”
书丹上下打量他一番, 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此人虽然混在灾民群里, 面貌也弄得与灾民一样, 但气势骗不了人, 书丹在他身上甚至看不到怒气,这样理智的眼睛哪里是暴民?
若是暴民,捉住方克生的那一瞬间已经将人杀了, 留到现在, 必然谋求更大。
不过书丹本来就是要找他,最好是个大蚂蚱!
书丹盯住他眼睛,突然笑了一下:“在下听闻燕江有灾情,心中不忍,便来救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北殷子民人人胸怀苍生,不忍见生灵涂炭,如今百姓皆在此集会,又是忍饥挨饿之状,壮士既然说得上话,在下带了粮来,理应组织人分发钱粮!”
百姓们面面相觑,书丹的声音那样平和,面相又是极善,话说得大义凛然,也不是那些朝廷狗官,这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善人,还是来发粮的,怎么着也不会将怒气发在她身上。
若是此时书丹带了粮来,那可就不一定,但她钱财粮食都不让人看见,宛如给饥饿的野兽许了诺,野兽确实是饿,但不会吃了许诺的人,可若是钱粮来了,野兽便会忍不住露出獠牙。
那主事的男人眯着眼说:“你是何人?我怎么信你?我们可是被骗了好几回了!”
“对!我们被狗官骗了好几回!”
“朝廷不管我们死活,拿了沙子来糊弄人!”
“哪里有救济啊,巴不得我们死了,我妻儿都饿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民的愤怒也怨气如清水里沉淀的污泥,随意一搅动便浮上来一片黑。
百姓的怨气越来越大,书丹身边的护卫连忙将她护住,书丹没什么畏惧,只盯住那主事者的眼睛:“我是丰都来的商人,壮士可否先安抚众人情绪?我有话要说。”
“商人?”那人挑开眼睑瞧住书丹,轻笑了一声,“你过来,你若有诚意,便过来说话。”
书丹一动不动盯住他,心里在琢磨着这是个什么人,也试探着他是什么态度,想要做什么。
她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语气仿佛是好奇一般,仿佛不带丝毫目的,声音听着软软的,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着开口答道:“袁青。”
书丹食指动了一下,突然就笑了起来,她那笑好看极了,即便是个男装也能将人迷得神魂颠倒。
她往前走了一步,说:“我过来了,带了诚意与粮草。”
书丹此时已经离护卫有一步之遥,离袁青大约两步,她在人群中打眼极了,白白嫩嫩的漂亮得如尊悉心雕琢的瓷器,尊贵得像是从天上来的人,瞧一眼都是亵渎。
只见那袁青突然朝前走了一步,他双目微眯,嘴角微裂,伸手就朝书丹抓来!
书丹见此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她藏在袖口里的匕首往她纤白的指尖打了出来,袁青的力已出,来不及收回,掌心直接被刺了个对穿!
掌心的鲜血瞬间涌出,他不管不顾,反手就过去捞书丹,书丹突然往后一退,匕首牵扯着袁青的掌心,用力一扯,直接将他扯了过来,翻身就将他压倒在地,一脚踩在了他胸口!
不过是眨眼之间,普通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给我押着他!”书丹大喝一声,双目狭长如利刃,气势摄人,众人心惊胆战,旁边惊慌救驾的护卫们立马过去押人。
被挟持的方克生眼眸睁大,不敢相信一刻钟前与他谈笑风生的温软小少爷,竟是厉害至此。
那等气势,如众生皆蝼蚁,唯我独尊。
正在此时,外头马蹄声突然响起,只瞧见往城门方向突然行来了一队肃杀军队,为首者一身黑甲披身,帅冠冲天,胯.下一匹汗血宝马,腰间一柄入鞘宝剑,眼睛往这边一看,突然就骑马飞奔过来!
灾民因为首者被擒,以为这些狗官不讲信誉,正是民愤四起欲要造反,突然一阵旋风急马奔来,气势汹汹,直接将人吓的四散后退!
李弘靖翻身下马,眼睛直直盯住书丹的双手,快步走到书丹面前,单膝下跪,双手虚虚托住书丹的手,声音沙哑微微发颤:“你的手……”
接着他朝留下的护卫大喝:“怎么护驾的!”
书丹的手上沾了袁青的血,纤白的手被血染得通红,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刺眼极了。
书丹将手摊开给他看,声音有些软:“别人的血,没事。”
李弘靖仔细摸了摸,见果真没有伤口才放了心,他想凑近吻吻,但显然这个场地不适合。
他转眼看见被押住的袁青,那袁青手掌正插着一把匕首,李弘靖认得那匕首,正是他给书丹防身用的。
袁青眼眸睁大,盯住李弘靖,李弘靖也打量他,片刻后李弘靖冷冷道:“此人我认得。”
书丹瞥了眼袁青,又看着那神情愤愤的灾民们,示意李弘靖待会再说此事。
书丹向前走了一步,扫了一圈瘦骨如柴的百姓,大声开口:“我是来救济诸位的,此事无异,粮食带来了,人也在这里,诸位为何不信?”
有人答道:“此前这些狗官也说救济,骗了我们徒步过来,其实发的都是糠,都是沙子!”
书丹冷盯了一眼被绑住的方克生,大声质问:“方克生!你身为玉州刺史,朝廷拨下钱粮足够救济燕江,为何百姓没有收到!”
方克生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时时刻刻担惊受怕,而那被他称为傻气的苏公子突然就气势逼人来质问,还有那个“阿靖”,一身将服,领着军队过来,那军队还是隘门关的人!
隘门关的兵马属东征王,他的人没人敢碰,唯听其一人,阿靖的身份不言而喻!
而那位“苏公子”,竟是能让他甘愿做家仆!
方克生不敢猜测其身份,他牙齿打颤,战战兢兢开口:“下官……下官……是、是县令!下官已经送了钱粮来了!谁知县令——”
“冤枉啊——!”县令已知不妙,这人肯定是大来头,他凭什么要为方克生顶罪?
“押下去!”书丹不想听县令唱冤,燕江县令本就不冤,与方克生一丘之貉。
李弘靖朝书丹使了眼神,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书丹这才又对着灾民说话:“朝廷已拨足钱粮赈灾,此事乃是玉州刺史方克生贪.污苛刻!”
“杀了他!处置这狗官!”民众推搡着方克生,压抑的愤怒完全找到了发泄点。
“诸位请静一静!”方克生此时还有用,书丹不会让他现在死。
李弘靖立马会意,带人将灾民围住,冰冷的兵刃对着人,盔甲与冷硬的脸让人畏惧,众兵将好生盯紧情况,以防发生动乱。
书丹和李弘靖,两人一个□□脸一个白脸,民众自然愿意听文明人说话。
“方克生犯了大罪,朝廷必然会处置,诸位皆是良民,朝廷如今有拨来救济来救助诸位,若是方克生死在诸位手中,诸位好好的良民还背上了人命了!为了这等败类脏了自己,太过不值!”
众人一听,仿佛有理,又瞧见隘门关的兵马果真运来了粮草,原来是拼死一博,如今有了活路了,自然还是往活路去想。
有人与袁青交好,便说:“大人!那袁青也是良民,不过是被逼无奈,他帮了我们许多,乃是恩人!”
书丹立刻说:“诸位莫要被骗了,此人居心不良,乃是敌国贼人!他眼睁睁看诸位妻离子散,挑拨离间!今日他引领诸位过来,可是说了,让你们捉住刺史,抢了钱粮,而后将人杀了?”
灾民面面相觑:“大人,是如此,他让我们先得了钱财粮食,而且杀了狗官报仇!”
书丹冷笑道:“杀了朝廷命官,乃是大罪,如此便可领着诸位叛.国了!此人乃是西翎国奸细,西翎侵扰我燕江多年,杀了咱们多少同胞兄弟?如今竟还使了奸计让咱们叛.国认贼作父!尔等说可不可恨!”
“可恨!”
百姓的情绪最易挑拨,特别是这样情绪化的时候。不管袁青什么目的,但他救了些人是事实,可此时此刻,书丹可不管他救不救人,他就是有目的,就是敌人,只要让百姓知道这点,恨了人就是。
“西翎可不止此人来燕江挑拨离间,尔等若是发现有人有异动,立刻上报,稍后统计人名领粮,若有人能举报奸细,加五斤!”
众人一阵欢呼,已经有人开始思考谁是奸细。
李弘靖的人效率极高,让燕江的文吏配合统计人名清点人数,立刻就搭好了蓬开始了救济。
灾民们老老实实拍好了队,扯着脖子瞧见果真是白花花的大米,心中激动,想着香喷喷的米饭嘴巴流出了口水,流着流着又流出了眼泪。
方克生被扔在了地上,他睁着眼睛看了眼那些粮食,越看越眼熟,只见有个兵将袋子一抽,麻袋上那黑色的“方”字,晃了他的眼。
“你、你们——”
书丹冷笑的瞧了他一眼:“抄了你的家,东西果真不少,正好拿来填补。”
一个玉州刺史,家里储了这么多粮,不得不让人深想。
书丹结过李弘靖拿来的账本,往方克生眼前晃了晃:“方大人,随我进来说一说这账本。”
方克生瘫软在地,那账本记了多少罪证,一旦查起来,便是惊天大案!
“押进去!”
兵吏立马将人拖进衙府,书丹坐在县令的位置上俯视堂下脸色灰败的方克生。
她慢慢悠悠又拿出一本账本,瞧着方克生,让人揪住他脑袋看。
“这儿还有本帐,是往慕容海那儿拿到的,方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答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嗷。”
方克生浑身颤抖,他仰头瞧见书丹那张脸漂亮至极,那样漂亮,那样可怕。
方克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敢问……大人……官职?”
书丹笑了一声:“你说朕是何官职?”
方克生浑身抖如筛子,汗水流了满面,那俊朗的面容仿佛一瞬间青灰衰败,他重重的拜倒在地,声音慢而颤抖:“陛下……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