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稍住,天色渐晚。
陆北望着眉宇虽无比稚嫩却不乏坚毅的杨熙,不由想起两三年前,在洛阳城中一家酒肆初见此子的场景。
那时此子尚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能听到万物生灵的低声呓语,堪称通灵。
陆北望向这个幼年经历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弟子,温煦笑道:“熙儿,方才袁先生的话,你可听清了。”
“熙儿明白。”
杨熙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师方才将利弊得失一并告诉于他,他心中虽然羡慕仙道腾云驾雾,长生不老……但是方听着那位袁道长言语,或许对老师的道途有着妨碍。
既然如此,他去世俗之中建功立业也是未尝不可。
杨熙幼年母亲被妖怪吞吃,心中对于妖族已是恨极。
由于他来历不凡,早慧聪敏,心中已有大宏愿,若他成事,应扫灭南赡部洲一应鬼怪妖魔。
值得一提的是,若陆北未至此地,此方西游世界直到大唐之时,历经三代之治,逐渐鼎盛的人道龙气,方再次镇压住南赡部洲一应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陆北望着一脸静气的杨熙,良久之后,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师教你的枪术,你要好生习练。还有……为师等着你安然回来。”
杨熙微微点头,眼眶已是湿润。
袁守城起得身来,笑道:“陆道友,贫道定当将此事手尾理清。”
陆北眸光微动,“不知道友如何行事?”
“此事机密非常,自然不能以言语相告,道友且看。”
说着,袁守城便拿出一枚八角黄色印玺。
这印玺材质非金非玉,通体清光明澈,陆北法力运于双眸,赫然发现其上有着一条青色小蛇盘踞。
握在掌中并不嗝手,犹如流水一般,有着一股温润之感。
陆北以神念探查其中,心神已是无比惊异。
据袁守城所言,此印玺共有天、地、人三枚。
完全可以当成一件……他和杨熙师生之间,构建气运桥梁的幻级灵宝。
由于他并未收杨熙为徒,气运还未真正相连,所以无有反噬之虞。
若杨熙真的成就一代圣主,他可得享其开国人道功德三成,借此以秘法可得人道气运垂青。
陆北目光微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为什么有一种被人算计了一把的感觉。
人道在于集众,而修道伟力则是归于自身。
天地六圣为什么会在囚笼之内,不就是成也人族气运,败也人族气运吗?
尤其是三清圣人,自身气运和此界人道气运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人族若灭,三圣必失其位!
可他现在这是在干什么,本是来自后世,气运自称一方格局。
更是有着先天至宝昆仑镜镇压一切,气运不会无故流失……事实上,也只有先天至宝可以镇压气运。
他这是本不在此方天地囚笼之内,却生生要往囚笼之内跳去。
可若他不跳入进去,自身气运总有磨灭的一天。
得先天灵宝、得三皇垂青、得各种传承……统统变作镜花水月。
不对,自己这种想法,为什么有一种视己为‘人奸’的荒缪感觉。
而且这瞻前顾后、自耕一亩三分……实为典型的小农思想。
如今,这方天地的修道之人,不都是在囚笼之内吗?
没有一位可以例外,除非他自成一方天地,比如传说之中开天辟地的那位。
而据陆北推断,那位开天辟地的无上存在,或许只是一个形而上的概念,并非真实。
念及此处,心中渐宽。
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哑然而笑。
袁守城神情微愕,见陆北神色再无异样,就是试探道:“若陆道友同意,那贫道即刻便带杨熙向长安而去了。”
陆北站起身来,来过杨熙的手,郑重施了一礼道:“那有劳先生了。”
袁守城轻捋胡须,高深莫测地一笑,自陆北手中接过杨熙怯生生地递来的小手,对着杨熙道:“既然入得凡尘,那么须得改上一个名姓?”
“老师,”杨熙转脸以征询的目光望向陆北,见陆北微微颔首,方再次看向袁守城。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诸国混战,豺狼妖孽当道,苍生嚎哭于野……非心性坚毅者不可解民之倒悬……以后你就叫杨坚吧。”
陆北心头剧震,一股时空错乱之感,恍惚了灵台,身躯都是微微一晃。
“夫君,你怎么了?”红儿公主莲步轻移,扶住了陆北。
袁守城这时方望向陆北,笑道:“陆道友,若要看你的这位弟子,潜行而至魏国都城长安,随国公府上即可。”
陆北目光凝重地点了点头,便目送着袁守城和杨熙消失在逐渐深锁的夜色之中……
陆府一处阁楼之上。
一灯如豆,烛光幽幽。
陆北手中把玩着一枚印玺,眸光深沉,心思沉寂莫名。
不时抬头望向外间的漫卷雪花出神。
心中却是在不断回忆,先前袁守城和他的一番言语。
袁守城终是走了,带着杨熙,不,是杨坚。
尽管陆北知道此方西游世界不能以前世历史生硬套索,但他也不免心生惊异。
此方世界人族经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四方圣王拓荒……至此遵循五德天命流转,王朝动辄千年,一旦分裂更是天长日久。
天庭诸神执戟,镇压一切不服;三清门人秉烛,照耀九幽四洲。
又岂能见五胡乱我华夏!
所以西游之时的李唐,也仅仅是太清圣人的苗裔罢了,不是什么胡人余孽。
可这隋又是怎么回事儿?
莫不是由于他和袁守城二人谋算了其等人道功德,所以这才变成短命王朝,进而被李唐代之?
当真是细思极恐了。
或者是没有自己,袁守城是不是又和别人谋算一番,然后终究遭了反噬,从此躲进长安城中。
恩,也不对。
若是遭了反噬,为人道龙气所恶,岂能躲进人道重地长安城中?
那么其人躲进长安城中,或许是在避祸了?
念及此处,陆北摇了摇头,神情悠远。
“陆北,”红儿公主明眸皓齿,白玉无暇的面容上,满是盈盈笑意,款款走上前来,宁静娴雅地站在陆北身旁,伸出纤纤素手在陆北面前晃了晃,柔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陆北心中微动,状极自然地伸手揽住了红儿公主,盈盈不足一握的柳腰,眸光无声流转,温声道:“红儿姑娘,你来说说看……”
红儿公主面上薄施粉黛、不掩清丽如雪的肌肤突然红润似霞,眉睫轻颤,清声道:“本宫觉得那位袁守城道友言辞闪烁,恐怕多有不实之处,但本宫又直觉他不会害你。”
“说了等于没说一样。”陆北微微一笑,小声嘀咕了一句。
思忖道,要不一会儿问问雪儿?
说着,便把放在身旁伊人楚楚纤腰之上的手掌轻轻拿开,兀自转身离去。
红儿公主气苦地看了陆北背影一眼,一颗玲珑剔透的芳心暗生恚恼。
这人怎么这样啊?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