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刀剑无眼,削肉断骨的伤不过尔尔,更有甚者尸首分离,四肢不全。
这些年,襄州盛京来回奔波,大案要案办了无数,其中难免会使上雷霆手段……
云衍自认早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百毒不侵。
以至于知道韩玥受伤时,也并未有多紧张,加上她表现的生龙活虎,他便以为只是点皮外伤而已,更加过分在意,反而会使得她不自在。
可这一刻,看到韩玥无声无息地靠着浴桶沿上,精致的小脸青白无血色。
他不由想到她验尸时,那些死尸的肌肤颜色也大都如此。
再一看她腹部,磨掉的皮肉早与衣物相连,无论他多么小心温柔,仍扯掉了不少,露出腥红惊心的红肉来。
云衍心口一窒,坚硬的心脏瞬间裂开,钝痛一丝丝蔓延开,他弯了弯背脊才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来。
明知她是个要强的,明知她是女儿身,肌肤娇弱又不擅骑马,明知孰营离狄营隔着好几十里地,来来回回……
他竟觉得只是点皮外伤。
云衍闭了闭眼,愧疚宛如利刃,反反复复凌迟着他的心。
像是冷极,韩玥突然颤抖一下。
云衍目光一定,探手在她眼角泪痣上轻轻一抚,手再往下一滑,迅速褪去她衣衫,只剩贴身的小衣在身,再用他干净的长袍将她一包。
他将她抱到床上,这时,门外响着元福的声音。
“王爷,老先生来了。”
韩钦林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玥儿!玥儿怎么了?伤在何处?”
他定睛一看,韩玥裹在男人的衣袍中,不远处,是刚换下来的血衣。
韩钦林又惊又怒:“王爷,你!”
云衍拂了拂身上湿衣,一言不发转到屏风后为自己更衣。
韩钦林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他双眼发黑,一时竟不知是该先骂人,还是先救人。
元福忙柔声劝道:“老先生息怒,玥玥伤着,若不及时换上干净衣物,只怕会受寒更加严重。王爷也是救人心切,并无冒犯之意。”
“可他!”韩钦林手指颤颤指着云衍的方向,“他怎么能……”
元福叹气:“府上无女眷,老先生总不希望这事让别人来做吧。”
“你!”
韩钦林显然没被这话安慰到,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本王会负责。”这时,云衍换好衣服走出来,脸上仍是无事发生的神情,泰然自若道:“救人要紧,老先生请。”
韩钦林再一看韩玥无血色的脸,狠狠攒了下拳头,一脸悲愤地上前,探脉,当看到她腹部伤时,脸色骤变:“怎么会伤到这里?”
“她被恶徒挟持时,前腹搭在马背上颠了好几个时辰所至。”云衍只得解释。
韩钦林一听,顿时面色发沉,“她不是和王爷去了军营吗?十几万西北军莫非还护不了她一人?竟还让人挟持?”
云衍眸色沉肃,一时无言以对。
元福忙道:“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老先生还是快些替玥玥验伤吧。”
韩钦林脸黑如锅底,先念出一方子,让人去抓药,又问道:“可还有别的伤?”
云衍抿了一下唇,“救下她后,又在马背上颠了好几个时辰,后背以下也是如此……”
“王爷!”韩钦林咬牙切齿,“王爷若不知她是女儿身也就算了,王爷明知她身子娇弱经不起折腾,却毫无怜惜之心。草民没记错的话,王爷可是曾立下字据,说要护玥儿周全,草民竟是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周全!”
活了二十多年,云衍还从未被人这般怒斥过,偏生他还无从反驳,甚至觉得骂得还不够深刻痛快。
他凤眸微动,语声低沉:“是本王思虑不周,不会再有下次了。”
“还下次?”韩钦林冷嗤一声,“王爷放心,草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元福忙打圆场,“好在人平安回来了,伤势看着虽吓人,但好在没伤着骨头,只需好好休养,并不会留下病根。”
“说得轻巧!”韩钦林痛心道:“她重伤在身,又受了寒,如此高热,说明伤口已开始发炎。此刻,脉象沉浮细虚,脉率时缓时止,是苦痛寒冻,又受惊太过所至。光看这脉象,人一时半会儿根本醒不来。再说这伤口,溃烂如此,需每日清除腐肉,外敷内用药物不知多少日,才能结痴长肉……且不说她一个女儿家,留下伤印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光说这其中,她得受多少苦痛,流多少眼泪?”
“王爷口口声声说要护她周全,说要负责,草民倒想问问看,你要如何负责!”
要不是看到韩玥面子上,就他这般对着晋王又怒又吼,元福早喝人了。
但眼前,元福只能压着火气,好言好语:“老先生放心,王府有不少陛下赏赐的上好药膏,绝不会让玥玥留下伤印。”
“伤印能抹去,可她此番受的苦痛,又该怎么抹去?”
元福气恼:“老先生,你这,未免也太蛮不讲理了!这差事是玥玥自个儿求的,她办差素来尽心尽力,比一般男儿都英勇。此番受伤是意外,听说她全程都没哼一声,从而王爷并不知她伤得这般重。咱家还听说,她受伤后,甚至还和其兄韩冲打了一架……”
“什么?”
一听还有韩冲的事,韩钦林更是火冒三丈:“这个逆子!待他回家,我非打断他手脚不可!”
韩钦林深吸一口气,按下满腔怒火,看着床榻上没了生息一般的韩玥,眸子生红。
“并非草民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只是,玥儿从小被我捧在手心长大,在这之前,别说受伤,半点委屈我也舍不得她受。仵作这差事是她苦苦相求没错,我也不是怪王爷没能信守承诺……”
“我就是后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同意。早知如此,那怕让她受点委屈恨上我这爹,我也绝不会同意她去行这些危险之事。”
一番话,说得元福也红了眼眶:“玥玥是个好姑娘,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人活一世,若不能行自己忠爱之事,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苦痛。”
韩钦林苦笑:“公公说的是,但作为人父,我只能求她平安。”
这时,沉默良久的云衍,语声微沉道:“本王确实对她颇为赏识,待她醒来若……若也后悔,本王准允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