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楟枫嘴上不说,可确得承认恒乞儿的天赋在他之上,且比他更加用功刻苦。
他知道,恒乞儿有今天的成绩,并非是高人指点,而是自己拼命——见多了司樾,宁楟枫也了解了司樾的个性,她怕是还不如自己给恒乞儿讲的学问多。
“山长说,我们几个的诗书学得差不多了,这一个月就不必再背书写字。除让抄《道德经》和《太平经》外,其余时间抓紧练气。”
宁楟枫坐下后,对司樾讲明了来意,“因裴莘院人杂,他又要紧着教导几个快要引气成功的同窗,怕顾不上我们,门主便让我们来了这里,托真人管教。”
“原来如此。”纱羊回头看向司樾,司樾用脚勾了个竹椅过来,在门口坐下。
“这么说,你们几个已经练到不需要山长帮助的境界了?”
“才刚入门,哪里会不需要师长帮助呢。”蓝瑚道,“不过是能听懂师长口中的话罢了。”
除紫竹外,几人都到了练气初期。
一旦引上了道,往后便轻松许多,有了章法可寻。
紫竹和留在裴莘院的那几个学生一样还有些模糊,不过因为她身份特殊,便被破格带上了停云峰,好照顾蓝瑚。
“这样吧,你们先安顿下来。”纱羊问司樾,“你看看他们住在哪里好?”
“这山上不就这一间屋子,你还问我干什么。”
“当然是让你给他们造房子啊!”纱羊叉腰,“听不懂客气话吗。”
几人一惊,来的路上确实没见到其他屋子,原来真的只有这一间。
“好罢好罢”司樾起身,叹气道,“看在咱们也算是牌友的份上。”
她出了门,左右张望一番,这山上全是纱羊种的花草树木,也就只有自家附近还有空地。
“说吧,”她望向纱羊,“你想让我砍哪几棵树?”
纱羊睁大了眼睛,“什么,要砍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木头怎么造房子。”
“可、可我这些都是花树呀,用来建房子,那起码也得是十年以上的树……”
纱羊回头,身后几个孩子齐齐地望着她,眼眸纯真无邪。
她咬了咬牙,肉疼地声音发颤,“好吧,你、你、你看着砍吧,反正统共也没几棵能盖房子的。”
“确实不够,”司樾睨她,“恐怕连五年以上的也得砍了。”
“什么!”纱羊翅膀都绷直了,“这周围那么多山,你不能去其他山上砍吗!”
“那我还不如把他们送下山去,岂不一棵都不必砍?”
“这……”纱羊痛苦得脸都皱了,她扭过头去,“好好好,你等着,等我飞走了你再砍,别让我看见!”
宁楟枫看不下去,“真人,这都是纱羊师姐精心栽培的树,不然我们还是回裴莘院吧。”
蓝瑚点头,“是啊。”
“我逗她而已。”司樾大笑道,“屋顶、横梁、家具摆设用木都不同,这山上哪有能造出一整个房子的树。”
纱羊一愣,接着生气地大叫,“我就说花树怎么盖房子!果然是你诓我!”
她冲到司樾头上,一连拔下三根头发,一边拔一边喊:“可憎!可恶!可恨!”
司樾嗷的一声叫,“我认输我认输!”
“哼!”纱羊退开几寸,又推了推她的头,“还不快变!”
司樾揉了揉头顶,嘴里嘟囔了几句,接着往门前走了几步,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房屋。
这座屋子是再简单不过的平房。
司樾一挥手,赫然间大地微颤,两侧拔地升起了一左一右两间厢。
青砖白瓦,与中间司樾那座主屋协调统一,只是没有院墙,三座房子赤.裸.裸地露在日下。
几个孩子大为震惊。
“原来这世上真有凭空造物一说。”
“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功力……”
恒乞儿呆呆地看着左右厢房,末了又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手,眸中神色微暗了下去。
“不如索性造全了。”纱羊飞到司樾身边,“把围墙、走廊和大门都做上,这样不伦不类地有点奇怪。”
“我看不必。”蓝瑚上前,站到司樾身边,打量眼前的房屋,“此处留地不多,为我们建造屋舍已经用去了许多空间,再要建上围墙走廊,不仅拥挤,且挡了采光。依我看,真人屋后的那几颗桃花就很好,不如再移些花树过来,树干作墙,花枝盖廊。”
“你看,”司樾瞥向纱羊,“这才是仙子的思想。”
“你说什么!”纱羊鼓了鼓脸,不高兴,却也服气。
她指了几棵桃花给司樾,让司樾把它们移植过来,落在三座屋舍的两侧或是房后。
开满繁花的花枝斜在屋舍之间,飘下花瓣、落下斑驳的花影。
人从花枝下走过,再是精美的走廊也无法与这桃花廊争锋。
移来了花树,这屋子就算安顿好了,纱羊让几个孩子把行礼带去屋中。
三个男孩一屋,两个女孩一屋,对门而住,中间是司樾的住处。
惯例是男孩住东厢,女孩住西厢。
进屋的时候,司樾拉住紫竹,“你家小姐爱看花,你就去东厢,他们几个又无所谓。”
紫竹和蓝瑚看向宁楟枫,宁楟枫立刻点头,“是了,东厢给我们也浪费了,还是给你们的好。”
此后男孩们和紫竹都进屋收拾了,独蓝瑚一人没有立刻回去。
她站在厢房和主屋的夹角处,仰头看着上方的花枝,一抬手,便有花瓣落入她白皙的掌间,顺着皓腕上的玉镯滑入袖中。
纱羊轻轻咦了一声,扯了扯司樾,“你看。”
司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温柔的日光下,女孩眉梢染喜,眸中闪着惊叹,整张脸都蒙上了花影。
“怪不是能成为煌烀界的第一仙子,”纱羊凑在司樾耳边小声说,“她真是美,人美,心也美。”
她说得未必是蓝瑚心地善良,而是她有一颗欣赏美的心。
或许是蓝瑚见惯了金银财宝,因此再漂亮的首饰贵物与她而言,都不如这一簇桃花来得美丽。
“宁楟枫虽然家世和修为胜她一些,可蓝瑚嫁他一点儿也不算高攀。”纱羊说着,“咦,宁楟枫呢?这样的美景他也不来欣赏欣赏。”
她回头望去,就见宁楟枫正在西厢房里摆书,他一边放,一边问在铺床的凌五,“小五,那本灵极剑谱呢。”
凌五扭头看他,“那本您不是好久不看了么。”
“我不看,恒大还没看完。”宁楟枫朝他走去,“快给我,我给它摆上。”
纱羊歪头,司樾知道她在想什么,伸了个懒腰道,“急什么,这个年纪就是喜欢和同性混在一起的,再过一两年不用你说,他自己就会想女人了。”
她伸完懒腰揉了揉肩膀,“一大早上就闹得鸡犬不宁,好端端的屋子里来了这一窝崽子,真是给我累坏了。”
“这有什么累的。”纱羊不屑道,“人家小小的狐狸精都可以变出一栋豪宅,这两个破房子怎么就累着你了?刚才竟然还骗我要砍树——你使坏的时候倒一点儿都不嫌累。”
“你一个小虫,怎么心眼也那么小。”
纱羊拉起司樾的手指贴上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胸本来就才一指宽!”
司樾教育她:“身体小了,心胸就更要宽广才是。”
纱羊嘁了一声,“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你要真舍不得树,让他们回去不就行了。”司樾抱胸,“当初是谁叫嚷着什么甚好宗,不停撺掇我把人撵走的。”
“那你不是撵不走么。”纱羊道,“既然你撵不走,司君又没说什么,那让他们留在这里也不错。你难道没有发现,他们现在是小魔头唯一的朋友吗。如果没有他们,小魔头一定会更加孤僻的。”
说话间,有人朝她们走来,两人便止住了对话。
恒乞儿从西厢房出来,在司樾身后站定,低低地唤了声,“师父…”
“嗯?”司樾看他,“干嘛。”
他抿了抿唇,像是想和司樾说些什么,可余光扫了圈东西厢房,便又收回视线、半瞌了眼睑。
“没。”他轻轻摇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没什么……”
第47章
三个孩子在停云峰住了下来。
第一天下午, 几人央求了司樾的许可,由纱羊带着游览山峰。
恒乞儿没有去,他留了下来, 坐在门槛上, 司樾也在自己门口的摇椅上看书。
这场景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任何区别, 可恒乞儿一抬眼就是对面的厢房,再一转头,就是宁楟枫和凌五的摆设物什。
身为首席弟子,他头一回来师父的家, 却是和别人一起, 并无分别。
从来停云峰到现在,蓝瑚宁楟枫和司樾说了不少的话,而他一句话都没能开口。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又偷偷瞄向了司樾。
司樾搁下书, 看了过来,“有屁就放。”
恒乞儿抿了抿唇, 和司樾隔着一块空地相视。
半晌, 他小声道, “您要收…他们吗?”
一年下来, 恒乞儿虽然沉默寡言, 但说话已经十分连贯,和人沟通再无障碍。
“什么?”
“收徒, ”恒乞儿看着司樾,“他们都想拜师。”
“你当这是梁山么, 一个接一个的收。”司樾抬眉,又拿起书来看。
恒乞儿一愣, “您不喜欢他们?”
司樾在书后幽幽道,“年纪大了,带不了崽了。”
恒乞儿想问,那他呢?司樾也不愿意带他吗?
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