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然像失了魂似的,任上官凝拉着往回走。銮舆一离开,李攸烨猛然回头,问阮冲他们:“你说的是真的?伦尊现在在哪儿?”
“单将军本来不打算回来的,看到皇上送的东西,才回来了!”阮冲低头道。
李攸烨大怒,“什么叫不打算回来!让他马上来见朕,马上!”
阮冲吓了一跳,扶了扶钢盔,忙调头走了。李攸烨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周围人不知她为何会产生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纷纷翘首看着阮冲离开的方向,暗自嘀咕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约过了一刻钟,阮冲回来向李攸烨复命。军队自动分了一条道出来,李攸烨朝道路尽头望去。
路的尽头,一个须发皆白的将军,徐徐朝李攸烨走来。他身姿挺拔魁梧,面容憨厚质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扬,亦如下颌蔓延的雪白长须。
他所过之处,两旁士兵自觉下拜,仿佛出于一种虔诚的本能。他起先有些局促,但后来大概知道推辞无用,便坦然接受了这些敬意。李攸烨视线越来越模糊。百官讶异地望着那陌生的老者,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阮冲等人却已经同其他士兵一样,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恭迎单大将军!”
单大将军?!!
他终于走到李攸烨面前,“臣,拜见……皇上!”
李攸烨久久没有扶他起来,因为她现在一弯腰,眼中多余的液体便会掉出来。
很久,很久,她仰着面,他低着头,两人之间,隔着寂寂无声的空气。
李攸烨咬牙坚持着,脸上的肌肉不住颤抖。她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精心培养并寄予厚望的将军,在刚刚取得一些成就的时候,生命便即将走到尽头。
他才十五岁!儿子才刚出生,妻子还等着他回家。要她怎么跟他们交代?!
李攸烨把他拽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伦尊迷茫地摇了摇头,他越是不知道,李攸烨心里便越痛:“跟我回宫去见太医,朕一定把你治好!”
伦尊没说什么,低着头,从怀中掏出一只波浪小鼓,呆怔地看着李攸烨。李攸烨看到了,这是她着人送给他的那面绘着武将彩纹的小鼓。那小鼓依然可爱极了,只是他握着小鼓的手如枯木一样,冒出干瘪的青筋。
“皇上,这……这是什么意思?”他捏着小鼓迷茫地问。他的声音因身体的衰老而衰老,但语气却仍维持着与他真实年龄相符的懵懂。
李攸烨一时想哭,一时又撑着嘴笑,声音沙哑,“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小鼓的意思?”
伦尊有些紧张:“我……我不知道!”他紧紧盯着李攸烨的眼睛,似乎想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李攸烨实在没辙了,挤着泪花子锤了他一拳,“你可真够笨的,你当爹了,鄂姐姐为你生了个儿子!”
伦尊怔了一会儿,“儿……儿子?”
“是啊!”李攸烨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分给他一半,“朕告诉你,你儿子特可爱,大家都等着你回来给他取名字呢!”
伦尊脸上呈现单纯的喜色,“取……名字?可我……我不会啊!”
李攸烨又给了他一拳,“你可真是傻小子,就不会查字典吗!”
“哦,哦!”伦尊不好意思地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抬头征求似的看着李攸烨:“那,我能看看他吗?”
“他是你儿子,你当然能看他!”
“我是说,我是说,只……只看看他!”
李攸烨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眼泪没忍住,突然泻了出来,她侧头避开:“伦尊,你不打算见鄂姐姐了吗?”
“……我……我,我现在……”
“好了,别说了,”李攸烨转过身来,拍着他的肩,“你放心,我会把它带出来见你,等你哪天想见鄂姐姐了,我也带她来见你,有我在,他们不会受任何委屈。朕会尽所有力量治好你,让你们一家团聚!”
“……”伦尊仍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李攸烨回到宫里,直接去了富宜宫。上官凝已经把鄂然母子安顿好了。李攸烨把伦尊的亲笔信和一块玉佩交给鄂然。鄂然看过玉佩和信之后,确信伦尊还没死,她悬起来的心总算落下了。可是关于他信上提到的要去边疆戍边半年,鄂然还是小心翼翼地向李攸烨求证,得到的答案是喜忧掺半的,喜得是伦尊能够一而再得到重用,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能,忧得是这一去又是担惊受怕的半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平安回来。李攸烨把事情真相告诉了上官凝,嘱咐她不要让任何人对鄂然透露风声。或许是触到了自己的伤心事,上官凝对鄂然母子更加细心照料,一丝一毫不让她们受委屈。接着李攸烨又去找了纪别秋,把伦尊的情况都告诉了他。
晚上,李攸烨在宫里举行宫宴,为北征军将领接风洗尘。伦尊的遭遇为晚宴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众人都难以尽兴。席间,北征军征服的大小二十余国使者,纷纷递上国书,表示自此臣服玉瑞,李攸烨一一笑纳,轮到蒙古时,递国书的是木罕王的长孙。蒙古王木罕在兵临城下时,在忧愤交加中死了,他的长孙是驰南大王子的儿子金律,风雨飘摇中接掌了王位。辅佐他即位的是木罕的四子汤烈。这倒有些出乎李攸烨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