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掷剑的人,沈鹮对上了一张灿烂的笑脸。
长剑嵌入台阶,魏千屿见沈鹮没接住,连忙颠颠地跑过去看,只见那柄剑果真削铁如泥,竟穿裂了汉白玉的阶梯,半边剑身深埋其中,打碎了一地的玉石。
方才还笑得仿佛烈日阳光的魏公子此刻顿时愁眉苦脸,扁嘴道:“完了完了,弄坏紫星阁里的东西若被爹知道,非得扒我一层皮不可!”
沈鹮双手抱臂,往后退了半步,摆明了此事与我无关,而后眼神瞟向别处,抬脚正要走。
“沈仙子!”魏千屿连忙叫住了她。
沈鹮抿嘴,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这荐信好歹是人家送来的,她也算与白容合伙骗了魏千屿一场,总不好一点面子也不给,于是转身笑道:“啊呀,原来是魏公子,你今日……换了身衣裳,我没认出来。”
魏千屿也不在乎她的敷衍,高大的身形弯着腰,双手用力地握住那柄剑的剑柄,哼哧哼哧半晌,又叹气道:“沈仙子来帮帮忙,帮我把这剑拔出来。”
只要没被其他人看到,这玉石台阶上的裂缝就与他无关!
沈鹮见他着实有些过去的蠢样,叹了口气走过去,她推了推魏千屿的肩膀道:“让让。”
魏千屿抬眸,坠落在额前的发丝被他拂开,颇有些潇洒意味,问出的话却不够男子汉:“啊?不用我出力了?那你、你一个人能行吗?”
沈鹮瞥他,藏匿无奈的嫌弃,她伸出右手握紧剑柄,像是轻轻一拉,便见那薄剑松动,伴随着摩擦声,一寸寸被她从玉石台阶内拔出来。
魏千屿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她甚至没有双手握住剑柄用力,而他围着沈鹮转了半圈,仔细看向她纤细的胳膊,想不通她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竟就轻而易举地把这把剑拔出了。
“你、你你你……”魏千屿话都说不全了。
沈鹮将剑递还给他,魏千屿又双手背在身后道:“我不要,这本就是我寻来送给你的,一瞧便是女子用的剑。”
所以方才魏千屿见沈鹮发呆,这才将剑掷向她,他掌握了分寸与方向,谁知这剑果真与卖剑的那人所说,极其有灵,脱手便十分有力,刺入台阶半身。
沈鹮微怔,更把剑推远了些:“无功不受禄,此剑我不能收。”
“为何?”魏千屿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就不能接受我的一些心意呢?”
沈鹮叹气,这假的救命恩人也不知要被记挂多久,她干脆找了个理由:“我用不惯轻的。”
这却也是实话。
否则魏千屿的剑不会被她轻易拔出。
魏千屿一时无语,只怪自己当初看沈鹮腰间悬着那把朴素的剑,想着给她找一把好的来,谁知没问对路,反而寻了把不合适的。
也罢,她不收,转手再卖出去吧!
魏千屿接过剑后,问沈鹮:“沈仙子打算去哪一殿比试?”
沈鹮道:“我还没想好。”
她的确没想好,她也是野路子出生的御师,全靠自学,以往在古书楼内看的书太杂,每种都会些,但日后入了一殿,便要专精其类了。
想到这儿,她又看向魏千屿:“你又为何今日才来?”
魏千屿道:“这不是前几日人太多,我卡着中间来最好……”
沈鹮大约知道他挑人少的时间来是为了什么,话无需挑明,她正准备离开了,忽见有许多人纷纷往一个方向跑去,其中还有不少御师都是从其他三大殿的方向过去的。
顺着众人奔去的方向看,沈鹮才发现蓬莱殿与其他三殿不同,旗帜才被扬起,一束灵光从蓬莱殿顶传来,告示诸多御师,蓬莱殿今日可以比试。
“怎么回事?”沈鹮在大理寺中多日,对紫星阁内的事还不知情。
一阵香风传来,珍珠击撞的清脆声略过耳畔,沈鹮顺着那抹白衣瞧去,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是你!”她有些惊喜。
当日在通碑台,孙长吾指认她杀人时,便是这名女子替她说话,只是后来上官茹介入……但沈鹮对她印象深刻。
沈鹮出声,那女子停下脚步,二人皆遮了半边脸,双眸对视,女子道:“蓬莱殿前几日殿主未至,是今日才开。”
沈鹮眨了眨眼,哦了声:“上次多谢姑娘出言相助。”
“什么上次?”魏千屿插嘴。
白衣女子道:“不谢,我看你顺眼罢了。”
魏千屿又问:“什么上次?”
他虽在问话,实则偷偷打量那白衣女子,沈鹮一把推开了他的脸,心中赞了句:此女甚酷!
正好沈鹮想要摆脱魏千屿,便笑说:“我与你一道去蓬莱殿看看。”
白衣女子什么也没说,只点头便朝前走,沈鹮紧跟其后,走了半路才回头对尚站在原地捧着剑的魏千屿道:“魏公子加油!”
话音才落,白衣女子脚步微顿,问沈鹮:“你与那傻子很熟?”
沈鹮:“?”
谁是傻子?
魏千屿吗?
第26章 选殿
不, 沈鹮与魏千屿不太熟,若算见面,今日也只是第四次而已。
不过看来白衣女子之前与魏千屿有些交集,否则也不能叫他傻子。
看穿了沈鹮的眼神, 白衣女子道:“我与那傻子只见过一回。”
沈鹮沉默, 听她继续说:“彼时他掉进海里,我捞了他一把, 他便要上我家提亲, 被我父亲打了出去。”
沈鹮:“……”
像是魏千屿能干出来的事啊!
白衣女子看向沈鹮, 眼神询问, 沈鹮便只好道:“我之前在柏州碰见他被狐妖困入梦境, 便顺手收妖救了他一回。”
白衣女子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来, 她不愿再说魏千屿,便一路沉默,快走到蓬莱殿前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道一句:“在下洛音。”
沈鹮回礼:“沈昭昭。”
洛音道:“我知道。”
沈鹮回想起她与洛音的初次相遇, 自己竟处于那般尴尬境地, 孙长吾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杀人凶手,沈昭昭之名,怕这几日也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她指尖挠了挠鬓角道:“上次让你看笑话了。”
洛音顿了顿, 回:“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沈御师。”
沈鹮一怔, 洛音道:“我也住在福卫楼, 上官家携礼致歉的那一日我就在,你说的话是紫星阁牌匾上的话, 我自从学习驭妖之术起,只听两个人提起这段话。”
洛音下巴微抬, 看向近在咫尺的蓬莱殿,只需再走过一段杨树林便能见到蓬莱殿的大门。
“一个是我师父,他说世间万灵,命皆相等,只分善恶,不论尊卑。”洛音道:“这是御师应牢牢记住的法则,你记住了,所以我看你顺眼。”
“……”沈鹮见她忽而认真起来,便只笑道:“多谢青睐。”
洛音此人颇直,喜欢与不喜欢都写在脸上,脾气也顺着自己的性子来,所以沈鹮觉得她有些酷。
她不喜欢魏千屿,即便魏千屿充满好奇地看向她她也不愿分给对方一记眼神,甚至直呼他为傻子。且洛音又因沈鹮在福卫楼里的一番话似乎笃定了沈鹮的为人,看她顺眼,故而在她招惹上人命官司时也能替沈鹮说话。
像是大家里养出来的小姐,与沈鹮这般在市井混过日子的不同。
洛音可随喜好行事,沈鹮却多许多玲珑心思,不过大约是人缺什么便向往什么,知晓洛音直率的为人,沈鹮更喜欢她了。
杨树林到了尽头,石路走到底便开阔了许多。
以前沈鹮便很少来蓬莱殿,蓬莱殿的师兄会设阵,蓬莱殿外的杨树林明明一眼就可以看到头,偏偏只要入了林子便被一叶障目般找不到方向,还会陷入各种师兄们试手的结界或小世界,故而蓬莱殿在沈鹮眼里神秘居多。
在蓬莱殿开启的前几日,许多御师也只能在蓬莱殿外逗留闲逛,没人能走入杨树林。
蓬莱殿的旗帜扬起时,众人才惊觉今日殿门大开,各路认为自己擅设阵结界的御师纷纷涌来,杨树林的尽头是密密麻麻的人影,一张张记录符悬飞半空,化作符鸟,衔走他们的荐信或腰牌,投入殿中间的试炼箱中。
【蕴水杨州州府荐——陈楚】
【蕴水千方州魏家——徐德荣】
【风声境湖州州府荐——李成玉】
【银地北宁州州府荐——赵烁】
……
一个个来自云川各地的世家弟子,或手执州府荐信的,皆在试炼箱前看见自己的名牌荐信投入,蓬莱殿正方闪过几行金色的字。
沈鹮见洛音也举起手,她指上挂着一枚石牌,约尾指大小,有记录符朝她飞了过来,衔走了她的牌子,投入试炼箱中。
沈鹮特地看了一眼。
【东孚兰屿安王府荐——洛音】
此名一出,倒是有许多人回眸想要找一找这是谁的名牌。来蓬莱殿的大多为各地州府所荐,有些世家弟子金字浮出难免有些自豪与众不同,但来蓬莱殿的至少在其他三殿参加过一次比试,或看多了旁人比试,对世家弟子虽有艳羡,却不至于惊讶。
兰屿安王府,那可是王府的荐信!
天穹国东方执掌皇权,之下便是二王、一卫、再有六大氏族。
一是明王,先皇乾允帝之弟,长公主东方银玥之兄,如今已不知所踪。
二是异姓王安王,本姓为凌,常年在东孚,鲜少外出,可东方家的权势也没彻底渗入到东孚去,那里有神秘的通天海,还有海底深处的鲛人族。
卫是御灵卫,只听东方号令,分布云川各处,不参加朝天会。
至于六大氏族,虽名声远扬,但在王室面前不值一提,六大氏族中倒是魏家与卞家家主可与安王论上一论,其余人……不被东孚放在眼里。
沈鹮也惊讶,洛音竟是东孚安王府的人,可她不姓凌,显然不是安王子孙。
她眼中的好奇都快迸出来了,洛音也没给她解释,只是看向沈鹮问:“你的荐信呢?”
沈鹮还没想好要不要来蓬莱殿呢,她不过是来凑热闹罢了。
她道:“设阵结界非我强项……”
洛音却道:“那你更要来了,否则如何进步呢?”
沈鹮一时哑言,竟也醍醐灌顶!
她对妖的习性、药理、乃至驭妖都有些自信,所以方才在外纠结犹豫,便是摸不准自己要选哪一项,洛音却为她指了一条明路。
不会的才要学。
若进了其他三大殿,沈鹮不敢保证自己一骑绝尘或名列前茅,可有自信会超越绝大部分的人,这些年她在风声境灵谷生活,早已摸透了各种妖,各种药,又有霍引在侧,无他不可制伏之妖。
可若真那样,她可学也少,三样她熟悉的,来日亦可自己琢磨,却是这设阵结界是她这十年来不论怎么练习,也都只停在中下水准,倒是多次训练,破阵破界的速度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