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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无忧眼看叶远斋当着自己的面都敢如此逼迫叶氏,心中怒极,冷道:“叶大人这话本宫不懂,明明是叶大人在逼迫本宫三婶,怎么却成了三婶不给叶大人活路?还是叶大人觉得身为丈夫伙同填房合谋侵吞妻子的嫁妆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三婶若要过问此事便是逼迫叶大人?这道理新鲜的很,崔嬷嬷,你是宫中的老人,最是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崔嬷嬷不屑了扫了叶远斋一眼,躬身道:“回郡主,叶大人的道理老奴从未听过。不过老奴当年曾学过大燕律,我大燕律有明文规定,妇人过世,其嫁资不论多寡一律由其亲生子女继承,若无子女者,一应嫁资应返还其娘家。若其夫有强行扣押私吞亡妻嫁资之行为,为官者当判削职为民,杖三十流三百里之刑,一应非法所得尽数归亡妻所出之子女,无子女者归其岳家。若然是平民百姓,则处以杖六十入狱三年之罚,家产处置如前。”

叶远斋大骇,这条律法他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条律法从来都没有真正被实行过,大燕侵吞亡妻私产的他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通常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再者以子女告父母,不论告的是什么,告状之人先要滚钉板,滚过钉板还能活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大燕开国这么久,尽管有这样的律法,却从来没有人去官府告其父侵吞母亲的嫁妆。

季无忧笑着向崔嬷嬷点了点头,果然宫里出来的嬷嬷就是不一样,听这律法背的多熟啊。叶氏却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的律法,不由呆住了。

无忧向叶氏笑笑道:“三婶,您听崔嬷嬷说清楚了么?”

叶氏轻轻点了点头,涩声道:“郡主,妾身听明白了。”

叶远斋急急爬起来冲到叶氏面前叫道:“春霖,你可不能那样做啊!”

叶氏看着叶远斋,眼中尽是憎恨,冷冷道:“怎么,父亲现在承认侵吞亡母嫁妆了?”

叶远斋慌乱的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

江嬷嬷在一旁气急叫道:“怎么没有,亲家老爷一定不知道,当日您和继夫人遍寻不着的先夫人嫁妆单子就在老奴这里吧!老奴等这一日,已经等了二十年!”

叶氏看着江嬷嬷,眼中涌出泪水,她颤声唤道:“嬷嬷……”

江嬷嬷快步走到叶氏的面前,扶着叶氏坐下来,柔声说道:“夫人,您还记得老奴一直都怎么劝您的么?”

叶氏急急点头道:“记得记得,嬷嬷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没有嬷嬷,我绝计坚持不到现在。”

叶远斋已经彻底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半路进府的嬷嬷竟会得到先顾氏夫人如此的信任,那份嫁妆单子顾氏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给,却给了江嬷嬷。叶远斋自然不知道江嬷嬷和先顾氏夫人之间的渊源,她不知道自己在顾氏临死之前流露出来的贪心让顾氏夫人彻底对他死了心,将嫁妆单子和亲生女儿一起暗暗托付给了江嬷嬷,并叮嘱江嬷嬷一定要忍到有绝对反击能力之时再将一切阖盘托出。

叶远斋愣了一会,忽然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都是郑氏干的,春霖,爹爹被郑氏骗了。”

叶氏闻言不由笑了起来,被郑氏骗了?这话说出来谁信!

无忧却挑眉道:“哦,原来叶大人是被继夫人骗了啊?”

叶远斋就象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一般,扑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的哭诉道:“回郡主,下官被郑氏贱人骗的好苦啊,下官什么都不知情。”

无忧假意做出相信叶远斋的样子,皱眉点了点头,同情的说道:“叶大人,你说被继夫人骗了,可空口无凭,倘若继夫人不承认,这倒叫本宫相信哪一个呢?”

叶远斋彻底乱了方寸,只连连磕头道:“郡主,您一定要相信下官啊。”

无忧淡淡道:“不如叶大人将被骗经过细细写出来,再举出人证物证,本宫才好分辩不是。”

叶远斋在连番的打击之下全没了当初侵吞顾氏嫁妆的心计,立刻拼命点头叫道:“下官写下官写。”

无忧示意春竹拿来笔墨纸砚,让叶远斋书写。

叶远斋抓起笔便飞快的写了起来,无忧看似淡然,其实极为注意叶远斋的一举一动,她见叶远斋书写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心中暗叫不好。正在着急想办法之时。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无忧抬眼一看,只见脸色阴沉似水的季光慎和满面怒容的无忌快步走了进来。

无忧不由松了口气,暗道:“三叔和无忌来的真是时候。”

季光慎是大人,好歹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无忌是小孩子,又是身居高位的王爷,便不必有许多的顾忌,只冲到已经停笔沉思的叶远斋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举起拳头喝骂道:“好个死不要脸的老混蛋,吃本王一拳!”说罢一拳便砸向了叶远斋的胸口而非面门,让无忧和季光慎叶氏都微微吃了一惊。

无忌虽小功夫却极好,他这一拳砸到叶远斋的胸口,叶远斋便觉得胸口如遭重捶猛击一般,立时疼的透不过气来。

无忌复又提拳要打,叶远斋立刻趴到地上连连磕头道:“小王爷饶命……”

无忧见了眼中溢出一抹笑意,扬声唤道:“无忌,叶大人正写证辞,且不要打他。”

无忌这才松了手,将叶远斋狠狠掼到地上,喝道:“快写!”

叶远斋那里还敢多想,立刻抓起笔飞快的写了起来,他心里清楚的很,季无忌是皇上最宠爱的小王爷,便是几个皇子都没有他得宠,而他自己又是满身的把柄,就算是被小王爷打了也白挨打,绝计不会有人替他出头。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是识相些吧,免得皮肉受苦。

季光慎走到叶氏身边,紧紧握住叶氏的双手,低声自责道:“夫人,我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叶氏含泪笑着看向丈夫,轻声道:“老爷,若是受了那么多苦才能让妾身嫁给老爷,那妾身甘愿受苦。”

季光慎心潮激荡,紧紧抓住叶氏的手,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得妻如此他夫复何求。

没过多久叶远斋便将证辞写好,崔嬷嬷上前取了证辞送到无忧的面前,无忧看过一遍,心中更加不齿叶远斋的为人,说叶远斋是垃圾,那都是污辱了垃圾二字。

“来人,请叶大人到东偏厅用茶,好生招呼着,不可怠慢了叶大人。”季无忧沉沉说了一句。跟着无忌的含光飞星便走了进来,向上行了礼后走到叶远斋面前,两人齐声道:“叶大人请。”

含光飞星都是常日陪无忌练武的人,手底下绝对有真功夫,有他们俩个看住叶远斋,叶远斋什么花样儿都翻不出来。

叶远斋被带下去之后,无忌跑到无忌的身边,探头叫道:“姐姐给我看看。”

无忧将无忌探过来的脑袋推回去,将那纸证词交给季光慎,轻声道:“三叔三婶先看看吧,如今已经问出了这些,接下来要看三叔三婶如何打算了。”

季光慎接过证词直接交妻子,轻声道:“夫人,全听你的。”

叶氏看过那张证词,脸色苍白了许多,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将眼中的泪硬生生逼回去。然后睁开眼睛决然说道:“老爷,妾身要为先母讨回一切,要让做恶之人自食恶果。”

季光慎立刻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就依夫人。这钉板为夫去滚。”晚辈告长辈,不论告的是什么罪名,都要先滚钉板,这表示他已经受过了不孝敬长辈的惩罚,然后才能递状子诉冤情。

叶氏忙摇头道:“这怎么行!这钉板得让妾身去滚。”

季光慎自然不和答应,夫妻二人便争了起来,谁都不叫对方去受滚钉板之苦。

无忧见了不由抿嘴轻笑,无忌则急的直摇姐姐的手,一个劲儿的叫道:“姐姐你快想办法呀!”

无忧笑道:“三叔三婶,这滚钉板又不是件好事儿,怎么还争着去呢,难道就没有法子不滚么?”

一屋子的人听了无忧之言都看了过来。无忧胸有成竹的笑道:“叶大人是官身,自当受御史监察。”

季光慎一拍脑门叫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夫人,咱们都不用滚钉板,在漠南之时我曾救过左都御史魏大人的儿子,他因伤回京休养,现在正在和老五他们厮混。”

无忧笑道:“那是再好不过的,原本我还想把消息透给魏夫人,如今看来都不必了。”

左都御史魏成字慕徵,最崇拜的就是敢于犯颜直谏的凌烟阁名臣魏徵魏玄成,是大燕朝堂之上最刚直不阿的一位官员,隆兴帝就是看中魏成这一点,才将他任命为左都御史,专门监察百官,大燕的贪官污吏无不谈魏成而色变。

魏成的小儿子魏玉书是魏大人夫妻最疼爱的孩子。他自幼好武,十五岁上一个人偷偷逃家从军,与季光慎同在漠南守关,此番鞑鞑打草谷,魏玉书中了敌人奸计,若不是季光慎拼死相救,他的小命儿就得丢在漠南。有这层关系在,魏大人便是个铁汉,也得领季光慎的情。何况叶远斋的确是犯了国法,魏成职责所在,更加有充分的理由弹劾叶远斋。如此一来不是季光慎叶氏夫妻告的状,他们便不必去滚钉板了。

季光慎放开叶氏的手,急切的说道:“夫人,我这就去告诉玉书。”叶氏点点头,与众人一起目送季光慎离开,想到此事有了眉目,众人都松了口气。

江嬷嬷上前问道:“郡主,夫人,西偏厅里的继夫人和宋二奶奶三小姐怎么办?”

叶氏笑笑道:“那就见见吧,总不能让人白来一回。”

无忧推无忌道:“无忌,你去找三叔吧,这里没你的事儿。”无忌本来就想跟季光慎一起走的,不过姐姐没发话他就没敢走,如今无忧发了话,无忌欢呼一声撒腿便跑了出去。

“三婶,要我陪你见郑氏等人么?”

叶氏摇摇头道:“不用了,无忧,你已经帮了三婶大忙,快歇歇吧。”

无忧笑笑,对崔嬷嬷说道:“嬷嬷,听说那位继夫人很有些手段,你陪三婶过去,再不可让三婶受一丁点儿委屈。”

叶氏知道无忧关心自己,向无忧笑笑,并没有拒绝无忧的好意。

叶氏带着崔嬷嬷江嬷嬷还有海棠等四个丫鬟去了西偏厅,此时郑氏等人已经等的满心怒火,茶杯子都摔了几只。

看到叶氏排场十足的走了进来,郑氏立刻尖厉的叫道:“唷,你还肯出来啊,我还以为你钻到哪个洞子里面一辈子都不准备见人了。”

“放肆!”崔嬷嬷厉声喝止,吓的郑氏倒退了几步,瞪着崔嬷嬷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大喊大叫。”

海棠立刻抢步上前昂首说道:“继夫人好大的胆子,连郡主身边的嬷嬷也敢喝斥!”

郑氏吓了一大跳,气焰立时弱了许多,放底声音迟疑道:“你……是郡主身边的人?”

崔嬷嬷冷冷看了郑氏一眼,并不答她的话,只对叶氏微微躬身道:“夫人请坐。”

叶氏微微点头,来到东首主位坐定,看着面前地上被砸碎的茶杯,冷冷道:“来人,将这些碎瓷片子收拾起来送到前头给诸位大人位看看,让诸位大人也见识见识继夫人的威风,连做客都能砸主人家的茶盏,我是见识浅薄,从来没有见过的。”

郑氏心中一惊,忙叫道:“不要……”

“大姐,你怎么能这样同娘亲说话,你太过份了!还不快给娘亲道歉!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柳眉倒竖厉声大喝的是叶夏霜这位宋二奶奶。在她的印象中,大姐叶春霖就是一个用锥子扎都不敢出声的窝囊废,从前叶氏未出嫁之前,叶夏霜绝对没有少欺负过她。

叶氏的神情越发清冷,她正在想如今教训叶夏霜,崔嬷嬷便上前躬身递话儿:“三夫人,宋叶氏以平民之身冒犯身受诰封的官家夫人,理当受掌嘴之罚。”

叶氏立刻点头道:“海棠,与我掌宋叶氏的嘴,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卑高下。”

海棠应声上前,却被崔嬷嬷拦了下来,崔嬷嬷躬身道:“三夫人,老奴在宫中曾掌过司刑之职,不如让老奴来吧。”

叶氏微微欠身道:“那便有劳嬷嬷了,海棠退下。”

崔嬷嬷大步走到叶夏霜的面前,叶夏霜吓的颤声叫道:“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崔嬷嬷冷冷一笑,劈手便狠狠的扇了叶夏霜一记耳光,叶夏霜被打懵了,竟然直直的站着,连躲都不知道躲了。急的郑氏愤怒大叫道:“住手,你凭什么打我的女儿!”

崔嬷嬷自然不会理会郑氏,反手又是一记极响亮的耳光,叶夏霜这才反应过来,她只觉得整张脸烫的如同烧开了的滚水一般,连碰都不敢碰,只哭着扑向郑氏大叫道:“娘亲……”

崔嬷嬷只扇了两记耳光便退到叶氏的身边,向叶氏轻轻点了点头。叶氏虽然不明白崔嬷嬷为什么只打了两下,而叶夏霜的脸什么变化都没有,甚至连微微泛红的情况都没有出现。不过叶氏知道崔嬷嬷是宫中出来的,必有她独特的手段,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郑氏见女儿的脸完好如初,心中极为惊愕,便伸手去摸女儿的脸,不想她的手指刚一触到叶夏霜的脸,叶夏霜便如杀猪一般的惨叫起来,“啊……疼……”

郑氏当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崔嬷嬷这抽耳光的手法练了足有三十年,才练到这般的火候,被她抽过之后,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任何变化,而被抽耳光之人会因为脸上的疼痛恨不能一头撞死。一个多月不吃正常张嘴吃饭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在被抽过耳光三至六个月后,凭被抽之人有多么好的一口牙齿都会一个一个的慢慢脱落,从而进入真正的“无齿”之徒的行列。

虽然看不出任何伤痕,可郑氏是亲眼看见崔嬷嬷抽叶夏霜耳光的,便指着崔嬷嬷叫道:“你凭什么打我女儿?”

崔嬷嬷很严肃的正色道:“因为她对将军夫人无礼,出言恐吓。”

郑氏没话可说,只能心疼的抓着女儿的手,飞快的说道:“霜儿,娘这就带你回家请大夫。”

叶氏冷冷道:“继夫人也会心疼么?”

郑氏怒视叶氏,恨声道:“我的女儿我当然心疼,叶春霖,你这般对待我们,必有你后悔的时候。”

叶氏冷道:“后悔,没错,我现在就很后悔,后悔我为什么没早些强硬起来,身为嫡长女,却让你们欺凌了那么多年!”

郑氏恨声叫道:“是么,那就叫你的人来打我啊,象打霜儿一样,只怕你不敢吧,我可是你的继母,堂堂的诰命夫人。”

叶氏淡淡一笑,成竹在胸的说道:“打你,不,我不会的。自有收拾你的人,你不配让我们脏了手。”

郑氏气的脸都青了,一头撞向叶氏,边冲边大叫道:“小贱人,我掐死你……”

郑氏没有冲到叶氏的面前,便被一不小心伸出脚的海棠绊倒,狠狠的摔了个狗啃泥,正好趴在叶氏的脚边。

叶秋霞尖叫一声冲上前将郑氏扶了起来,瞪着叶氏叫道:“大姐,你竟敢这样对待娘亲,我必要告诉爹爹。”

叶氏淡淡道:“随便,反正这种事情你也不是头一次做了,要告便只管告去,晚了可就告不成了。”

郑氏听着叶氏话里有话,立刻紧紧盯着叶氏叫道:“你对老爷做了什么?”

叶氏皱眉道:“继夫人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能做什么,我向来只有被你们一家子合着伙欺凌的份。要不是我命大,只怕早就被你们害死了。”

“你……你胡说什么……谁……谁害你了!”

叶氏已经不愿再同郑氏说什么了,只向江嬷嬷说道:“嬷嬷送客。”

郑氏呆住了,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的,怎么会变在这样,她的目的可还一点儿都没有达到呢。

“大姑奶奶可别这么说,我们怎么说也是你的娘家亲人,是贵客,今儿我们是特特来道喜的,大姑奶奶怎么可以这样绝情呢。”郑氏硬生生换了笑脸说了起来。

叶氏看着郑氏那拙劣的表演,眼中一片冷然。她倒要看看这郑氏能无耻到什么程度,还道喜,呸,鬼都不会相信。

郑氏巴拉巴拉说了一大篇的话,她这会也不顾要替女儿请大夫了,叶夏霜疼的受不了,一个劲儿的哭,因为脸疼的不能碰,她连帕子都不能用,只能让眼泪直直的顺着面颊流下来,不一会儿便哭湿了前襟。叶秋霞看看娘亲再看看姐姐,然后看向叶氏,竟是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和她的娘亲郑氏一样,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只要能达到目的,暂时做小伏低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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