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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李留弟不记得徐梅后来是不是和胡文轩在一起了,但要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应该是件好事吧?

徐梅长得就好看,胡文轩也是一样,那么多知青里,他是长得最白的,要是不戴眼镜,看脸庞还有点像《雷雨》里的孙道临,可以说在所有男知青里,他是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就因为这个,应该有不少女知青都喜欢胡文轩吧?只是不知道徐梅喜不喜欢?

第二十二章 打你个不着家的

不知道徐梅的心意,可李留弟愿意当把神助攻——是这么说的吧?

哪怕两个年轻人根本就是不太互相说话,她在中间掺和着也让两个人搭上了话,虽说不像后世电视剧里一样情情爱爱的,而是这道数学题,那个英语该怎么说之类的话题,听得李留弟都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可到底还是一路上没有冷场。

李留弟特意走得很慢,原来十来分钟就能走完的路,足走了半个小时,眼看着要到家门口了,她忙松开徐梅的手,挥挥手:“小梅姐,我回去了,胡大哥,你送小梅姐啊……”

不等徐梅说话,她就往李家门口跑去,徐梅有些好笑,不是不明白李留弟打的什么主意:真是没看出来,这孩子居然这么早熟……

“你小心……”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一脚迈进门的李留弟身子往后一仰,竟像是要跌倒似地从门里跄踉着后退出来。

徐梅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跑过去,还没跑近,就听到女人尖利的叫骂声:“死丫头,你还知道死回来啊!你说,一天都跑哪儿混去了?这都几点了?一堆衣服还没洗,你是找揍是吧?!”

随着喝骂声,一只鞋飞了出来,李留弟倒是机灵闪过了,那只鞋却正好打在冲过来的徐梅身上。

那只鞋也不知踩过什么地方,砸在身上就是一个脏脚印,还带着一股臭猪粪的味道。

徐梅多爱干净的一个上海女青年,当时就要吐了。

哪怕是下乡也有四年多了,可这个味儿……

捂住鼻子,她顾不得别的,先拿手帕一个劲地擦身上的脏鞋印,还没擦干净,白玉凤已经从院里冲了出来,一个箭步,先就拧住李留弟的耳朵了。

一看白玉凤拿着扫帚疙瘩往李留弟身上拍,徐梅也顾不得擦身上的鞋印了:“白大嫂,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能打人呢?”

扭头一眼扫到徐梅身上的鞋印,白玉凤立刻咧嘴笑了,半点情面都不留地啐道:“呸,我打我闺女,关你啥事呀?要装好人,别处装去,我这里不留那庙里的观音娘娘……”

脸上被说得直发烧,徐梅也发了狠,抓住白玉凤的手,就是不让她打李留弟:“打人不对!你这样就是往哪儿说都没理啊!白大嫂,留弟是你养女,又不是你的阶级敌人,你不能这么虐待她。”

“虐待?啥虐待?”白玉凤笑得不行:“别和我一农村妇女说那高深的话,咱没学问,听不懂!我就知道,我八辈子贫农!咱贫农做事儿就没有错的时候……”

斜眼看着徐梅,白玉凤哼哼道:“俺们乡下就是这样,谁家孩子没挨过打啊?不像你们城里人,个个娇生惯养的,我们农村啊,不干活就没活吃,像死丫头这样不着家不干活还带着狗屁外人回家欺负自己妈的那就活该挨打……”

猛地甩开徐梅的手,白玉凤咬着牙狠狠地抽了两下,李留弟没躲过,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却硬是咬牙没哭。

早就想好不吃哑巴亏的,要是别人在这儿,李留弟肯定要大哭特哭,可偏偏这会儿是徐梅,李留弟不想让徐梅和白玉凤对上。

“小梅姐,你、你快走吧!”扭头叫着,李留弟根本就不觉得徐梅和白玉凤吵起来能占到便宜。

要是孙燕,还能和白玉凤对付对付,徐梅,太斯文了,根本就不成。

可徐梅这会儿怎么会走,李留弟越是喊她走,她就越觉得李留弟可怜,尤其是觉得自己刚才利用了这孩子,更想着要帮一帮她。

眼看白玉凤又要抽人,忙扑上去拉扯,可她能有多大力气,就算是这几年也是干农活,可和白玉凤比还是差得远了,白玉凤手一挥,把人甩开还不罢休,用力一攘,徐梅直接就仆倒在地,连手都蹭破皮了。

眼看徐梅受了伤,胡文轩不干了,冲过来扶起徐梅,张嘴就训:“你这个农村妇女怎么能这么不讲理?”

徐梅都说不过白玉凤,何况胡文轩,白玉凤眼一瞪,掐着腰就骂上了:“我农村妇女怎么了?你谁呀?城市里大少爷是吧?也不看看你自己站在哪儿,这可是我们农村妇女的一亩三分地儿,我呸,就你个小白脸,还好意思跑过来跟我吼,也不看看你老娘我是谁!就你那小样儿,老娘一锄头就能铲死你,也不知道哪个老娘们裤带松,把你露出来了,跑我这儿显英雄了……”

骂人的话,白玉凤那是一个顶两,不过几句就带了荤话,徐梅一个大姑娘,胡文轩一个没开过荤的小年青,两个人都是满脸通红,又气又恨,却偏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跳着脚骂人的农村妇女怎么斗。

可巧李铁牛打那院里出来,一看是徐梅,立刻就过来了。

“这不徐梅吗?怎么了?你看到孙燕了吗?我刚还去你们知青点,说她没在屋啊!”

李铁牛突然凑过来问话,徐梅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我哪儿知道啊?你没看我这儿正、正忙着嘛……”说到最后,眼圈一红,真是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一看徐梅这模样,再看自家婶子正跳脚骂人,李铁牛哪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啊,眉毛一掀,沉声喝道:“二婶,你可消停点吧!这是干啥?你想咋的呀?还嫌你家不够丢人咋的?要打拉屋里打去,你耽这骂人徐梅他们干啥呀?你这样不团结下乡来支援的知青,可是犯错误知不知道?!”

“呸,我犯啥错误了?还支援呢?我看是你没少支援那些小姑娘家家的吧?”白玉凤冷哼着,却到底不好再在街上骂人,一把扯了李留弟的衣领,把人拎进院了。

徐梅迈前一步,似乎还想追,李留弟忙喊:“我没事、没……”

她话还没喊完,门就被白玉凤甩上了,只听得外头李铁牛陪着笑安抚人:“你们别和我二婶一般见识啊!她就一不识字的文盲,没文化可不就爱骂人咋的……徐梅,我送你回去啊,正好看看孙燕回来没……”

“呸,小色鬼,看着大姑娘就迈不动步咋的?还我没文化……”白玉凤啐了一声,顺手一巴掌打在李留弟脸上:“看啥看?!”

第二十三章 夏奶奶

目光阴沉,李留弟捂着脸,看白玉凤的眼神让白玉凤更怒,抬手还想打,李留弟却已经跑开。

“死丫头,你他妈地要是不把衣服洗完了,别想吃饭……”白玉凤尖着嗓子骂,又扯着嗓门喊:“有本事就把人领回去天天吃你的住你的啊……”

李留弟知道那是喊给徐梅听的,不过人家这会儿早就该走远了,白玉凤再喊也白费力气。

知道白玉凤不是开玩笑的,要是不把那堆脏衣服洗完,她晚上那顿饭是肯定没有着落。

李留弟也不吭声,进灶房往大水缸里一看,水就底下那一层,白玉凤白天在家根本就没打水,哪怕是后院就有口老水井,白玉凤都没动弹,这是摆平了等着她打水啊。

抿着嘴,李留弟拎了桶往后院去,站在井边,把着摇把轱辘把绳子解开了,却没把木桶往那钩子上挂,而是直接水一撒,就那么站在井边上看着水桶掉进井里。

这口老井比白玉凤还老,又深又黑,水桶掉进去,足有半分钟才听得“扑通”一声。

李留弟嘴角一翘,却立刻收敛,转了身一脸惊慌地回了前院:“水、水桶掉井里了……”

白玉凤立刻变了脸,先不去看水井,拿了扫帚疙瘩就要抽人。

李留弟这时候哪儿还会站在那让她抽,扭身就跑,满院子跑,撵得白玉凤放出来的那几只鸡又飞又跳地咯咯叫,一地鸡毛了她才往门口跑,拨了门栓跑出去就放声哭:“我真不是故意的!井那么深,桶掉下去我有啥法儿啊?”

白玉凤气得不轻,追上来手里的扫帚直挥,却愣是没打着李留弟。

倒是这时候不少下地回来的人站住了看热闹,有人还好心劝两句:“桶掉了就捞呗!你打她那桶就能上来啊?”

也有就想看热闹的:“该!成天惹事,这小孩两天不打就皮痒痒……”

李留弟怀恨在心,一头就往那人那钻,后头白玉凤打得快了,一时没收住手,扫帚疙瘩正好打在那人腿上。

那人“唉哟”一声,扯了白玉凤就不答应了。

白玉凤也恼:“胡玉兰,你想咋的?是你自己没长眼睛还怪我呀?看着我这教训孩子你不会闪着点?”

“你还有理了你啊?我和你说,白玉凤,你今天不给赔不是,我还就不答应了……”看人打孩子还能觉得乐的人怎么会是个善茬,那胡玉兰扯着白玉凤就不放手了。

李留弟喘着气才歇住脚,冷不防那头小傻子又从院里跳出来直奔她来了。

慌忙转身,一头却撞在人身上,李留弟头一抬,看到面前面色冷淡的女人,不禁眨了眨眼:“二、二奶奶……”

说是二奶奶,其实这位夏奶奶并不比白玉凤大上多少,也不过才四十三、四的样子,甚至因为没有生育过的关系,看起来比白玉凤还显得年轻一些。

可是因为她总是冷着一张脸,看谁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二生产队的人都惧着她三分。

这个惧,却又还带着些瞧不起的意思,在胜利生产队,夏奶奶是个异类,都说没解放那会儿她被自己的亲爹娘卖到了窑子里,等解放从良了才嫁到队上。

因为这个,女的怕有点粘上脏的意思,男的呢,就算是有花花肠子的,表面上也很有点回避的意思。

说起来,夏奶奶是李家的直系亲属,她男人就是李家两兄弟的亲叔叔,可是这门亲戚,打从那位二爷爷十年前死了后,基本上就断了。

那时候李留弟年幼根本就不懂得什么亲戚不亲戚的,断不断她更是不明不白,可因为那年夏奶奶把她从猪圈里抱出来,她就觉得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奶奶亲切,所以每次见着,都是喊夏奶奶。

现在,她倒是知道夏奶奶其实该叫二奶奶的,不过,其实叫什么都没关系的,夏奶奶也好,二奶奶也好,都是救过她的那个奶奶。

眼皮搭拉了下,夏奶奶看看李留弟,似乎是奇怪她突然叫出“二奶奶”这个称呼似的,只不过也没和李留弟说什么,只是冷着脸道:“都啥时候了,还不回家做饭,看热闹都能抵饱是吧?”

说着话,也不去多看哪个,慢慢悠悠地穿过人群往前走。

李留弟忙追上去,抢着从她肩膀上抢背篓:“夏奶奶,我背、我背……”

没抢过李留弟,夏奶奶也不说话,除了多看了李留弟一眼外,仍是那么冷冷淡淡的。

李拴柱挠着头,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想自己要不要追上去狠揍李留弟,那头白玉凤被胡玉兰缠住,气得破口大骂却无瑕再追打李留弟。

李留弟就那么背着装满猪草的背篓,慢慢地跟在夏奶奶身后。

从前她没太留意,只觉得夏奶奶走得慢,可是现在她却看出来了,夏奶奶的脚小——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三寸金莲吧?

走起路来身子有些晃悠,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再加上夏奶奶本身就个子娇小,大概都不到一米五的样儿,怎么看都像是个柔弱的女人。

可就是这么个柔弱的女人,守了十年寡,也这么一个人熬了过来。

夏奶奶家和李家正好是一个头一个尾,东北的村落和南方不一样,南方村子可能还是隔好远一间房,东北的村落却是一片一片的,哪怕是村子里,也是形成了街道似的成排房子,一栋接一栋的。

也因为都这么房挨着房,互相都很是了解,平常里也会互相关照,倒真的有点远亲不如近邻的意思。

可夏奶奶家就不这样,小小一个院,左右邻居听到院里的动静,就是张望,也都是默默的,根本就没人开口和夏奶奶说话。

李留弟一进院就感觉出来了,左右院子里有人在看她,大概这座院子也有个好几年没有客人来了吧?

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点发酸,只是当着夏奶奶的面,李留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把背篓放下,李留弟才要告辞,夏奶奶就招了招手:“进来——给你喝点水……”

第二十四章 有个狗窝也好

李留弟愣了愣,才说“不用那么麻烦了”,却忽然想起沈文就收了声。

身份是不一样,可夏奶奶待客的方式和沈文如出一辙,大概她们那时候过来的人都觉得“来者是客”吧,不吃点东西不喝点茶就走,怎么都是怠慢,不像现在的人,哪家都不会轻易留人吃饭,不是太小扣,实在是家里就那么些口粮,今个大方留人吃饭了,一顿是没啥,可总要那样,这一年可就不好过了。

跟在夏奶奶身后进了屋,李留弟要过了好一会儿才习惯这屋的昏暗光线。

不过是一间半的土坯房,有点矮,也暗得很,外头是半间灶房,也没窗,正房里光线也不足,屋里更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

李留弟也没好意思多看,被让到炕上她就老实地挨着炕桌坐了。

夏奶奶转身出去,她才抬头四下张望。

一个人过日子,年纪也大,又是小脚,赚工分都少,夏奶奶过得拮据也是想当然的事。

这不过十来平的小屋,除了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一张用半块砖头垫起腿的破椅子之外,就再没其他的家具,就是炕上,也连个炕琴都没有,褪了色的被子叠得板正地放在炕里,衣服也不过是用包袱皮裹了的。

倒是炕里的墙上,挂着一个相框,让李留弟不禁起身去看。

这年头,少有去照相的,就不说乡下,哪怕是城里,家里摆上一个大相框,里面贴着一排小黑白照片,也是种潮流,这还是几年之后也流行呢,何况是现在这个时候?

等看清了,才知道相框里都是夏奶奶年轻的照片,虽说过了也该有二十年了吧,但面容依稀,还是能辨认出来。

就是现在,夏奶奶也是眉眼好看,那会儿,更是个美人,不像现在穿的灰蓝色的大褂,而是穿的旗袍,黑白照,可是李留弟想那该是红色的,而且还是那种特艳的红,连同她的嘴唇,也是描得艳红,眉目如画,头发烫着卷,不像现在不是辫子就是胡兰头,那会的卷发和后世不大一样,却很有一番味道——嗯,就像是电影里的女特务,艳丽动人。

李留弟细细认了会儿,才看出这张大概也就两寸左右的小照片下方的小字是“飞仙”两个字,大概是夏奶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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