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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册立东宫之事还未正式提上日程,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按了下去。

消息传到显国公府上,沈岸一面为早早拒了这门亲而庆幸,一面又为女儿瞒着他,同戚展白私会而气得眉毛胡子乱飘。

他将她送去别院,是为了让她享受风花雪月的?这要传出去,她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索性也不要她反省了,招回家,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放心。

可前脚马车刚进家门,后脚宫里就来了圣旨——

月底是太后五十大寿。自前年起,太后便一直缠绵病榻,今年开春才将将有所好转。陛下是个孝子,为给太后消灾降福,不仅大赦天下,还预备在宫中大摆筵席,为她老人家热热闹闹过个寿辰。

沈家居帝京名门之首,受邀名单上自是赫然有名。

这样大的排场,照理,应是由林氏领着沈黛一块过去。奈何这几日,林氏旧疾复发,且得在家中好好静养几日,只能让沈黛代表沈家独去。

六月末七月初,正是盛夏暑意最嚣张的时候。大日头照得满世界泛白光,檐瓦绿植都像涂了层油蜡。

太后怕热,早就在立夏的时候,寿康宫里的所有门帘就都换成了金丝篾的卷帘。竹篾清爽怡人,风吹过来,篾条边缘叩着抱柱,发出一串细而绵长的轻响,很有夏天的感觉。

沿着长廊刚行至屋门口,沈黛便听见一声尖锐的女子笑声,当下便皱了眉头。

太后一向喜欢清静,每回姑母过来看望,都压着声儿说话,生怕惊扰了她老人家休息。放眼整座皇城,敢在寿康宫这般没规没矩、放声大笑的,就只有一人——

淑妃元韶容,亦是苏元良的生母。

论相貌,她算不得顶尖的美人;若情分,陛下待她也并不深厚。怎奈陛下子嗣稀薄,她生养皇子有功,且又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尤其在姑母缠绵病榻的这几年,她奉旨协理六宫,一日日经营下来,势力几能与姑母平分秋色。

苏元良能在兄弟几人中脱颖而出,多半还要托赖这位好母亲的帮扶。

这么巧,前几日才苏元良才闹出了事儿,自己一进宫,还没见着姑母呢,就同淑妃撞了个正着。说不是刻意来堵她的,她都不相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瞧瞧,这对母子还要玩什么把戏。

*

太后同宫里的其他贵人不同。她不喜烟熏火燎的感觉,居卧里从不点熏香,只命人在美人觚里插几支当日新折的花枝,取一段自然香,颇有种“闲云野鹤”的意境。

沈黛进来的时候,她老人家正倚着南窗边的云头榻,由宫人喂药吃。

元韶容坐在旁边的玫瑰椅上,含着笑,絮絮同她老人家说话。

越是容貌生得普通的人,就越注重打扮。穿一身金,戴满头银,浓妆艳抹,妄想凭这些手段弥补先天缺憾,同那些天生丽质的美人争个高下,却不知过犹不及。晌午的阳光透窗照进来,直要将她反射成第二个太阳。

沈黛不由眯起眼,眉心微微挤出了个“川”字。

太后神色也淡淡的,垂着眼皮不着半字,显然对她的话不感兴趣。

元韶容也不见恼,表现得越发殷情,伸手去拿药碗,“还是臣妾来伺候您吧。”

这时候太后倒是开了金口:“不必。”

埋首继续吃药,瞥见沈黛站在屏风前,她扬了眉,眼底终于有了真切的笑,拍着榻上的空处,“昭昭来了?快,到皇祖母身边来。”

太后是个慈祥的老太太。沈黛小时在宫里小住,皮得很,没少跟苏清和结伴惹事。每次姑母生气,都是太后帮她兜着,疼她就跟疼自己亲孙一般,还特许自己唤她“皇祖母”。

更要紧一宗,太后闺姓戚,是戚展白祖父的嫡亲妹妹。

念着这层关系,再去听这声“皇祖母”,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莫名多了一丝旁的味道。

沈黛心底起了涟漪,乖乖应了声“好”,迈着莲步,从元韶容面前移过去,挨着太后坐下,自然接过宫人手里的药碗和汤匙,亲自喂她老人家吃药。

太后双眼乐成了一道缝儿,抚着她脑袋,叹道:“你母亲说得没错,昭昭当真是懂事了不少。”

“那是皇祖母教导得好。”

太后“咯咯”笑得开怀,“这人是懂事了,嘴巴怎还跟小时候一样贫?”

……

祖孙俩聊得其乐融融,元韶容立在边上,像个多余的泥塑木雕。手还尴尬地横在半空,停着也不是,收回来又尴尬,只能讪笑着,抬手抿了抿头发,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眼梢余光越过手掌边缘,在沈黛身上狠力搓磨。

这丫头并非盛装而来,妆容也偏素净,静雅得像观音手里的净瓶,却仍是殿里最耀眼的存在。柳眉乌沉若羽,双眸似点漆,流转间,有种天然的妩媚灵动。是旁人刻意模仿,都学不来的。

元韶容眼里的笑,不禁带起几分森寒。

她虽为苏元良生母,却因自己和皇后的关系,并未正式见过沈黛,只听说是个美人。美人她见多了,大多只是夸得美,真人也就那么回事,是以她也没放在心上。

可眼下见到正主,她心底的酸就自己个儿冒了上来。

想起儿子就是被这丫头坑害了前程,那股子酸涩,就化作了苦恨。

果然老天爷捏人的时候,心是有偏有向的。给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副好模样,却把她造得平平无奇。倘若她能得沈黛几分神/韵,何至于在这后宫这般辛苦?

皇祖母?呸!

这死老太太在自己亲孙面前都只自称“哀家”,凭什么对这丫头特殊!

但也仅是一瞬,元韶容就恢复了和煦的笑,长得美又如何?能不能活过今日,还未可知呢……谁能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甜。

“昭昭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怪道元良总在臣妾面前提起。”站久了腿酸,她后退一步想坐回椅子上,可如此一来,自己就低了沈黛一头,便咬牙继续站着。

似想起什么,她忽而一拍掌。

“瞧臣妾这脑子,光顾着担心太后您的身子,倒把今日的正事给忘了。太后娘家的孙儿,如今是越发出息了。陛下昨儿宿在臣妾宫里,还同臣妾夸他来着,说西境眼下能这般太平,湘东王功不可没。”

语气一转,她又惆怅地垂了眉,“就可惜,他被这些拖累得,至今未能成婚。左右前几日,陛下刚给昭昭和元良赐婚,好事成双,就想着给湘东王也赐位美佳人,想来太后也是乐见其成的。”

“皇后娘娘身子重,陛下让臣妾帮忙挑选。这么大的事,臣妾哪敢做主,只好把人都领了过来,请太后掌眼。正巧昭昭也在,一起相看如何?两道赐婚的圣旨都已拟好,就差个名儿。昭昭与王爷这般熟识,倒时两件喜事一块办,又是一则良缘佳话不是?”

她边说,边将视线调回到沈黛身上,居高临下,笑容比天上的日头还灿烂,似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他们高兴。

沈黛眯眼瞧着,却只看见了赤/裸/裸的挑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么么哒,也还你们千万个么么哒(*^3^)

关于弟弟的事,暂时还不能剧透,反正看下去就知道啦~

下一章就要入v啦,老规矩,依旧是入v前三天全员红包!感谢小仙女们资瓷鸭。

国际惯例,这个时候该推一波新文预收,可我还是没有想好改写哪本,就不贴文案了。

反正就是古言《御前美人》、现言《唇上温度》、《烟火浪漫》这三本中的一本,仙女们要是看上了就收了吧,我再纠结一下,开文前你们都可以跟我提建议鸭,爱你们,啾~

第23章

两件喜事一块办?良缘佳话?

她怎的不干脆开间红线铺子, 跟天上的月老抢买卖,大红招牌往脖子上一挂,鬼神都要跟她求姻缘, 那多威风?保不齐, 还能给她的宝贝儿子牵出个盘丝洞来!

沈黛无声冷嗤,心反而定了下来。

头先, 她不知道元韶容来这儿的目的,还处于被动之势,不好将人家怎样, 再戳她眼窝也只能忍着。现在好了,人家提前把底牌亮出来了, 反倒给了她周旋的余地。

寿宴要等到晚间才开始,这会子正好空闲, 索性就陪她玩会儿,打发一下闲暇,也算是给太后解闷儿了。

喂完最后一勺汤药,沈黛也拿定了主意,捏了帕子, 不疾不徐地帮太后揩嘴角,揭开珐琅盒子,取了颗梅子喂进她嘴里。

太后喜欢亮堂, 寿康宫所有帘子都被齐整地收拢, 窗边的竹帘子也卷得老高。阳光从菱花窗外斜照进来, 恰好打在沈黛身上。水色一圈圈摇曳开,悠悠的,她周身那点素白突然间便有了灵气,将她整个人烘托得亭亭净植, 似一株芙蕖,温婉又不失娇媚。

不禁让人想起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元韶容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见她迟迟不说话,只当她是不乐意,不敢反驳,就只能以沉默来对抗。

呵,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风雨的小家雀儿,毛还没长齐,徒有一张脸,根本就扛不住事儿。

如何斗得过她?

元韶容唇角牵起一抹讥诮,瞥见不远处的落地铜镜里,发髻上的一支鎏金珠钗偏斜了,她忙侧头扶了扶,左右微微扭动脖子,细细端详,嘴上也没闲着:

“昭昭若是不喜欢、不愿意,那便罢了。左右你还不是皇家的人,这事如何也轮不到你做主。未出阁的闺秀,还是该有未出阁闺秀的模样,在家里头绣绣花、喂喂鱼就挺好,那些不该你参合的事情啊,就......唔。”

元韶容絮絮说得正兴起,嘴里冷不丁被人塞进来一颗酸梅。

压药味的梅子不好做得太甜,恐影响药性,但若是太酸,又怕涩着贵人。御膳房的人有自己的巧思,特特腌制的梅子,刚吃过药的人尝着不会觉得如何,可寻常人吃了,那就是灭顶之灾。

甫一入口,那酸味便在味蕾里蔓延,平白生出无数倒刺。

元韶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牙一崴,咬到舌尖。

血腥味泛滥开,混着梅子的酸,直剌剌往伤口深处钻,疼得她涕泗横流,掩着嘴巴咳嗽不已,双眼很快红了一圈,险些没把肺管子咳出来。

“你!你......咳......咳咳咳......”

沈黛不去瞧她,自顾自捏着帕子,仔细擦拭指尖的梅渍,“淑妃娘娘能把东西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安排这些个琐事,自然不在话下,昭昭哪里敢置喙?”

擦完手,她又指着宫人手里的珐琅盒子道:“说了这许多话,娘娘应当也口渴了。倘若一个酸梅子不够,便多吃几颗吧。这玩意儿最是生津,正好洗洗舌苔上不干不净的邪祟,把那些不必要的口舌工夫节省下来,正好能拿来弥补头脑上的不足不是?”

一番话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乍听是在关心她,细细思量,却分明是在讥讽她蠢钝多舌,说多错多,还不知收敛,四处拈酸挑事儿。

“你放肆!”元韶容顿时气如山涌,指着沈黛鼻子要骂。

沈黛也不躲,兀自翘着唇角,仰起脑袋无辜地望住她,娇俏地眨眨眼,“我这可都是为了娘娘着想?难不成娘娘当真头脑不足,又要生口舌事端?”

融融日光里,她眉眼弯弯,面容姣好如画,嘴角靥着两颗清浅的梨涡,像金箔打成的浮萍。让人想生气,也没地方生去,可不发泄出来,又如火上浇油般,直要把人从里到外都烧个尽透。

暖阁里安静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唯有竹帘的篾条轻轻叩着抱柱,发出连绵的碎响。声音被此间的幽静勾勒得越发清晰,游丝般就悬浮在半空中,触手可及。

寿康宫里的宫人内侍都是太后带出来,一向最守规矩,任何场合都不会失仪,这会子却有些绷不住了。太后起头冒出第一声笑,他们才终于不用忍,低着头,从齿间溢出几声低笑。

这位淑妃娘娘的尖酸傲慢,在宫里是出了名的。

他们平日没少受她的气,奈何身份摆在那,他们再不满,也不敢指责她的不是。这会子好了,有人给撑腰,他们索性把过去积攒的恩怨,都借这笑声宣泄出来。一声接着一声,虽不响亮,但持久。冷清的寿康宫难得这般热闹,像是在过年。

元韶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开了染坊。

好赖她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子,竟被一个小辈堵了嘴。且这人还是她儿子求而不得、却还死缠烂打放不下的心尖人儿......

想起昨儿,那没出息的东西还跪在自己面前,跪了大半日,还哭,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就为了给这丫头求情。

这口气就更加咽不下去了。

长辈的威严端出来,元韶容翘起下巴睥睨道:“沈姑娘,本宫……”

她话还没说完,太后就先抢了白:“这梅子味道正清甜,哀家吃着不错,御膳房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传哀家的话,统统有赏。”曲指亲昵地点了下沈黛挺俏的鼻尖,“尤其要赏昭昭,大赏!”

元韶容:“......”

赏?

还大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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