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情感, 都禁受不起考验与怀疑。
她以为陛下下令严查此事,并且不把花家当做罪犯看待,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没想到陛下竟然直接说,这件事是他做的。
陛下在撒谎。
“这事吧……”昌隆帝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是朕与太子的私事。”
张硕与王大人垂首站着, 耳朵却竖了起来。
陛下与太子的私事,怎么把龙袍放到福寿郡主的别苑了?
“近来外面不是在传,朕是真龙下凡, 能驱邪避煞嘛。”可怜昌隆帝一把年纪,为了保住爱卿一家的名声,绞尽脑汁想理由:“太子在外面听了民间的谣言,就厚着脸皮来求朕, 讨要了一件朕穿旧不用的龙袍,放到了福寿郡主的别苑,说是能让福寿郡主百病不侵。”
“朕自然是不信这些的,不过是让太子求个心安。”昌隆帝无奈地叹气,一副宠爱孩子的老父亲形象:“本来这种私事朕不愿意讲出来,谁知龙袍刚放去别苑,就被人发现了,还连累福寿郡主担上谋反大罪。”
王大人一脸“我是谁我在听什么”的表情,他觉得自己才五十五岁,可能还不够老,所以理解不了皇家父子间的情感交流方式。
随后他又觉得尴尬,人家父子之间你情我愿的事,他却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没脸见人了。
“王爱卿一心为朕,朕心甚慰。”昌隆帝还不忘帮大臣找回面子,赏赐了他一些东西后道:“朝中有王大人这般心细如发的臣子,是朝廷之幸。”
被昌隆帝夸奖了一番,王大人尴尬之情飞走乐,美滋滋道:“陛下言重了,为君分忧是微臣的应尽职责。”
“既然事情已解,王大人先退下,朕与张大人还有事相商。”
“是,微臣告退。”王大人退出宸阳宫,见贤妃在殿外,心下想,贤妃娘娘肯定是来看福寿郡主笑话的,可惜这事陛下早就知情,贤妃娘娘是白跑这一趟了。
贤妃还没从刚才听到的消息中回过神来,见王大人出来,朝他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王大人沉默地拱了拱手,匆匆往外走,没想到与迎面而来的太子遇上,连忙避让到一边。
瞅着坐在步辇上的太子,王大人心思很复杂,没想到太子竟然相信民间那些传言,为了福寿郡主虚弱的身体,连挂龙袍的法子都使了,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虽然这方法不太好,不过由此可以看出,太子殿下对陛下十分崇拜,不然怎么会相信陛下穿过的龙袍可辟邪祛煞?
不仅如此,太子殿下还是一个重感情的人。福寿郡主用命拦住刺客,深受重伤,太子便娶她为太子妃,还为了她放下太子身份求来陛下的龙袍。
身为臣子,不怕皇帝有情有义,就怕帝王冷血无情,不念半点情谊,因为在这种帝王手下办事,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丢了性命。
也许是他以前误会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人还是不错的。
“王大人。”太子抬手示意抬步辇的太监停下脚步,他扭头看向王大人,收起脸上焦急的神情:“你刚从御书房出来?”
“回太子殿下,正是。”王大人拱手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听说你在御书房里,指责福寿郡主私藏龙袍了?”太子微微皱眉。
王大人:“……”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他确实指责过了,但他又不好当着太子的面说,殿下,微臣已经知道这事其实是您跟陛下干的,只好垂着脑袋保持沉默。
“实不相瞒,此事与孤有关,与福寿郡主毫无干系。”太子垂着眼睑,语气冷淡:“此事自有孤与父皇说清楚,你们不得妄言。”
“是。”
王大人道:“请殿下放心,微臣绝不外传。”
太子有些意外,这位王大人是杜太师的学生,为人处世也很像杜太师,执拗不知变通,虽然有时候做事不懂看人眼色,但也算得上是个正直的官员。事关朝廷,他还以为王大人会跟他争执一番,没想到就这么应了下来。
习惯了王大人油盐不进的模样,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让太子还有些不适应。
赶到宸阳宫,太子等不及赵三财通报,直接大步冲了进去:“父皇,此事跟福寿郡主无关,请您……”
看到殿内的景象,他脚步一顿,连话都咽了回去。
不是说有人在琉璃的别苑里找到了龙袍?为什么顺安长公主、贤妃还有琉璃都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
“朕当然知道跟福寿郡主无关。”昌隆帝看了眼坐在旁边喝茶,不愿意走的贤妃,直接开口道:“贤妃,带顺安去你宫里坐坐。”
贤妃看了眼太子,热闹还没看够的她,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带顺安长公主一起离开了。
“朕怀疑伪造花景逸通敌卖国书信,还有把龙袍藏到福寿郡主别苑的,是同一伙人。”昌隆帝面色有些不好看:“能在皇家别苑里,趁人不注意把龙袍放进去的,只有别苑里的那些下人。”
这些下人是殿中省安排的,能提前在殿中省安插眼线的人,很有可能来自宫中。
张硕没有说话,陛下的后宫人员简单,除了几位妃嫔,就是皇子公主。不过他能理解陛下的心情,谁也不想轻易怀疑身边的人。
他原本就觉得太子把龙袍放到别苑的理由荒唐了些,现在听陛下一说,就明白了过来,陛下是在替花家打掩护。
对于陛下这种反应,他心中震惊万分,陛下得知这件事,首先竟不是怀疑花家,而是找理由保住花家,不让花家名声有半点损害。
这是何等的信任,才能做到这一步?
都说鸟尽弓藏,陛下对待花家的态度,哪里像是要把弓箭藏起来?分明是恨不得把这把弓镀上一层金,然后再悬挂在高处,向所有人显摆,快来看我家的弓,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很帅,看到这把弓你们怕不怕?
“张爱卿,这件案子就交由你来办,不要打草惊蛇了。”昌隆帝看向张硕:“尤其是那个偶然发现龙袍的人,一定要严加审查。”
“微臣领命。”张硕看了眼福寿郡主,“郡主,不知别苑的下人里,有没有让你觉得可疑的人?”
花琉璃摇头:“别苑是陛下赏赐给我的,除了偶尔去巡视外,我并没有变动里面的人员,就连家具摆件都是原来的样子。”
“微臣明白了。”张硕朝昌隆帝行礼,“陛下,微臣这就去清查别苑可疑的下人,微臣告退。”
“花家丫头,这次的事情让你受惊了。”
走到殿门口,张硕听到陛下说了这么一句。
“花家丫头”这个称呼,听起来比封号亲近多了,陛下对这个未来儿媳,看来是真的很满意。
他看着殿外汉白石柱上雕刻的龙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件事,若把皇子牵扯进来,可就难办了。
从明面上,私藏龙袍这种事,能把花家与太子一网打尽。太子一倒,皇子里面身份最尊贵的就是英王了。
无论是东宫刺杀事件,还是近几个月其他几个大案,似乎都跟英王脱不了干系。表面上是有利于英王,实际上英王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最疼爱的是太子,太子若是出了事,陛下不会转而重视皇长子,反而会忍不住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皇长子为了自身利益做的?
还有临翠宫对福寿郡主下毒一案,查到最后是临翠宫的宫女“畏罪自杀”,自杀的宫女嘴上说着与贤妃娘娘无关,实际上每一个举动都恨不得告诉他们大理寺,贤妃与英王最可疑,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可是他们大理寺是这么容易被蒙蔽的吗?
所以把所有疑点都告诉陛下以后,他们没有把案子宣扬出去,贤妃与英王殿下,也没有受到半点牵连。
“陛下。”花琉璃起身跪在昌隆帝面前:“陛下,臣女的事情让您为难了。”
俗话说,君子一诺重千金,陛下为了不让她感到困扰,竟然在臣子面前说了谎言。
“元溯,快把花家丫头扶起来。”昌隆帝见未来儿媳跪下了,安慰她道:“朕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便不觉有何为难。”
“你还小,不懂人心险恶。”昌隆帝笑:“不少人都想给花家染上污点,想让我们君臣失和。可朕不能随他们的意,朕护的不仅仅是你们花家,朕护的是姬家王朝的百年基业,护的是民心。”
花家倒了,最高兴的莫过于玳瑁、金珀等国,眼下几年他们或许不敢乱来,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花家不仅仅是花家,还是大晋震慑列国的武器。
“元溯,花家丫头可能被这事吓坏了,你陪她在御花园里逛一逛,散散心。”昌隆帝不忘让儿子与未来儿媳培养感情:“其他事不要担心,朕相信你们花家的忠心。”
“谢陛下。”花琉璃行了一个大礼,退了出去。
太子走在花琉璃身边,表情看起来不是太开心:“闹出这么大的事,你刚才害怕吗?”
花琉璃摇了摇头,又点了一下头:“原本是有些害怕的,可是我又觉得,既然问心无愧,陛下一定会还花家一个公道。”
太子伸手揪下一朵小花,扯着上面的花瓣,看起来既委屈又难过:“我以为,你会先进宫找我,我在东宫等你,结果你一直没来。”
得知花琉璃直接到了宸阳宫,他才匆匆赶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难过了,要琉璃亲亲才能勉强恢复的那种难过。
第122章 有病?
“殿下, 是在生气?”花琉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太子是真不高兴了。
太子偷偷看了花琉璃一眼, 扭了扭身子:“嗯。”
见太子闹别扭了, 花琉璃走到他身边,拉了拉袖子:“不要生气了, 好不好?”
太子轻轻一扯袖子, 没想到竟然把袖子从花琉璃手里拉了出来,他别别扭扭地把袖子塞回花琉璃手里, 扭过头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殿下,正是因为我相信你, 才没有来找你。”花琉璃握住太子的手, 太子的手温润干净, 握住后能人无限的安全感。
“古往今来,私藏龙袍都是大罪,前朝太子因为不辩真相的私藏龙袍大罪, 被他的父皇软禁了一辈子。你是我的未婚夫,在我没有弄清陛下对此事态度之前, 我不能把你牵连进去。”花琉璃温柔的笑,“殿下你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好看, 京城虽然有春夏秋冬,可只要有你,就永远是最美的春天。”
“说我自私也好,自以为是也罢, 我舍不得你吃一点苦。”花琉璃张开双手,把太子的一只手轻轻拽住,摇来摇去道:“殿下,不要生气好不好?”
太子被花琉璃说得面红耳赤,心驰神往。他顶着一双红扑扑的耳朵,故作生气的模样看着花琉璃:“不要以为你说好听的话,我就不跟你生气了。”
“那殿下要怎么才能原谅我?”花琉璃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子:“殿下因为这么件小事,就不喜欢我了?”
“莫要胡说。”太子望着花琉璃,他的眼中仿佛有翻涌的情绪,最后全都化作无限的温柔:“琉璃于我,是心,是肝,也是我的命。你不舍得我受苦,我又怎么舍得你身陷阴谋?”
“以后……”太子微微俯身,仿佛要亲到花琉璃的唇角,“以后遇到这种事,先来找我好不好?”
花琉璃怔怔地看着太子,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她浑浑噩噩的想,面对这么深情漂亮的眼睛,就算是要她的命,她也会忍不住想点头。
“好不好,嗯?”
花琉璃闻到了太子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她点头:“好。”
“我记住了。”太子反手紧紧抓住花琉璃的手:“以后遇到事,一定先来找我,两个人出的主意,总比一个人多。”
花琉璃笑:“就算我连累你也没有关系吗?”
“我们之间的事,不叫连累,只能被称为同甘共苦。”太子忽然指了指枝头,“你看,这株玉兰开得多好?”
花琉璃抬头看去,几朵洁白的玉兰花开在花枝头,又如蒙着面纱的仙女。
脸颊被温热的唇轻轻碰了一下,花琉璃瞪大眼睛,扭头看向太子。
“这叫声东击西。”计谋得逞的太子笑得一脸得意:“琉璃出生于武将世家,应该懂的。”
花琉璃伸手捏住太子的脸颊,把他那张俊美的脸,拉成了四方形:“太子不愧与家父有师徒之谊,连声东击西都知道了。”
“疼……”太子委屈巴巴地看着花琉璃,任由花琉璃扯自己的脸。
“真疼了?”花琉璃赶紧松开手,捧住太子的脸揉了揉:“殿下的脸太水嫩了,轻轻一捏就红了。”
“玉兰虽美,可有琉璃在,我便被你迷去了所有的心神。”太子苦恼道:“要怪就只能怪你太好,好得让我每时每刻都想靠近你。”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怪我?”花琉璃捧着太子的脸,挑眉瞪他。
“怪我,怪我,怪我的心它不听话。”太子抓住花琉璃的两只手:“我们家琉璃不会犯错的,就算错了,那也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