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进了文曲星庙,护卫们把庙宇四周都护了起来,庙祝见到这个阵势,下了一大跳,躬身迎了出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靠近太子,就被拦了下来。
“对不住,我们家贵人上香,其他人不得靠近。”穿着黑色袍子的护卫话虽说得客气,表情却严肃得很。庙祝赶紧缩着脖子往后退了退,半点都不犹豫。
京城里贵人不少,能带这么多护卫出门的,除了皇亲国戚还能有谁?
林菀刚跪到蒲团上,就听到神殿外传来动静,她回头望去,就见一队侍卫把文曲星庙围了起来,其余侍卫护卫着四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
这次来文曲星庙,她特意挑了个人少的日子,以免遇到熟人,没想到其他熟人没有遇到,倒是遇到了自己不想见到的人。
她朝神像拜了三拜,起身来到太子面前:“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微微颔首,带着花琉璃直接往神殿走,似乎连多看林菀一眼,都是对他人生的浪费。
这么明显的态度,就算是性格直爽的姚文茵,也察觉到了太子对林菀明显的不待见。原本她还想嘲讽林菀两句,但是太子表现出这种态度,她反而不敢多说话了。
真正被上位者厌弃的人,跟他多说两句话,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
林菀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倨傲地走进神殿中,神情无比复杂。
更让她难受的是,花琉璃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仿佛她的存在无关紧要。也许对于花琉璃来说,她就是路边的石头、蚂蚁,又或者一片干枯的树叶,没有半点意义。
真是可笑啊。
她日日夜夜都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与花琉璃过不去,若是她能少说两句就好了,至少她还能做未来的英王妃。不像现在,明明住在繁华的京城,却没有任何归属感,她就像是这座城的过客。她来,无人惊喜;她走,无人挽留。
当初在花朝节上对她殷勤客气的几位贵女,现在看到她就匆匆走开,仿佛走慢一点,她就能拿她们好处似的。
最可笑的是,她父亲的调令被陛下压下不发,还是花琉璃的父亲进宫求情,才让这件本有可能闹大的事情,低调处理了。
现在她只要看到花琉璃,就会觉得难堪、后悔、不甘,还有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恨意。刚才花琉璃在看到她时,即使是出言嘲讽几句,也比现在这种无视的态度好。
“求星君保佑我哥哥,能得中状元……”
花琉璃与姚文茵跪在蒲团上,说了相同的话。两人扭头看着彼此,眼神在空气中厮杀。
“星君在上,信女愿捐银百两。”姚文茵率先开口。
“星君在上,信女身边的这个人,上个月还说您坏话。”花琉璃道,“信女愿以星君的名义,捐银五百两到善堂,用以救济更多的人。”
姚文茵听到花琉璃的话,整个人都惊呆了,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这样的操作?
“星君在上,信女此前只是无心之言,请星君不要放在心上。”姚文茵瞪了花琉璃一眼,为了能让花长空考中状元,花琉璃什么阴险的事都能干出来。
姚松柏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尴尬陪笑,对太子道:“舍妹年幼不懂事,让殿下您见笑了。”
太子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见太子这个态度,姚松柏心里更是忐忑不安。整个姚家都知道,太子与顺安公主感情不太好,顺安公主的驸马是他们姚家二叔,所以每次姚家人在太子面前都格外小心,就怕这位太子哪天心情不好,突然迁怒于他们。
身为读书人,没有谁不想做状元,但是花兄的才华与气度他是佩服的,所以即使殿试后,做了状元的人是花长空,他也只会心悦诚服地接受这个结果。
“方才我都是在说笑呢,姚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花琉璃站起身,笑眯眯道:“祝令兄在殿试上能拿一个好名次。”
“呵。”姚文茵再也不会相信虚伪地花琉璃了,她站起身把抓起一把碎银子扔进功德箱里:“我哥肯定能考个好名次。”
“文茵。”姚松柏担心两个小姑娘把气氛越闹越僵,赶紧出来打圆场,“不得无礼。”
姚文茵撇了撇嘴,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显然不想在外面驳了哥哥的面子。
“附近有个茶坊,太子与郡主若是不介意,我们可以去茶坊品茶闲聊。”姚松柏朝太子拱手行礼,“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扭头看花琉璃:“琉璃可想去?”
花琉璃看出姚松柏有意与太子拉近关系,扭头见太子脸上并没有半分勉强,才点头道:“一切都听殿下安排。”
“那我们稍坐一会儿再走。”走出神殿,太子抬头看了眼有些烈的日头,接过太监递来的折扇抖开,遮在花琉璃的头顶,在她耳边小声道,“近几日他国使臣已经陆陆续续赶至京城,在茶坊里还能听一会儿书。”
大晋附近,只有两个权力集中土地辽阔的国家,玳瑁国与金珀国,其他的国家大多都是弹丸小国,对大晋没有半点威胁。
有些小国因屡被金珀欺压,不得已之下,只好对大晋俯首称臣,以求得到大晋的庇佑。
每当大晋有什么好事发生,这些小国便会殷勤地派使臣携礼进京,对昌隆帝进行一通夸赞,拿着金银珠宝四处贿赂京城的官员,确保大晋这条大腿能抱得稳稳当当。
甚至还有一些比较贫穷偏远的部落,甚至想直接加入大晋,拿大晋的户籍。不过他们这种热情,被昌隆帝拒绝了。
合并其他小国小部落涉及了很多政治因素与利益,昌隆帝虽然心动过,但却不愿意轻举妄动。
但是这一次不同,大晋的军队把向来嚣张的金珀打得举手投降,原本心动却不能做的事,现在却可以考虑了。
花应庭与卫明月为大晋打下的这场胜仗,影响的不仅仅是当下,而是大晋朝未来的百年。
也正因为此,其他官员才会以为花家会被鸟尽弓藏,因为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这样的大功臣在身边,也没有哪个帝王喜欢臣子在民间的名声比自己还要响亮。
姚松柏是读书人,他喜欢去的茶坊,也是读书人居多。
读书人大多斯文,大堂里虽有很多读书人在一起说话品茶,但并没有吵吵嚷嚷,气氛极好。
有读书人从楼上下来,见姚松柏一行人带着女眷,还特意往旁边避让了几步,以免冲撞了女眷。
二楼又很多用屏风隔开的小间,台上有一位老者弹着琵琶唱曲儿,那怡然自得的样子,不像是出来卖艺,更像是手瘾上来,便给客人表演一番。
楼上比楼下客人少了很多,客人们三三两两各自坐一桌,有小声说话者,也有谈论考题者,甚至还有摆起棋盘,你来我往下棋的人。
“这里的碧螺春味道格外好,殿下可要尝尝?”姚松柏招来堂倌,征求着太子的意见。
“三杯便好,福寿郡主入口的东西,孤已经让人备好。”太子要了几样小吃,对盘腿坐在自己右手边的花琉璃道,“外面的小吃大多都是那些,做工也不讲究,你若是喜欢,孤让东宫厨子给你做。”
姚文茵瞪大了眼睛,太子与花琉璃……
默默咽了咽口水,她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把花琉璃得罪得太厉害。
茶水点心上桌,四人还未交谈几句,就听到旁边一桌有人道:“大晋的女人实在不知羞耻,在外抛头露面便罢了,竟然让女人做将军。”
“军营里遍地都是男人,一个女人对男人指手画脚,像什么样?”
姚文茵不满地皱眉,女人做将军怎么了,卫将军可是京城里不少小姑娘崇拜的对象。她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三个围坐在一起的男人,两老一少,衣服样式虽与大晋相似,但她一眼便看出,这三人不是京城人士,甚至有可能不是大晋人。
“此话是何种道理?!”花琉璃一行人还没有说话,便有另外几个读书人拍桌而起,“诞下诸位者,是男还是女?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晋读书人:都让开,终于轮到我们出场的时候了!打架我们不行,论吵架,我们是专业的!
第61章 善良
在神话传说中, 大晋与玳瑁两国的祖先是两对兄弟,因为意见不合, 兄弟二人举家搬迁,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从此再不相见。随着他们的子孙后代越来越多, 居住的地方越括越大,便渐渐形成了两个国家。
这两个国家几经朝代变幻, 就是现在的大晋与玳瑁。
这个古老传说有两个版本,大晋的版本里, 兄长多疑贪婪, 最后去了玳瑁国所在的地方。玳瑁的版本里, 弟弟懦弱无能,胆小如鼠,最后这个弟弟去了大晋版图所在的地方。
两国的文人也常常编写诗词, 抬高自家祖先,顺便再埋汰对方的祖先。一些民间戏剧中, 也常常拿这个故事改编演唱。
但不管两国民众之间如何暗搓搓地互相诋毁,玳瑁国文人心中,都带着一股淡淡的优越感,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在国内的地位更高,说话更有威望。
早已经习惯高谈阔论的这几个玳瑁国名士,来了大晋后发现,大晋的读书人实在没什么气势与地位。
小吃摊上, 农人竟然能与读书人同坐一桌。就连茶馆酒舍里,这些读书人也是安安静静的,也不见他们聚在一起作诗做对联,实在没什么读书人的风骨。
他们几经打听,得知这家茶坊是京城文人爱来的地方,三人便特意赶了过来。哪知道这家茶坊除了安静些,读书人多一些,与其他茶坊并没有太大差别。
同是读书人,他们对大晋读书人的软弱与平庸感到可耻,然而这里是大晋的地界,他们又不想说读书人不好,就只能抱怨两句女人。
哪知道他们不过随意说了几句,大晋那些看起来平庸好欺负的读书人,竟然莫名其妙地拍桌而起了。
“生我者为母,自然是女人。”上了年纪的男人姓刘,是玳瑁国名士,因在读书人中很有名气,所以还担任着玳瑁国太子老师一职。
刘名士倨傲地朝拍桌子的读书人拱手:“不知这位小兄弟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穿着青衫的读书人不卑不亢道,“老先生既知赋你血肉者是女人,为何言辞间又如此瞧不起女人?”
“孕育子嗣是女人的天性,与老朽说的这些又有何干系?”刘名士道,“男为阳,女为阴。女人若是做了男人的事,那就是阴阳颠倒,迟早会引得天下大乱。”
“先生看起来,不像是我大晋的人?”青衫书生似笑非笑地问,“不知先生是哪国高人?”
“老朽不才,乃玳瑁国太子少师。”刘名士矜持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难怪,原来是玳瑁国的人。”青衫书生笑容更加灿烂,“我大晋儿郎与贵国不同,不会因女子做了些事,就变得天下大乱。我朝陛下英明神武,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并无半点不妥。”
“女人就该留在后宅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刘名士没想到青山书生拿这种话来噎人,平心而论,大晋确实比玳瑁更加繁华。但再繁华有什么用,没有规矩的国家,看着便让人觉得乌烟瘴气。
“哦。”青衫书生恍然大悟道,“我原是不知,诸位为何对我大晋女子如此不满,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为何啊?”有其他大晋的书生吆喝着问。
“对,快跟我们说说。”
“自然是嫉妒啊。”青衫书生摇头晃脑道,“我大晋女郎,文能写诗作画,武能提鞭上马,有这样的好女郎在,咱们大晋的男人生活可轻松得了。贵国的儿郎没有这样的福气,来到我们大晋,自然是处处不舒服,恨不能我们过上跟他们一样的日子。”
“原来如此。”另一位蓝衫书生闻言,摇头叹息道:“三位虽不是我们大晋人士,但好歹也是读书人,心胸要开阔,不要见别人过得好就心生嫉妒。俗话说得好,嫉妒使人丑陋,尔等若是羡慕我大晋的儿郎,大可入赘给我大晋女郎,虽然诸位相貌平凡了些,但我们大晋女郎并不爱以貌取人 ,说不定就有人看中你们呢。”
“胡言乱语!”刘名士被这番话气得双唇颤抖,“尔等让女子如此猖狂,不引以为耻便罢了,竟引以为荣,实在荒唐。”
“三位才是荒唐,难道你们没有母亲、姐妹跟女儿?”蓝衫书生冷笑着道,“眼睁睁看着母亲女儿低人一等,却不寻求改变,还以为这才是正道的人,才是荒唐。”
“你们这番言论说出口时,可曾为家中女子考虑过半分?”青衫书生跟着道,“不护母亲者,乃是不孝。不护子女者,乃是不慈。像你们这种不孝不慈之辈,就不要跟我们谈什么阴阳天地了,我羞都被你们羞死了。”
“你们仗着人多,也不过是仗着口舌之快罢了。”刘名士被这些书生七嘴八舌挤兑得毫无还口之力。其他两个文人想帮着刘名士说话,刚刚开口便被这些书生摁着头骂,骂得他们开始怀疑人生,恨不得掩面逃走。
这些大晋读书人是怎么回事,明明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温和,在外面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了,骂起人来却如此厉害?
“我大晋有女将军怎么了?她保家护国,敌人在前不见半分惧色,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既瞧不起我们家的女将军,你们自去侯府门口叫骂,我们绝不拦你。”
“可不是,尔等可是堂堂男子汉,若是对谁看不过眼,当面叫骂去,我们也能敬你是条汉子。三位自诩读书人,连背后莫道他人是非的道理都不明白,也好意思自称读书人?”说话之人一脸鄙夷,似乎在说“走开,我们读书人里面没有你这样的叛徒”,表情生动极了。
刘名士气极,半天才哆哆嗦嗦道:“尔等无能之辈,只能做女人裙下走狗!”
“我倒是想做卫将军裙下走狗,可惜卫将军看不上我。”
惹?
大晋读书人齐齐扭头看向说话之人,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老先生。
“看什么看,谁年轻的时候没个梦中仙女?”老书生红着脸道,“卫将军年轻的时候,可是京城第一美人。”
“老先生您倒是挺实诚。”蓝衫书生道,“梦里想一想是可以的。”
众学子哄堂大笑,他们知道蓝衫书生口中的“实诚”,是指卫将军看不上老先生的意思,老先生也生气,反而感慨道:“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不都是人?老夫不明白三位为何执着男女之分,但是在老夫看来,卫将军为百姓挡下敌人千军万马,即便在怀有身孕时,得知大晋需要她,百姓需要她,也义无反顾赶到战场。我大晋子民若因她是女子,便对她指手画脚,那叫忘恩负义。英雄就是英雄,何须分男女?”
“生你们的,养育你你们的,也是你们口中的女人。”老先生嗤笑一声,“既然你们瞧不起女人,就请速速了结性命,别让这具女人生下的肉体,玷污了你们高贵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