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谨守礼节,其实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
公主信重她,本以为这件事只是如往日一样走个过场,没想到今日她竟有闲心问起来,果真要为难她到底了?
但其他的人事郑嬷嬷不请示公主也能安排了,但这位新的侍女要管的是公主府的厨房,兹事体大,非得经过公主首肯不可。
“为何不从庖厨资历老的嬷嬷们里面选?”李持月慢条斯理地问。
芸娘久受调教训练,见此并未慌张,而是答道:
“嬷嬷召奴婢进来时有教导,府中主事的嬷嬷资历都老,在府中跟随者众,难免有中饱私囊、欺上瞒下之举,嬷嬷本不好管,一夕裁撤恐出岔子,就将这件事交由奴婢,以期慢慢经营,肃清庖厨内外。”
“多的是和这些嬷嬷无甚关系的,本宫若是想要,从宫中尚食局选一个亦可,你有何长处,让郑嬷嬷越过所有人,选了你?”
芸娘答:“奴婢曾在霞梓楼掌厨,嬷嬷知公主素爱那处的佳肴,便特特召奴婢进府来。”
季青珣事事安排妥帖,她身为暗桩,早早就在霞梓楼中候命了。
郑嬷嬷也顺势补了一句:“奴也不敢擅自向尚食局求人,这便先选了一个,公主若是不喜,再请尚食局就是。”
“哦,本公主素日吃的霞梓楼菜肴,就是请你到府中来掌厨的?”
芸娘答:“正是。”
李持月没想到,季青珣既然这么早就埋下了巧合,还当真是谨慎。
他还未控制公主府的厨房,李持月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既然人是他要带进来的,那用他的名头再赶出去,也算“死”得其所。
“上一次本宫记得吃到了一道新菜色,叫什么来着?”
秋祝顺势答:“是羊皮花丝。”
“不错,羊皮花丝,本公主倒不多爱吃,不过十一郎却喜欢,夸赞过这道菜,还说这厨娘有玉容巧手,真蕙质兰心,今日一见,果真。”
芸娘道:“是郎君谬赞了。”
郑嬷嬷心下觉得不好,立刻说道:“公主说笑了,郎君既未见过芸娘,如何说得出这些。”
她算看明白了,公主有心阻碍,今日之事怕是不成了,便拉着芸娘要退下。
芸娘却不死心,他们埋线如此谨慎,怎能因为公主闹一个小脾气就放弃了呢。
她仰头看着公主的眼睛,说道:“奴一心只在汤羹之事上,公主明鉴,便是进府,除了厨房,绝不会向别的地方多踏一步,必不让公主有杯弓蛇影、疑邻盗斧之忧。”
这一番立誓般的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李持月只静静看了她半晌。
芸娘被看得心慌,慢慢地低下了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太猖狂了,即使只是普通的回话,再信誓旦旦,但看着公主的眼睛说话,就是大大的不敬。
这也不能怪她,在郑嬷嬷的耳濡目染之下,她对公主确实没多少敬畏。
公主对主子千依百顺,连带着对郑嬷嬷也敬重,久而久之,芸娘心中轻视,今日才会敢这么回话。
但说到底,公主是凤子龙孙,寻常人见之须如敬真神,她却把自己带到了主子那层,以为能轻易对付这小姑娘,才致今日行事失当,芸娘心中暗悔。
不过郑嬷嬷在,应当有法子让公主息事宁人的吧,她侧目央求般看了郑嬷嬷一眼。
秋祝看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轻声重复了那两个成语:“杯弓蛇影,疑邻盗斧……”
芸娘悚然一惊,她怎么敢暗讽公主,这是要命的错处,赶紧连连磕头:“奴婢知错,求公主恕罪!”
李持月不想听她吵嚷,“拖下去吧。”
很快就有人将她拖了下去,郑嬷嬷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郑嬷嬷,这就是你寻得妥当之人?连规矩都不懂,还想去管厨房里的嬷嬷,压得住场吗?”秋祝拿出了公主身前大女官的气势,话一句接一句地压下来。
郑嬷嬷也跪下了,“公主恕罪,奴也是先挑着人让公主过目,若是公主觉得此人不当,奴再去挑别的。”
秋祝道:“你的意思是你挑一个,公主就要见一个?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敢浪费公主的时间,一件差事办不好,郑嬷嬷要靠着季郎君的恩荫在这公主府倚老卖老一辈子吗?”
这是连主子的面子都不给了,郑嬷嬷咬了咬牙,想把季青珣的名号搬出来的心思歇住,况且公主如今闹不清是因何生气,还是莫要牵扯主子才好。
“公主,老奴知错。”她深深俯首。
这就认错了,李持月微皱起眉头,不甚开怀。
“解意,你觉得呢?”
解意两手一拍,声音清脆:“公主,这老奴办事不力,而且厨娘敢对公主不敬,也不知是不是她教的,都该狠狠掌嘴才是!”
郑嬷嬷忙否认:“老奴是决计不敢的呀,公主!”
第5章
李持月却赞许道:“解意说得极好,就这么办吧。”
“对了,郑嬷嬷稍后再自行去领罚。”李持月想起还有账要算。
郑嬷嬷跪在地上,不敢再有话。
芸娘随被拖了下去,实则她心中未见多少害怕,虽损失了一个芸娘,但只要她还在这个管事位置上,主子还在,就总能控制住厨房。
正想着,公主的话就朝她来了:“解意说,你提拔上来的一个奴婢,意欲窥伺本宫,还骂解意是狗,可有此事?”
郑嬷嬷听到这儿总算知道,原来是在为爱奴出气。
她叩头答道:“回公主,府中奴仆三千,老奴不过是循例新人换旧人,未有偏私,哪个奴婢私下骂人这种事,老奴实在是不知情啊。”
她避开窥伺之事,更把骂人的事撇得干净。
秋祝问:“也就是说嬷嬷挑人进府半点规矩都不教?如今又是窥伺公主又是目无尊卑,嬷嬷,若无人教,她敢吗?”
郑嬷嬷深吸了几口气,这府中人多口杂,她难道还能一个个跟着盯着?但今天公主是故意寻衅,怎么都能拿她错处,自己唯有认罪而已。
不过她也终于抓住了症结,这公主在乎的只怕不是一个爱宠被下了面子,而是自己被窥伺了,这才是大事,就算自己是季青珣的亲娘,这事儿也没这么简单过去。
她自然不能承认想窥伺的人是自己授意,只能说:“是老奴失职,竟让人钻了空子进府窥伺公主,求公主惩治!”
李持月也不说窥伺她的哪个,郑嬷嬷只能先请罪,赶人的事让李持月来办。
李持月不说名字,就等着郑嬷嬷给她意外之喜,随即将事情丢回给她:“天黑之前把人处置干净了,自去多领十杖。”
“是,是……”郑嬷嬷梗着脖子答应。
等人走了,解意又凑了上来,“公主,为何不直接将这老奴也一道赶出去呀。”
李持月不答,只伸出玉手挠他下巴:“解意,这一回本宫替你出气,你可高兴?”
解意顺势枕在李持月膝上,说道:“公主这是拿奴做筏子呢,但是能帮到公主,奴很开心。”
知情只看了一眼公主挠解意下巴的手,抱住了长剑,把视线挪到别的地方去。
“解意,本宫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
“只要不让解意离开公主,公主吩咐就是。”他乖巧黏人得像只猫儿。
可惜,还真是要他离开一趟。
李持月说:“母皇旧用的常嬷嬷如今在冬云行宫养老,你辛苦走一趟,让她寻个由头回到公主府。”
解意不明白:“随便遣个人把常嬷嬷请回来便是,为何让奴去?”
李持月要他传话,到底不好瞒他,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
解意瞪大了眼睛,鹿瞳里积攒出怒火,正准备说什么,李持月伸指按在他唇上:“好解意,别让任何人知道,让常嬷嬷自己找个由头回来。”
解意的面色恢复认真,点头:“奴明白的,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晚间,一匹汗血良驹从偏门回到了公主府。
季青珣甩开袍角翻身下马,提着手中的青梅酿快步往主院去。
今日因见旧部,又兼交代太子巡盐事宜,一时忘了时间,等听到闭市的鼓声才知是时辰已晚,若不提前说,阿萝总是要等他回去一起用晚膳。
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来不及换衣裳就要去寻公主。
行至树影婆娑处,一名仆从匆匆上前,将白日自雨亭发生的事告知了季青珣。
季青珣站住了脚步。
郑嬷嬷受罚,这倒是头一回,但听了前因后果,他却没有多大反应。
解意不过是一个解闷的玩物,他难得被公主记起一日,会恃宠生娇让阿萝帮他打压别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替解意出气是其一,更重要的只怕是知道有人在窥探她,这件事自然要迁怒在选用奴仆的郑嬷嬷头上,正巧碰上新进府的厨娘回话不敬,更惹了她生气。
郑嬷嬷将事情推到外府安插暗探,只领了一个失察之罪,阿萝并未多加追究,也是信任她的表现。
这件事捋下来,阿萝的反应都在情理之中,只是掌嘴杖责,只怕还是看在季青珣的面上从轻发落了。
他未将事情放在心上,依旧往主院走,却又见郑嬷嬷迎了上来。
她身子骨还算硬朗,挨了十杖还能坚持站着,出现在季青珣面前。
“如今芸娘不得入府,庖厨那边要如何是好?”
这只是一件小事,想要管住厨房也只是为备不时之需,季青珣不甚在意:“此事本也不是必需,照旧从厨房提一个就是了。”
郑嬷嬷点头,又道:“公主似对老奴不喜,还请主子在公主面前,多为老奴美言几句。”
“公主惩治不得心的下人,惩治完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若我去说,这件事就还未了,到时公主借机换了你,又能说什么?”
季青珣深知此刻最不能劝的是他,这件事打完奴才就结束了,不必再徒生枝节。
“公主要老奴处置了窥伺之人,但未说姓名,老奴只好把换进主院中的人,稍近点的人都换了……”郑嬷嬷道。
季青珣听到此,心中一震。
阿萝若知道郑嬷嬷对暗探的事不知情,为何不说姓名,难道她是怀疑了?
还是说,她只是单纯忘了,又或者想看看郑嬷嬷有没有本事,把人查出来?
无论怎么想,都是第一种可能比较大。
“你……罢,下去吧。”季青珣摆了摆手。
郑嬷嬷应是退下,但没走几步,就撞见了公主身边的春信,季青珣退后一步,隐在了阴影里。
春信说道:“嬷嬷,正找你呢,你怎么挨了板子还到处跑啊?”春信声音脆生生的,一派天真。
“老奴去药房拿点药……可是公主还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