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月毫无知觉的身子往下滑, 季青珣眼瞳震颤了一下,又跪下抱紧了她,
“好,好, 你不想走,我们就再待一会儿。”
远处, 尹成看着皇帝的背影。
原还在同他说话的皇帝,看到凝晖阁上的一抹人影,便如疯了一般地跑出去,追着那坠下的人影,可始终没能追上。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人是活不成的。
风雪掩盖住了他所有痛苦的声音跟痕迹,直至变成现在的死寂,皇帝已经呆坐太久了。
尹成本不该上前,可他抱着死去的公主跪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教人怀疑他也跟着去了。
风雪越来越大,主子不能在雪地里跪着了,尹成遵循着下属的本分,走了过去。
季青珣抱着持月公主,有人走过来,他连头都没有抬,低声和公主说着什么。
尹成扫了一眼,李持月双目紧闭,脸色青白,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了,周身是一片粉色的雪,
而且皇帝抱起的她姿势也怪异,身子看着格外的绵软。
看来骨头已经碎完了。
他说道:“陛下,还是早些进殿避雪吧,公主终究是死了,还请节哀。”
至于已经死了的公主,他只能惋惜。
主子为她筹谋了这么多,她却半点都不知道就寻了死,实在遗憾。
一个“死”字,让几如冰塑的人身子微颤了一下。
季青珣仰起头,偏执地强调:“她只是有点困了。”
这么冷的天,阿萝又怀着孩子,当然会困。
看清季青珣的模样,尹成心脏惊跳了一下。
凝固在季青珣脸上的不是眼泪,而是两道鲜血,已经干涸成了黑色,格外骇人。
他却一无所知,而是继续低头,歪头轻贴着李持月的面颊,“阿萝,天真冷啊,我都快冻僵了。”
主子不能再待在雪里了。
尹成没有许怀言的机灵,他蹲下身就想去探李持月颈间的脉搏,要证明给季青珣看,公主已经死了。
被季青珣攥住了手,他看过来的眼神
嘶哑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不准动她!”
“主子,公主真的已经……”
余下的话没能说出来,尹成被一股大力撞倒,眼前从季青珣变成了漫天飘飞的雪花,然后又是皇帝狰狞扭曲的脸。
脖子被掐住了,尹成青筋绷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季青珣疯了,像一头猛兽扑倒了猎物,却不撕咬,手死死地掐住尹成的脖子。
他眼中一片血红,“你做什么要碰她,你不准碰她!”
尹成的脸慢慢充血,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想扯开手,但是发了疯病的季青珣力量根本撼动不了。
他只能徒劳在雪地上划出濒死的痕迹,等待死亡。
许怀言赶到之时,尹成几乎气绝,没有人敢上前阻止,他看到倒在一旁的公主,心惊了一下,但终究是救尹成要紧。
许怀言不能看着尹成就这么被掐死,去帮忙拉开,可季青珣的手铁铸的一般,怎么也不肯松开,尹成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主子真的疯了!
许怀言急中生智,说道:“陛下,公主怎么躺在这儿了?”
失了理智的季青珣,一听见这句,神色慌张地回头去看,是啊,他怎么把阿萝冷落在一边了呢。
刚刚还狰狞着要杀人的季青珣,把手一松,狗一样爬过去,小心翼翼把人重新抱在怀里,神经质的念念有词。
许怀言看清了眼前的局面,心头聚起阴云。
公主死了,主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他只怕谁的话怕是都不会听了。
尹成昏迷过去,被许怀言召来的宫人抬去医治了,又说道:“陛下,这儿太冷了,先带公主回寝宫去吧。”
同样在远处张望的韦玉宁阴沉如水,李持月死了,皇帝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原以为季青珣根本不在意,甚至厌恨这位公主,可是现在这样悲恸,让她心悬了起来,要是陛下知道是自己做的……
“你说陛下能查得到吗?”
安桃在一旁安慰她:“陛下是亲眼看着那位公主自己跳下去,又怎么会去查呢,这件事和小姐半点关系也没有。”
是啊,她没有杀人,是那李持月自己支持不住,走出凝晖阁,跳了下去。
此事与她无干,就算要查,也是那个郑嬷嬷失了职,没有把门锁上。
可是见到陛下那么难过,韦玉宁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分明在信中说,对李持月无情,怎么现在瞧着却不是呢。”
“左右人都死了,小姐实在不必在意这些小事,陛下就是喜欢,也不过难过几日就忘了,您马上就要册封为皇后了,如今把这后宫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要紧。”
不错,怕也只是伤心她腹中的孩子罢了。
孩子总会有的,她才是皇后,将来会有嫡子,她的儿子会登上帝位,她韦玉宁才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整个韦氏都要仰赖她的荣光。
韦玉宁放下那点不快,转身回自己暂居的悦春宫。
在经过凤清宫的时候,她忍不住驻足观望。
大靖立国以来,凤清宫世代是皇后的居所,而悦春宫……只是一个太妃住的地方,既不尊贵也不够奢丽,实在配不上提,她心中气闷,就是临时落脚,也该住的离陛下近些。
韦玉宁已经等不及了,她想要在一场盛大的封后大典之后住进这延寿殿去,将一切照自己的喜好布置。
“我该进去看一看的。”她抱怨了一声,毕竟是自己往后几十年都要住的地方。
—
登基之后,季青珣就一直在御书房和陪殿中起居,不曾离开过。
现在满桌的卷轴奏折散落,已经有大半日无人去管。
陪殿中,是令人窒息一般的死寂。
陛下将一个女子抱回内殿之后,就没有再出来,里边没有什么动静,一个内侍就如往日一般端茶走了进去,结果被狠狠扔了出来,直接拖出去杖毙了。
皇帝登基以来,待得最多的就是这御书房,日日埋头政事,对伺候出错的宫人从未苛待,宫人们皆以为这是一位宽慈的皇帝,谁料今日就出了这暴君做派。
雷霆之下,人人自危,大气也不敢喘。
许怀言随后求见,季青珣只让他在外面说话。
许怀言跪地说道:“陛下,当务之急是查清公主为何无人看守,而且臣去看过,凝晖阁上莫说暖炉,就是一件家具也没有,还有血迹,公主之前被关在里面,只怕根本没人照顾。”
许怀言见到的时候也惊呆了,这些宫人怎么敢这么做,
季青珣为李持月擦拭脸的动作一顿。
“只是摔折了一下,这天气雪积得这厚,棉絮一样,没事的,去把敬大夫请来,他能治好。”
内寝里传出季青珣的话,平静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
许怀言越听,身子伏得越低,心惊肉跳。
持月公主已经死透了,连同腹中的孩子,不可能有一点点生机,这怎么可能救得回来。
主子真的疯了。
他知道季青珣在做梦,却没有胆子戳破这个梦,只能起身去派人去找敬大夫。
可是刚走出了殿门,殿中监又一脸惊魂未定地过来给许怀言传话,“陛下让查清楚。”
查清楚什么,不言而喻了。
敬大夫如今不在京中,许怀言安排的人快马加鞭去寻后,就立刻着手去查问持月公主的事了。
莫说这后宫还没有宫妃女眷,就是有,也要彻查清楚。
首当其冲的就是郑嬷嬷,暖阁的门为什么没有锁上,这个问题绕不过去。
内殿中的皇帝一日没有出来,更无人敢再进去,不过几句私语,低得无人能听清。
即使回到温暖的寝殿中,李持月也没有像他一样睁开眼睛,失去生机的身体也已经僵硬了下来。
季青珣像看不见一样,帮她擦拭完脸之后,又擦起了手来。
“我不见你,只是怕你动了胎气,但你若想见我,让人传个话就好,怎么什么都没跟我说就闹脾气呢,跳上跳下的,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要当娘的人了……”
低柔的絮语如闲话家常,季青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不可自拔。
他用柔软的帕子,为李持月一点点擦去血迹后,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换了寝衣之后,他也躺到了榻上去,将没有半点反应的身子小心地抱入怀中。
忽视掉怀里的身子怎么抱都不暖,季青珣小声说:“敬大夫马上就要来了,阿萝再睡会儿吧,我也困了,我陪你睡会儿。”
入夜的时候,郑嬷嬷被带到了殿中。
屏风之外,郑嬷嬷深深跪倒在地上:“陛下恕罪,老奴确实疏忽,这几日后宫无主,老奴做了尚宫,处处手忙脚乱,让手下的宫人去看好公主,但那些宫人以为陛下厌弃公主,便玩忽职守不来禀告,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她已经听说了皇帝今日在御书房之中的疯举,知道皇帝盛怒,不是不知道皇帝在意公主,可是为了她的家人,郑嬷嬷不得不做。
屏风后没有一句话,郑嬷嬷磕着头不敢抬起。
许怀言会带她来这儿,自然就是笃定了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臣已经问了郑嬷嬷,派去看守的是谁,但郑嬷嬷说出的几个名字,他们都说没有听过这个吩咐。”
屏风内传出一句话:“将她双手直接放蒸笼里,蒸了,其他人,夷三族。”
“是。”除了,殿内听到的人都吓青了脸。
郑嬷嬷被拖了出去,巨大的害怕让她忍不住求饶,可是没有人能、也没人敢怜悯她。
韦玉宁正好端着亲手做的汤羹过来,看到郑嬷嬷被拖出来的场面。
一路上抓着能抓到的所有东西,不愿意去挨那酷刑,可手指抠破了,还是被拖了下去,不知要到哪儿。
她眼神有些闪烁:“这……所为何事?”
殿中监说道:“她伺候不力,要被活活蒸去双手,这倒还有命在,就看她之后招不招了。”
韦玉宁听到活蒸,当下就有些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