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萱转过头,看着云逸那个样子,不由笑了。
云逸对她道,“你知道你哥哥有多闷吗?你还喜欢跟着他。”
若萱摇了摇头。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云逸懒洋洋地躺着,舒舒服服放松四肢,对李若萱道,“他这个人呢,最大的不好,就是不会享受生活,像个苦行僧。你看他无论做什么,心思缜密,有条不紊,温和有度,碰见再大的事情,波澜不惊,脸上总是笑微微的。怎么完美他怎么做,不会放纵自己,跟他时间久了就替他憋屈得慌。不过他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不是无趣而是个有趣的人,他不要求别人和他一样,这是他最大的好处。他会和文人吟诗,会和乐师赏曲,会和酒鬼喝酒,会和赌鬼赌钱,会和当官的贪污,会和要饭的捉虱子!”
李安然笑着一拳打过去,云逸嬉笑着躲开,嘴上道,“会和兄弟打架,还会和妹妹发火!”
李若萱不禁笑出声来。云逸一跃而凑到李若萱面前,对她说,“你知道你五哥我有多会玩吗?跟你说,让你哥哥去,他决定的事情天王老子也改不了,你是拗不过他的!他走了五哥陪你玩,你不能老跟着他,时间长了他会把你管得像他一样淡而无味!”
李若萱抱住哥哥,摇头。
云逸一巴掌轻轻拍在她的头上,笑道,“你这个小傻瓜!你哥哥要走你留的住吗?他说了不带你你能跟了去吗?我都勉为其难愿意留下来了,你也要乖乖听话,不要惹他生气了。”
李若萱摇着李安然肩膀撒娇地央求,“哥哥,……”
李安然笑着抚慰,“是想去杭州玩还是舍不得哥哥啊,若想出去玩,现在不能去杭州,到对面山上倒是可以考虑。若是舍不得哥哥,就不必了,我一两个月就回来了。怕的是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和你五哥亲不和我亲了。”
李若萱闷闷不乐地坚持,“我不管,总之我要和你走。”
李安然笑,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道,“行了行了,别嘟着脸了,去,看看晓莲她们干什么呢,去玩玩去,我和你五哥有话要说。”
李若萱不太愿意,但还是离开了。云逸望着若萱的背影道,“二哥,你还真有办法,这才这么几个月,你看若萱她,跟你这么亲,又有点怕,很听你的话。”
李安然道,“她不听我的,能听谁的?”
云逸道,“可是,这丫头不是最不听话的吗?叫她往东她往西,叫她打狗她打鸡的主!怎么就听你的话?”
李安然道,“人都是会变的。自从爹爹过世,家里这么大变故,这丫头一下子就变了。从前全是被宠坏的,现在没人宠她,就乖了。”
云逸道,“可是若说她怕你也就是了,你能镇得住她,这要人和你亲,可得是骨子里面的,看这丫头在你怀里亲得!”
李安然道,“我也疼她啊!他就剩下我这么一个哥哥了不是吗?所以阿逸啊,你可得替我照顾好若萱,她若有什么一差二错的,我就没办法向我死去的爹娘交待了!”
云逸道,“二哥你放心,我既是答应你了,就一定会把若萱照顾得好好的!”
李安然笑道,“不放心就不敢把家交给你了。不过谨防意外,我在山庄的机关密道外做了标记,你到时候充分利用,肯定万无一失。你记着,红色是死路机关,绿色是出口,你见机行事就行。”
云逸正色道,“二哥你这样倒让我紧张了,真有这么凶险吗?你连机关密道都指给我,这可是你们菲虹山庄不外传的绝密东西!”
李安然不经意道,“你不是越紧张,发挥越出色吗?”
第18章 青衣沈霄
云逸到来的第三天,李安然带着他和若萱在繁华闹市转了一大圈,云逸神秘兮兮买了一大箱子东西。下午他们爬了趟山,若萱不用人帮助,自己就上去了,这丫头想不到这几个月练功有此成效,开心得直跳。山上有开得正艳的野杏,李若萱不管三七二十一,折了三大根像小树一样的枝丫,一个人又扛不动,让李安然和云逸替她扛着。
回来的时候,晓莲让人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她一个人坐在花园的木椅上望着舒卷的晚霞发呆。
李若萱回来,扛着野杏到处找晓莲,见她坐在那里,花蝴蝶一样跑过去,吓了晓莲一跳。她把花往晓莲怀里一塞,眉飞色舞道,“漂亮吧!我采回来送你的!”
晓莲被那一大抱繁盛的花惊了一呆,若萱的脸红扑扑的,宛如晚霞一样嫣红的色彩,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机灵,不快活。她还不等晓莲回过神来,人已亲昵地扑过去,抱住晓莲的脖子,娇声道,“晓莲你一个在这里干什么,我爬了山回来快要累死了,好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晓莲贴着她的头,笑,“好了!你这样一扑,把花都压掉了,快起来,我们找瓶子插起来。”
若萱突然想起什么,跳起来道,“糟了!我忘了让人给沈姐姐送去一枝,我这就让人去,不然花都谢了!”
若萱欢声叫着,跑开了,看见李安然和云逸并肩过来,李若萱老远打了声招呼,脚步不停地飞跑过去。
晓莲抱着满满一大抱杏花,给李安然和云逸见礼。李安然道,“晓莲,我过些日子要出门,家里交给你五哥和你了。”
云逸抱拳嬉皮笑脸作了个揖道,“以后全靠晓莲妹妹扶持。”
晓莲失措,连忙还礼道,“云少爷!这可不敢当,您以后吩咐就是。”
李安然笑道,“晓莲,他就是这样子,你习惯了就好了。我这次去扬州,少不了要两个月,你和若萱吃住在一起,她若有什么鬼点子,你千万别顺着她,替你五哥盯着她,别让她跑出去。”
晓莲应了,李安然道,“你五哥刚来,你带着他多熟悉熟悉,平日里就像对我一样对他,可不能慢待了,这家伙出身富贵,虽然在外面跑,毛病可是不少呢!”
云逸道,“二哥!天底下有我这么好的人吗,你竟然还诋毁我的名声!”
晓莲在一旁笑,李安然道,“你先去忙吧,一会儿一起吃晚饭。”
晓莲去了。李安然望着晓莲娉婷的背影,微笑着轻叹道,“晓莲可是个好女孩,若萱有她一半乖,我就放心了。”
云逸笑道,“这丫头看起来兰心慧质,形容又俊秀,怎么看都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儿,哪像个丫鬟!”
李安然道,“何止如此,这丫头照顾起人来细心周到,体贴入微,管起家来也是头头是道,井井有条,将来不知被哪个有福的娶了去,我定当是像嫁妹妹一样来嫁她呢!”
沈紫嫣在夕阳半明半暗的时候收到了李若萱派人送来的山杏花。非常大的一枝,典型的李若萱风格。
送花的人说,“今天少爷陪小姐出去玩,小姐从山上才回来特意送给沈姑娘的!”
沈紫嫣本来正慵懒地依在窗边上看斜阳,见了那一大枝深粉的花,闻着沁人的幽香,不由怜惜地笑。她持花倚在淡淡斜阳的风里,几片盛开的花瓣悠悠然凋落下来散在青石路上。
沈紫嫣突然心有所感。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
嫁与东风不用媒。如此冷艳的花,冷艳的诗,冷艳的人。
谁情愿用凋落的红颜,嫁与转瞬而逝的风。
沈紫嫣幽幽地叹了口气,斜阳为她留下长长的影子。
一个散漫无羁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带着淡漠的戏谑道,“李安然一个回趟家也倒了大霉的人,有那么好吗?不就是,人长得帅点,武功好点,爱笑一点,有什么了不起呢?”
沈紫嫣猛回头。
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穿着粗布青衣,身材颀长消瘦,面容出奇俊朗,一双眼睛虽是单眼皮,但幽深清澈,一笑起来,好像一江秋水揉碎万点星光,让人目眩神疑。
沈紫嫣疑惑道,“阁下是?”
青衣人却突然伸出手来抚上沈紫嫣的脸,叹息道,“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当年那病得要死的小丫头,竟然也长这么大了!”
沈紫嫣见他的手伸过来,本能地躲闪,听他后半句话,好像和她颇有渊源,人一下子就怔住了,青衣人的手指冰凉,沈紫嫣的脸颊也冰冷。
青衣人的眼突然流露出浓重的怜惜和伤感,叹气道,“你自小就体弱多病,半死不活,沈复能将你养这么大,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啊!”
沈紫嫣惊骇地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青衣人道,“你,你是什么人?”
青衣人突然笑了,反问道,“我是什么人?”
沈紫嫣望着她,他看了沈紫嫣一眼,狂性大发,仰天长笑,疾走道,“我是什么人!是啊,我是什么人?沈复!沈复!我是什么人啊!”
青衣人快步步入厅堂,如入无人之境。沈紫嫣奇怪之下,跟随而入,却见爹爹慌张地奔出来,见了青衣人,一下子跪倒在地,抱住青衣人的腿,老泪纵横道,“少主人!你终于回来了!少主人!”
青衣人仰天闭目,长叹道,“少主人!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什么少主人!你怎么还跪我,我是你的什么人啊!你们沈家的少主人,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沈复道,“少主人!你总算回来了少主人!当年并不是您的错啊!”
青衣人道,“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你的错?还是她的错!”青衣人突然伸手指向沈紫嫣,语气严厉,让沈紫嫣不由惧怕得想发抖。
沈复抱着青衣人的腿哭道,“少主人,都十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那件事关小姐什么事啊,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婴儿,都是天意捉弄,天意弄人啊!”
青衣人道,“是天意弄人!”说完转脸看向沈紫嫣,命令道,“过来!”
沈紫嫣迟疑着,望向沈复,见沈复不言一声,遂悄悄向沈复身边移。青衣人一把将她抓过去,抓得她的腕子好疼!
青衣人抓着她,对沈复道,“你告诉她,我是什么人!”
沈复怔怔地望了半晌,看见沈紫嫣疼得脸色煞白,忙爬起来劝阻道,“少主人,你先放开小姐,快点放开,你弄疼小姐啦!”
青衣人松手,却又一下子把沈紫嫣揽在怀里,他雄霸的气息让沈紫嫣快喘不上气来,沈紫嫣听他一字一句道,“我是你爹!你的爹爹!”
沈紫嫣大骇,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复,沈复面露忧伤,不但没有半点反驳,还朝她点了点头。沈紫嫣顿时觉得血气下褪,脑子一声炸,晕了过去!
青衣人见了,一下子收敛了怒容,手足无措地抱着沈紫嫣,急道,“紫嫣!紫嫣!沈复,紫嫣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沈复连忙抢过沈紫嫣,将她抱进卧房平躺着放下,喝令小童端来温热的泉水,为沈紫嫣服下一粒药丸,掐住她的人中,轻轻捶打她的后背。不多时,沈紫嫣幽幽转醒过来。
青衣人紧张兮兮地在床前,抓着沈紫嫣的手柔声道,“紫嫣你醒了,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紫嫣惊慌地望着沈复,怯怯的不敢正视青衣人。沈复瞧这情形,拉着青衣人道,“少主人!紫嫣一时不能接受,我们先出去,让她好好静一静,休息一下。”
青衣人点头道,“好!”说完疼爱地拍拍沈紫嫣的脸庞,就和沈复向外走。沈紫嫣突然觉得孤身一人很是恐惧,开口唤道,“爹!你不要走!”
沈复和青衣人同时回头。看见沈紫嫣单薄无助地流下泪来,青衣人对沈复道,“紫嫣在叫你,我,先去外面等。”
他高大消瘦的背影颇有几分酸楚的落寞和孤独,沈复无奈地看着他出去,走到沈紫嫣身边坐下,沈紫嫣一下子扑在了他的怀里,哭道,“爹!”
沈复拥着女儿,落下泪来。
沈紫嫣道,“爹,我不是你的女儿吗?为什么?”
沈复哽咽道,“孩子,这事我以后慢慢和你说,你先调养身子,本来身子就弱,这样急火攻心可不行。”
沈紫嫣执意道,“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人说他是我爹,而你,还那么怕他?”
沈复道,“孩子,少主人是江南沈家的独生子,名唤沈霄,当年是武功卓绝名满天下的美男子,精晓音律,曾有沈郎玉箫天下绝唱的美誉,天下人倾心向往。只是,性情孤傲,潇洒不羁了一些。”
沈紫嫣根本听不进去这些,摇头道,“爹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我怎么,怎么会是他的女儿?”
沈复有些为难,沈紫嫣见他吞吞吐吐,遂一下子紧紧依在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说道,“我不要听了,我不要什么沈家,什么沈霄,我只要你这一个爹爹,我只有你这一个爹爹!”
沈复的泪纵横而下,对沈紫嫣道,“这不行啊,孩子,这怎么使得?这使不得!”
半弯的明月从竹影里淡淡地升起,世界朦朦胧胧的,沈紫嫣床头的杏花一瓣瓣轻盈无声地落。野杏花瓣淡薄,但有一种山野的香。沈紫嫣抚着落花,突然很想逃离。
她突然很想逃离这里,她突然很思念李安然,她内心一遍遍激荡着一种冲动,她想冲到李安然的怀里,央求他带自己走,不要让她留在这个地方。
曾经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一个曾经只有鲜花和慈父的地方,突然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到来,变得陌生,充满疏离。
她突然很羡慕李若萱。觉得李若萱哭笑打骂,都很自然随性,淋漓尽致,像是清透的水晶,不用深藏任何心事。
她静静地流下泪来。她长这么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菲虹山庄,见过的陌生人,屈指可数。外面的世界让她恐惧,除了李安然,她不知道去找谁。
可是她不敢去找李安然。她都可以想像,就算见到了李安然,李安然肯定是劝慰她一番,然后送她回来。
剪不断,理还乱。沈紫嫣将花瓣用力地捏碎,流出水来。
她听到悠扬流动的箫声。她从来不敢想像,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美的箫声。
就像温柔明亮的月光,就像溪水在空谷中婉转的流淌。
让人的心无法不沉浸其中。像是置身在晨曦的气流中,身边的百合花滚落着晶莹的露。
让人的心渐渐超脱尘俗,风过水无痕,淡淡欢欣。
青衣人沈霄正沐浴在温柔的月光里,全身褪去了雄霸的戾气,温柔地望着沈紫嫣笑。
他的眼睛晶晶然温柔的注视,衣襟上沾惹了两片落花,手中拿着一枝青碧的玉箫,风度说不出的风流飘逸。
沈紫嫣觉得那美妙的乐声还在耳边萦绕,看着面前的人,恍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