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邵青也不会跟着元允中来梁县办事了。
“你先喝碗姜汤。”江县令道,“我这就吩咐下去,和你一道去找人。”他还安抚邵青,“梁县就这么大,他又身手不凡,十之八、九是和从前一样迷路了。”
邵青哪里还有心思喝姜汤,等到江县令点齐了衙役,众人一起出了县衙。
雨越下越大,砸在郁郁葱葱的树上、青石路板上、桐油伞和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邵青和江县令等人在县衙和宋家之间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也没有找到人后,众人又分头四处寻找。
一阵雷电交加,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倾盆而下,从屋檐、房顶而下,汇聚成一道道小溪。
蓑衣已经成了摆设。
江县令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冲着身边已经看不清脸的衙役高声喊道:“邵大人那边有消息没有?”
衙役摇了摇头,随后想到彼此都看不清楚对方的神色,他也高声喊道:“已经派人去看了,还没有回音。”
江县令沉着脸在牌楼上站了片刻,对身边的人道:“走,我们回去县衙和宋家的路上再找找。”
众人面面相觑地围了过来,见江县令一声不吭地往宋家去,他们也不好吭声,沉默地跟在江县令身后。
一行人匆匆拐过街角,突然看见被雨水漫过的街心摇摇晃晃地走着个人。
众人心中一惊,江小四已飞奔过去。
“大人!是元公子!”他惊喜地高呼。
江县令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元允中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衣服顺流而下,在脚边滴滴答答聚成了一小滩水。
而他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更是让江县令骇然。
元允中从小就不是个乖顺的孩子,就算他在幼童时候被像镜湖先生那样的鸿儒质疑,他也从来没怀疑过自己。
可现在……
江县令心里发慌,手忙脚乱地脱着身上已经湿透的簑衣,一面往元允中身上披,一面焦急地道:“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不能商量我的?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黄师兄也在江西吗?实在不行,八百里加急,送封信去京城也成啊!”
“师兄?”元允中浑浑沌沌望着江县令,眼神空洞呆滞,像那泥塑的菩萨,虽然高大英俊,却没有了精神。
江县令心中一痛,立马应了一声“诶”,伸手就要去扶元允中。
元允中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
宋积云躺在挂着帷帐的黑色钿螺填漆床上,听着屋外的风声雨声,仿佛躲在间小小的房子里,不管外面如何纷繁,她也有自己的一隅之地。
往常,这是宋积云最喜欢的时刻。
可今晚,她却闭上眼睛也睡不着,直到天色渐明,风雨停下,香簪来服侍她起床,她还是有点怏怏的,甚至用过早饭之后,借口春困,一口气睡到了下午夕阳西下,直到郑嬷嬷担心地摸着她的额头,她才醒过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小丫鬟们支了窗棂,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馥郁的花香涌了进来。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
郑嬷嬷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小姐昨天去无名寺吹了风,没敢惊动太太,让人去请了大夫。等会大夫来了,给您诊个平安脉,我也好放心。”
宋积云靠在床头大迎枕上笑了笑,问起了宋积玉的婚事:“那边可曾派人过来送信?”
说起这件事,郑嬷嬷顿时眉飞色舞:“怎么没派人过来?!不仅派了人过来商量二小姐的婚事,还让人带了谢媒的礼单。别说,有三、四张礼单,少有的大手笔。”
“那不是挺好吗?”宋积云笑着,深深地吸了口气,打起了精神,把那些纷乱的心绪藏好,压在了心底。
时间会抚平一切。
郑嬷嬷亲自服侍宋积云梳了妆,两人一起去了钱氏那里。
钱氏正和几个贴身的丫鬟婆子清点自己的陪嫁,指使着宋积雪帮着重新整理账薄。
看见宋积云进来,宋积雪立刻丢了笔,嘟着嘴向她告状:“姐夫布置给我的功课我还没有做完呢,娘非要拉了我帮她整理账册。这又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吴总管随手就能办妥。要是吴总管没空,去窑厂账房里调个管事也成啊,让我帮着登记造册,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
只怕以后这算术课也要断了。
宋积云爱怜地摸了摸宋积雪的头,问钱氏:“娘,你怎么突然清理起陪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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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钱氏闻言就从打开了的箱笼里拿了一匹银红色织梅花水波暗纹的湖绸在宋积云身上比了比,温柔地笑道:“你二妹妹的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我寻思着她的嫁妆也该开始准备了。我这些年也为你们姐妹攒了不少好东西,趁着你二妹妹出嫁,把东西分一分。”
说完,她想起大女儿的婚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宋积云也能觅得个如意郎君。
她把匹头交给了身边的小丫鬟,道:“你也来挑两、三件自己特别喜欢的拿走,剩下的你们姐妹四个平分了。”
宋积雪在旁边捣乱:“娘,要是我和姐姐同时看上了您的这尊玉观音,您给谁?”
钱氏气烦她抱怨不停,挑着眉道:“那就谁也不给!我自己留着。”
宋积云莞尔,道:“我就不用了,让妹妹们挑。”
钱氏特意把那尊玉观音塞在了宋积云的手里,道:“我知道你有本事,不缺这些,以后小四出阁,肯定得还靠你贴补。可你也是我姑娘,你妹妹有的,你也得有。”
宋积雪就故意在旁边说钱氏“偏心”。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只是等到下午,宋积雪跑去荫余堂上课,却没见到元允中,也没有留下一句话。
她满头雾水地跑去找宋积云:“姐夫不见了不说,邵青哥也不见了。问了六子,六子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或者是觉得意兴阑珊,和邵青连夜搬了出去。
宋积云胸口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
她忍着心中的不适,笑意带着几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勉强:“元公子又不是你的西席,他有差事在身,偶尔有事不能给你上课,不是很正常的吗?反倒是你,别总去打扰他才是。”还问她,“你不是说元公子给你布置的功课你都没有做完吗?怎么还有空去荫余堂?赶紧做你的功课去。”
宋积雪向来对宋积云敬重有加,闻言不敢顶嘴,小声道:“可姐夫从前要出门都会给我留话,还会给我另布置功课。这次却一声不响地就不见了,我肯定有点担心啊!”
宋积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道:“也许是有急事,没来得及。”
宋积雪有些沮丧,道:“好吧!那我明天再去找姐夫。”
宋积云却寻思着怎么把这俩赶紧隔开了。
“明天熊家有人过来,你恐怕没有空。”她道,“你这几天有空,就好好陪陪你二姐。你的功课,我和元公子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给你正式请个先生。”
“不要!”宋积雪道,“没有谁比姐夫更厉害了。”
“厉害也不能总给你当夫子吧!”宋积云哄着宋积雪。
宋积雪是个听劝的孩子,有些难过,却也知道姐姐说的是实情,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就好了。
宋积云吩咐她:“娘这两天要帮着你二姐姐拟陪嫁的单子,你有空就帮着娘照看一下四妹。我这几天要忙着和严老爷他们商量烧新青花瓷的事,没空管家里的事,你得帮衬我一把。”
宋积雪果然被转移了视线,她连声道着“姐姐你放心”,把元允中不在荫余堂的事抛在脑后,一溜烟地跑去钱氏那里。
宋积云松了口气,由郑全陪着去了景德镇的瓷器商会。
马会长自从万公公丢了个大脸,不怎么出现在景德镇众人面前之后,就恢复了精神,抖擞起来。听说宋积云要和严老爷几个定烧新青花的事,他就自告奋勇,提出让他们到商会来商量这件事,还道:“这是商会的大事,不能让宋老板的善举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泯于世人了。”
宋积云想着从前还有报纸杂志之类的帮着宣传,如今还能有什么手段不成。
等她到了商会才发现,原来马会长请了个落魄书生,要把这件事写下来,教给说书的先生四处宣扬,还悄声跟宋积云道:“那些说书先生只要说一场,就能从商会拿到一百文钱。若是茶楼满座,能拿二百文。”
宋积云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见任何时候,只要想干,就有办法。
她学着马会长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也不能让商会吃亏,这钱我出了。”
宋积云不可能一笔一笔地跟商会算这个账,肯定会多给钱。
马会长笑容可掬,亲自带了宋积云往议事的花厅去。
严老爷几个早已经花厅等着了。
几个人把景德镇制瓷的人家都评点了个遍,这才开始一个个确定做新青花瓷的名单。
景德镇原本十家就有九家烧瓷,这一番功夫下来,花了四、五日。
宋积云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全然顾不上,好不容易把烧瓷的人家定了下来,比往日早了两个时辰回来,却在门口碰到了邵青。
他行色匆匆,提着个大包袱,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宋积云不由和他打了个招呼:“邵公子这是要去哪里?我这几天忙着窑厂的事,也没来得及和你碰上。”
邵青有些着急,快言快语地道:“我们家少爷淋了雨,受了风寒,烧得浑身滚烫滚烫,一直说着糊话,好不容易今天醒过来了,我过来拿几件衣服。”
宋积云听着心中一悸,连珠炮似地道:“怎么一回事?元公子如今歇在哪里呢?可请了大夫去看看?大夫是怎么说的?要不要紧?”
邵青笑了笑,道:“在江大人那里养病,几个大夫都在堂前候着,黄大人还把龙虎山的张天师请了过来。已经用了药,没事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有些没精神,在静养就是。”
宋积云沉默了片刻,道:“邵公子能不能等等。我这里有支百年的人参还有只成了形的何首乌,虽说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你也帮我带过去,给元公子补补身子骨也好。”
邵青倒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了。
宋积云指使小丫鬟去吴总管那里拿药材,自己则一路小跑着回了院子,把茶房里几包上好的燕窝和花胶包了起来,急急地去了邵青等候的轿厅:“一起带过去给元公子补补。”
还怕邵青不知道怎么吃花胶,把用法说了又说,并道:“江县令虽是梁县的父母官,可他刚来不久,不比我从小在梁县长大。若是元公子想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又一时找不到在哪里买的,就让人给我带个话,我来办。”
随后想着感冒了的人胃口都不好,道:“我等会给他做点川渝那边的泡菜,配着粥吃,也能开开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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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邵青没有多想。
宋积云对元允中的吃穿嚼用向来很照顾,听说元允中病了,送些补药、做点小菜也是人之常情。
他连声道谢,道:“正好,公子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江大人正为这件事犯愁呢!”
随后没等宋积云仔细盘问元允中的病情,他就辞别宋积云,直奔梁县县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