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巡抚不是常设,通常有事皇帝才会任命。但能被任命为巡抚的,一定是皇帝的心腹。
他年纪轻轻的,就能混成了皇帝的心腹,也挺牛的。
宋积云嘴角苦涩。
他,比她想象的更为……前程无量!
宋积云轻轻地叹了口气。
元允中已经被几位大人恭敬地请在正座上坐下。
王大人则正和按察使黄大人相互谦让,谁坐在更尊贵的左首。
谁知道那位徐都指挥使却跳了出来,颇为谄媚地道:“元大人是天使,替皇上行事,放在民间,那就是拿着尚方宝剑的人。我就不坐了,站在元大人身边好了。”
把王大人和黄大都架在了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宋积云看着,差点笑出声来。
元允中没有理会这些,视线径直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停在了她被人紧紧抓住的胳臂上。
他原本漠然的面孔突然间变得非常难看,眼底如有万丈乌云在翻滚一般。
“有谁来跟我说说,宋小姐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吗?”他声音不高不低,声线甚至显得有些呆板,却带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雷霆之势,不仅让大殿里的众人听得胆战心惊,还吓得原本抓着宋积云的两人身子一抖,连忙放开了宋积云。
王大人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但他背着手,没有说话。
万公公一瞧,脸上阴阳不定的,但也不过几息的工夫,他就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元允中的面前,道:“大人,您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瓷器走私案,想必听说过宋小姐。
“宋小姐虽然烧瓷的手艺十分高超,却桀骜不驯,眼高于顶,觉得景德镇没有一个能和她比肩,因而不服管教,不敬尊上。不仅不来参加御窑厂的竞标,甚至为谋私利,将原本应该御呈的甜白瓷送往南京,谋取暴利。还鼓动景德镇的窑工与御窑厂作对。
“我怕引起暴动,特请王大人等诸位大人过来,给我做个证明。以免伤及无辜,坏了朝廷的名声。”
直接把这个锅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王大人闻言脸色微霁。
徐都指挥眼睛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殷勤地凑到元允中身边,关切地笑道:“您不是去湖口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赶了回来?可是湖口发生了什么事?”
元允中冷冷地道:“我要不是去湖口,怎么知道布政司管起二十四衙门的事来,二十四衙门还需要布政司撑腰呢?”
他意有所指,半点没给几位大人面子,更没有给王大人面子。
王大人眉锋一敛,再也抑制不住心头之火。
他好歹和元允中的大堂兄元景年是同年,而且关系还不错。按理,他已经退了一射之地,元允中怎么也应该给他几分薄面,不曾想元允中却不依不饶,一副要踩着他的肩膀立威的模样。
他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
何况元允中话里话外都在暗指他和阉党来往,他若继续退让,别人只会以为他怕了元家,怕了元允中,他这么多年以来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刚直凛然的正气怕是要毁于一旦。
“元大人,你到底太年轻,有些事还不懂。”他语气温和,看似在辩解,实则在教训元允中,道,“梁县也好,景德镇也好,都是本官治下。不过御窑厂涉及皇家事务,为了更好的满足宫中所需,这才设了督陶官这个职务。
“早年间,督陶官都是由朝廷命官担任,吏部任免。近年来,造办处事务越来越繁忙,这才由二十四衙门的人接手。说到底,都是在为皇上分担,为皇上解忧,怎么布政司就不能管御窑厂的事呢?”
两位神仙掐起来了。
底下的人立刻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缩起了脑袋。
元允中气极而笑,道:“这么说来,万大人颁布的什么‘限额烧瓷法’也是王大人同意了的啰?”
王大人被噎住。
“荒唐!”元允中一巴掌就拍在了茶几上,茶几上的茶盅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古往今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烧瓷都要受限制的。”
他质问王大人:“王大人可知道一炉窑能烧几件瓷器?什么样的情况能多出瓷?什么样的情况一件瓷器也烧不出来?烧一个龙缸需要多长时间?烧几窑?烧一个尺高的梅瓶要烧多长时间?烧几窑?”
王大人当然答不出来。
元允中冷笑:“那王大人能不能告诉我,这‘限额烧瓷法’是依据什么而定?又怎么保证御呈之物都是最好的?”
王大人面色泛青,却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元允中就一脚踹在了万公公的心窝上,骂道:“蠹虫,朝廷的名声就是败坏在像你这样的人手中了的!”
王大人等人像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火辣辣。
万公公则脸色煞白地捂着胸口,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大殿内外,一片死寂。
(本章完)
第238章
元允中显然没准备放过王大人和万公公。
他唰地从衣袖里拿出一份单子,道:“这是今年造办处给御窑厂下的单子,其中有一对等身高青花象腿瓶。既然景德镇御窑厂也是王大人的治下,那就请王大人好好督促万公公把这对等身高的青花象腿瓶早点烧出来,也好让造办处的早点给皇上交了差事。”
王大人的脸已经青得泛黑了。
他虽然不懂瓷器,但听说过大件的器物有多难烧——皇上二十五岁寿诞,造办处想敬献一对龙缸给皇上, 可烧了两年都没有烧成,只能放弃。
这等身高的像腿瓶既然能被元允中单拎出来说事,那肯定也是非常难烧的了。
他忍不住发起脾气来,道:“元大人好像是来查宁王案的吧?怎么也开始管起地方事务了?”
皇帝的疑心病通常都很严重。这种越级越界的管事,很容易被言官弹劾以权谋私,或者是结党营私,而且弹劾还很容易被皇帝采信。因而是为官的大忌。
元允中冷笑, 道:“那王大人别忘记了上密折。”
他说着, 把那份单子丢在了万公公的脸上,道:“好好看看,到了时间可别交不出东西来。”
万公公想死的心都有了。
原本这瓷器能不能烧成,很看天时地势人和,没有谁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成的。造办处也不是傻瓜,就算是下了单子,也是欺上不瞒下,不会把单子给皇上看,只会催着他们快点烧。万一在需要的时间内没有烧出来,还有个转圜的余地。这也是官场上做官的诀窍之一。
可如今被元允中给盯上了,造办处肯定宁愿拿他开刀也不愿意背锅。
他若是烧不出来,可能真的性命不保。
“元大人!元大人!”他喃喃地求饶, 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还以为宋积云是元允中微服私访时知道或者是认识的一个人,但他心里始终抱着些许的侥幸,如果宋桃也可以烧出来, 他正好可以趁机推荐宋桃, 以后让良玉窑厂给御窑厂代工。
他在人群中找着宋桃,希望宋桃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接下来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可他没有看见宋桃。
万公公眼底滴血。
这个贱人,她躲到哪里去了?
刚刚还站在最前排的。
是不是看见他失势了,怕被他连累,索性跑了!
等他逃过了这一劫,再好好的收拾收拾她。
而此时王大人被元允中怼得颜面尽失,更受不了他的盛气凌人,冷哼道:“你当我不敢上密折?我是看在你和景年兄是堂兄弟,又年纪轻轻初入仕途,不想你的前途毁于一旦,才不和伱一般计较的。你以为我不敢吗?”
元允中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我十四岁就在翰林院当差,不敢当王大人这句‘初入仕途’。可见王大人平日没事还是应该与家兄多通通书信,不然道听途说的,往往会坏了大事。”
王大人气得鼻子都歪了,沉声道:“我这就上密折。”
元允中不屑地嘴角微撇,吩咐身边的人:“给王大人准备笔墨纸砚!”
王大人顿时下不了台了。
他朝黄大人望去。
黄大人呵呵地笑,和着稀泥:“您应该也听说了,我老师只有元大人这一枝独苗苗, 虽说平时不是打就是骂的, 可那是他们父子的情份,容不得我们这些外人置喙。
“若是让镜湖先生知道了,女婿打外孙是天经地义,可这岳父教训女婿,那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我们这些生事的,反倒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这架谁都能来劝,独独我不行啊!还请王大人体恤!见谅!”
说完,他深深地朝着王大人鞠了一躬,把个王大人闹得脸上青白不定。
宋积云听得感慨万千。
元允中这家伙,不仅是官宦人家出身,还是个超级官三代。连江西按察使都是他的师兄。难怪当初江县令会说起黄大人。
难怪江县令也和元允中有旧?是元允中的什么人?
她回忆着从前的事。
耳边突然传来一管幽幽的声音:“原来你是元大人的未婚妻啊!”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
一回头,发现是葆光仙君。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
他幽怨地望着宋积云,委屈地道:“宋小姐,您怎么不早说呢?我们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元大人可是我祖父啊!”
“什么?!”宋积云简直惊呆了。
以元允中的年纪,当然不可能是他的什么祖父。
那就是乱攀上的关系。
可他既然皇上在龙虎山修行祈福,本身决不是个弱者,说元允中是他的祖父,这……这也太厚颜无耻了!
可葆光仙君没有和她多说,转身就拜倒在元允中的面前,抱着元允中的大腿,没脸没皮地大声地喊着:“祖父!”
不要说元允中了,众人也都傻了眼。
元允中甚至一边想把他踢开,一边道:“你谁啊?”
葆光仙君却把元允中抱得死死的,道:“小的是秦芝啊!我干爹是秦芳!曾经在内堂听过您讲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可不就是我祖父吗?”
众人都目瞪口呆,相对无言。
对葆光仙君的不要脸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偏生他还不以为耻,引以为荣,道:“奴才出京之时,干爹反复地教导我,做人要谦逊谨慎,既然出了京,就不能干出给皇上丢脸,给他老人家丢脸的事。我听说您老人家巡抚江西,几次想去拜访您老人家,可都听说您老人家没在行署。没想到居然和您在这里遇到了。这可不就是缘分吗?您怎么着也让我给您磕个头,请个安,不然我回了京城,干爹知道了,肯定要骂我的。”
他说完,这才放开了元允中,恭恭敬敬地给元允中行着大礼。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