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黎烨拊掌一笑,「我倒是许久没有见识过大哥和三弟的本事了,今日正好开开眼界。」
黎只温和一笑,「那就依大哥所言。」
「好,今天就让我们来一较高下。」言罢双腿一夹马腹,黎煜抖了一下缰绳就纵马奔进了猎场,黎烨和黎也紧随其后。
上林苑猎场中的鸟兽虽是皇家豢养,但等闲也不是也好猎的,起初众人还在一处,渐渐地也慢慢分散开了。
黎和温羡驱马往林子的北边走,不多时便看到一只白狐,二人逐着白狐往丛林深处越走越远,而在二人身后不远处,一群黑衣蒙面的人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上林苑北面尽头临着断崖,眼看着白狐跑得没了踪影,黎和温羡同时扯住缰绳停下,翻身下马,二人对视一眼,手不由落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不远处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愈来愈近,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急胜一声的疾呼声。
衡阳王府的护卫首领策马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跪在黎的跟前,抱拳道︰「王爷,不好了!方才府里管家派人来说,王妃她发动了…」
「太医不是说生产的日子是在一个月后,怎么…」话突然顿住,黎顾不得其他,立即跳上了马,挥鞭策马沿着来时原路飞快离去。
那护卫没有立即跟着黎离去,而是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眉目严肃的温羡,拱手道︰「温大人…」
显然,他也发现了藏在林中的人。
而且此刻他们似乎正准备悄悄撤走。
温羡牵过自己的马,敛目冷声道︰「留活口。」
「是。」
第70章 上林秋狩遇刺
初秋的风撩起几分萧瑟掠过上林苑的层层林木,树摇枝动时泛黄的叶子发出的「沙沙」声,愈发地为这秋意添上些许苍莽之感。
云惠帝于一地势稍高的土坡上勒住缰绳,高坐在汗血宝马的背上,举目四望,恰好将围场中秋猎之景悉数纳入眼中,因见众人挽弓狩猎,颇具飒爽之姿,不由感叹一句︰「今日此番方应苏公言,正是那『千骑卷平冈』,可惜朕到底没有那『会挽雕弓如满月』的魄力了。」
一旁的颜桁此时反倒敛去了素日直言快语的脾气,只道︰「依臣之见,陛下出手,并不输与任何人。」
「颜卿吶,你如今竟也学会了阿谀奉承?」云惠帝朗声一笑,摇摇头道,「朕知天命,自知如这秋木,日益萧萧。」
颜桁闻此言,并不再多话,转头看向围场,觉得手心有些痒了。
虽然颜桁常年身在平州边关,但是云惠帝对他的脾性摸得清楚,此时也知让他跟在自己身后不得下场捕猎是拘束了他,正欲开口让他不必继续跟着自己,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不远处打围场南边策马而来的温羡。
温羡到了云惠帝跟前,翻身下马行礼,将黎离开上林苑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回。
闻说衡阳王妃卢鸣筝临产,云惠帝顾不得与黎计较,只喜上眉梢地确认︰「果真是朕的孙儿要出生了?」
人上了年纪,就越发想要儿孙绕膝,如今云惠帝膝下几个儿子,有后的只有太子黎煜和建州王黎烨。然而小黎泽生来就是个身子骨弱的,黎烨之子又远在建州,故此云惠帝对衡阳王妃肚子里的这个孙子颇为期待。
温羡颔首,道︰「衡阳王府来人是如此说的。」
「好!」云惠帝龙心大悦,立即招了一侍从过来,吩咐他立即回宫去将宫里的太医送去衡阳王府,确保卢鸣筝平安生产。
等到那侍卫领命匆匆而去,云惠帝微微弯腰,取下挂在鞍鞯旁的雕金弯弓握在手里,笑道︰「颜卿、温卿,陪朕去给朕的小皇孙猎个小狐狸玩玩。」言罢,催马下了土坡,一路奔着丛林而行。
「陛下,您看那边!」
浅林碧树,枝叶相掩,矮木丛半遮半掩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云惠帝浓眉一样,朝跟在身后的颜桁、温羡及护卫比了个噤言的手势,然后就握紧了手里的弓,一边又取出一支羽箭,一手拉弓,一手置箭,弯弓满拉,箭趁破风之势瞬间穿透缠缠绕绕的枯萎藤蔓,直直地射向掩在矮木丛后的一双晶蓝色眸子。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云惠帝眉梢染笑,收了弓箭,不用护卫去查探,自己下了马,拿着弓挑开丛林,果然看见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窝在地上低声呜咽,而在这只狐狸的身旁竟还依偎着俩只还未睁开眼的幼狐,与母狐狸一样通身雪白。
云惠帝喜不自禁,正待开口说话,耳尖微微一动,就听见了利器破空的声音。他迅速扭头,见一支冷箭飞来,侧身险险躲过。
「护驾!」
随着护卫的一声高呼,林子里突然一阵躁动,紧接着就从四面灌木丛后和树头跳下十多个黑衣蒙面彪形大汉,各个手持大刀一柄。
云惠帝顿时脸色大变,颜桁与温羡也立即挡在了他的前头。
黑衣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兼着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出手更是凶狠至极。云惠帝此时随行的护卫并不多,不多时非死即伤。
颜桁和温羡一边应对不断增多的刺客,一边护着云惠帝往林子外围撤去。
…
「这些人究竟是如何混进来的?」
上林苑临时驻地的主帐中,将将脱险的云惠帝高坐在主案之后,满脸怒色地冲立在下方一干随行的人喝道,他目光四逡,忽而又厉声问道,「太子人呢?」
众人噤若寒蝉,唯有温羡上前一步,拱手缓声道︰「围场混乱,太子应在回来的路上,还请陛下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主帐外便响起了一阵喧闹声,随即帐门被人掀开,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人是方才领兵去追剿刺客的建州王,而跟在他身后的太子则是灰头土面、一身狼狈,嘴里甚至还在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
云惠帝见了,眉头一敛,目光落在太子黎煜的身上,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父皇,您得为儿臣做主啊。」黎煜突然上前一步跪下,语气不平地道,「儿臣刚为父皇猎到一只兔子,黎烨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儿臣一顿收拾,父皇!儿臣可是太子,黎烨他这样做,分明是不把父皇您放在眼里啊。」
他尚不知云惠帝遇刺,此刻只一心记恨黎烨折损自己的颜面。
他乃堂堂太子,几时竟任教这贱婢所生的家伙欺凌?
更可恼,今日他一番筹划,也是被黎烨破坏。若不是黎烨放了衡阳王府的侍从进入上林苑,黎这会儿早该成了刀下之魂。既然今日他除不掉黎,那就让黎烨失了父皇的宠信也好。
这些日子以来,朝中风言风语他亦是有所耳闻,因此即便前些时日黎烨惯摆出一副无害模样,他也从未对他掉以轻心。
黎煜心里计较了几个来回,语气慢慢平稳下来,反露出一些从容的姿态来。他挺直了腰杆,朝面色不虞的云惠帝拱手道︰「父皇,黎烨拥兵行走上林苑,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云惠帝微微眯眼,站起身走到黎煜的跟前,低头看向他的眼楮,丝毫没有错过他眼底的算计之色,缓缓启唇道,「朕看是你其心可诛!」
「父皇…」黎煜被骂得一愣。
云惠帝并不再看他一眼,只淡淡地问自己另一个儿子︰「刺客可都拿下了?」
黎烨点了点头,朗声道︰「刺杀父皇的人都已经叫儿臣给拿下了,此刻都在大帐外面。」他说着顿了一顿,方为自己辩解道,「儿臣缉拿了刺客,因听他们攀扯皇兄,故此才想请皇兄一起过来来着,哪知道皇兄竟是误会我至此。」一边说着,一边摊手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黎烨你别含血喷人!」黎煜一下子站起身来,冲到黎烨的跟前就想动手。
啪——
乍然响起的瓷杯破裂声让黎煜高高举起的手僵在空中,他僵硬地转过头就看见云惠帝阴沉着一张脸,心里顿时一个咯,隐隐地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
然而,云惠帝并没有立即发难,而是让黎烨将抓到的刺客带进来,打算当面审个清楚明白。
很快,五六个黑衣人就被带到了众人跟前。
立在颜桁身侧的温羡在看到那几人时,眼波微微一闪,目光轻飘飘地落向黎烨。而后者黝黑俊美的脸庞上却满是坦然之色,只回他以饱含深意的微笑。
掩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温羡很快就猜透了黎烨的打算,眉梢不由轻轻一挑。
看来,今日这局是早就布好了。
另一边的黎煜在看清那几名刺客的样子以后,脸上的血色霎时消退,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他抖着唇,双腿微颤,眼底更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云惠帝龙威毕露高坐审问,几人起初还缄口不言,未几就露出了慌乱之色,其中就有一人似是求助般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神色不大好看的黎煜,抖着唇就要开口。
「父皇,不如就把这几个嘴硬的家伙交给儿臣,让儿臣来查个清楚明白。」勉强维持住镇定,黎煜突然开口道。见云惠帝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他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继续道,「父皇辛苦半日,何必再为此等小事…」
「小事?」黎烨打断他的话,嗤笑一声,凉凉地道,「父皇的安危原来在你的眼中竟只是一桩小事?」
黎煜急忙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瞪了黎烨一眼,忽而道,「你处处针对于我,莫不是你才是那幕后之人,想要设计构陷于我?」黎煜越想越觉得可信,他派出的人明明是去对付黎那小子的,怎么到头来被抓住不提,竟然还是以行刺御驾的罪名被抓的…黎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大抵是进了别人的圈套。
云惠帝冷眼看着两个儿子针锋相对,一时只觉头疼无比,他看向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温羡,问道︰「温卿如何看?」
温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狼狈不已的黑衣人,目光淡淡地从黎煜与黎烨二人身上划过,而后才朝向云惠帝,拱手弯腰作了一揖,缓缓开口道︰「行刺御驾,又牵涉到太子与建州王,兹事体大,臣以为该详查清楚。」
「好。」云惠帝敛目,沉声道,「此事就交由你去查,务必彻查到底。」
「是。」
第71章 一盆水泼过去
「想在上林苑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对付衡阳王,殿下实在太过冲动。如今御驾被惊,被缉拿到的刺客都是从你太子府派出去的人,他们若是死士还好,可偏偏不是,殿下这是自己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旁人的手中啊。」
太子府书房里,自从遭贬之后便日益沧桑的温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坐在那儿的黎煜,只觉得头疼无比。空有一腔算计人的心思,却无半分头脑,若非这是自己的亲外甥,他此刻都想拂袖而去。
黎煜起初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眼下听了温恢的话,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再顾不得什么端什么太子的架子,走到温恢的跟前,扯住他的衣袖,语带恳求地道︰「舅舅,你这次一定要救我啊。黎烨分明是和黎串通一气来算计我的,如果,如果真的叫他们得逞了,我…舅舅,您看在我母妃的面上,一定要帮我啊这次。」
温恢扶着黎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了。」
「什么?」黎煜眼楮亮了起来。
「实话实说。」温恢转身走到窗前,看向窗外秋叶纷落的萧瑟景象,缓缓道,「向陛下坦诚你刺杀衡阳王一事,如今衡阳王安然无恙,你大错并未铸成,陛下最多不过大怒,你也正好借此机会蛰伏,等建州王和衡阳王日后相斗,便是你坐收渔利之时。」
这是温恢思量许久之后最稳妥的法子,然而黎煜却不同意。
承认了行刺黎煜之实,定会令云惠帝对他失望,眼下自己这个太子之位本就岌岌可危,如果添了这弒弟的罪名,他这个太子也算是做到了头。
温恢劝道︰「殿下,两害相权取其轻吶。」
「不行。」黎煜眯起眼,看向温恢,突然道,「此案父皇全权交给温时慕彻查,舅舅,你去找他,让他想办法把罪名安到黎烨和黎的头上去。」
温恢一愣,苦笑道︰「殿下想来是胡涂了。」
不提他们父子不和已久,就单凭温羡和衡阳王的交情,黎煜所言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黎煜却道︰「温时慕记恨你不过是因为当初小宋氏之事,舅舅你就去跟他道歉,不行就贬了宋氏为妾,温谦为庶,让温时慕回来继续做温侯府的嫡子啊。只要能拉拢了他,黎就没什么可以跟我斗的了。」
温恢静静地看着黎煜,眼底的失望之色愈来愈浓,然而想到身在深宫处处不容易的胞妹,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老臣姑且一试吧。」却不愿以舅舅自称了。
从宋仁遭贬到宋家灭门,从定国公府落败到如今的地步,温恢夜夜惊梦,一桩桩都是陈年旧事,梦里他为了功名利禄,为繁华遮掩,辜负小宋氏,逼走出息的嫡子…梦醒来,他看着睡在身侧的宋氏,辨不清这么多年碌碌何求。
离开了太子府,温恢没有乘坐轿辇,踽踽而行,一路走到相府的门前,立在石阶下,他抬头看向温府门额上悬着的鎏金「温府」二字,忽然扯了扯唇。
守门的小厮是识得温恢的,见着他立即就变了脸色,虽不敢以下犯上驱赶他离开,但也一脸不耐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冲温恢道︰「您请回吧,我家大人说了,不见客。」
「你可知我是谁?」温恢皱眉冷声问道。
,不就是抛妻弃子的负心人么?小厮心里不屑,面上依旧淡淡,道︰「我家大人有言,甭管谁来了,他都没空见。」自家大人要查案,还要陪夫人,哪里还有空应付什么外人,小厮心里如此想着,又看向温恢继续道,「温侯爷,您也别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教人看见了也不大好。」
温恢气结,拂袖要走,一转眼就看见隔壁武安侯府的大门打开,颜桁一脸喜色地拎着一坛酒出来了。他看着颜桁一路走到自己跟前,见他对自己视而不见,径直越过自己步上台阶被迎进温府去,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
温府的大门内,颜桁伸手拍了拍那守门小厮的肩膀,夸了他一句︰「干得漂亮,下次再见着了,直接一盆水泼过去,出了事,本侯给你顶着。」
温恢登门的意图,颜桁就算心思再粗也能猜出七八分。
十多年不管不问,到头来为了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外甥倒愿意拉下脸登门了,真是不知道温恢的心是怎样偏长的了。
转过影壁,绕过曲廊画楼,颜桁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竹里馆。
昔日温府外人止步的地方,倒成了颜桁来去自如之地。他一路进了园子,并不踏足温羡的书房,只在竹林旁的石桌旁坐下,一边弯腰去逗摇着尾巴跑过来小不点,一边对从他踏进竹里馆就跟在自己身后默默不语的常达道,「去把你家大人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