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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她浑然不知道季培风在什么时候拍下照片,几个小时只想着等治疗结束,要和霍钦去哪里吃饭。

除非夏图南愿意,否则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同他一起去探望还深爱自己的前男友。

普通朋友间聚会的理由显然无法成立,再往下,势必牵扯出季培风糟糕的精神状态。

季培风的治疗从一开始就在保密进行。连前年他身为炙手可热的新星突然退赛,在疗养院接受快一年的心理治疗,全美关注ncaa的媒体,大到赛事周刊,小到十八线三流小报,都没提过“eugene抑郁症”这两个词分毫,就足以想见季培风家人、包括他自己,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接受一切为了荣耀的教育长大。对外承认患病无异于承认懦弱,这本身就是和治疗一样困难的事。

宁佳书想得很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夏图南是疯了,才可能为她作证。他巴不得她在这样的漩涡里越陷越深,撑不下去分手就更好了。

唯一可能令夏图南困扰的,就是照片越传越广之后,八卦只听半截的人把小三男主角当成他自己。

不过权衡利弊,这点困扰对他一个没有家室的大男人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霍钦知道这件事了吗?”何西小心翼翼从宁佳书掌心抽回手机,观察着她面上明暗难辨的神情。

“你都知道了,他身为被劈腿的男主角,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赶紧去找他解释解释啊!”何西比她还急。

“他的航班明天才落地。再有,”宁佳书顿了顿,“去探望季培风那天,是他开车送我去的。”

“我真服了,男朋友把你亲自送到前男朋友家里。这么通情达理包容大度的男人,你上辈子到底是积了什么德。”何西叹完又道,“但你和季培风该怎么办,总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吧,这……这样算三人行吗?天底下再大度的男人,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女人一辈子这么照顾前男友的。只要你们关系不断,就算解释一百遍,这种绿帽子,霍钦以后该戴还得戴。”

“还有啊,就算霍钦没有误会你,他爸爸妈妈,不可能听不见这些传闻,哪个父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能别转来转去在我耳朵边说话吗?让我安静会儿。”宁佳书脑袋要爆炸了。

何西每个问题都直指重心,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些问题,正因为解决不了,才感到烦躁。

天底下最难改变的,是人的偏见,最难掌握的,是与人的关系。

宁佳书不害怕考核,不害怕努力,可别人的理解和喜欢,并不像考核那样,每一道题都能得到明白的步骤分,努力一次就能获得好结果。辛苦累积的好感会因为误会付诸东流,何况就算流言只是捕风捉影,季培风的事,却不是过去式,最大的问题仍然亘在面前。

宁佳书忽然站起来,她抓过外套和茶几上的车钥匙,就往门外走。

何西被她动作吓一跳,“你要去哪儿?”

“去找季培风!”宁佳书头也没回,“我今天就把这件事解决掉。”

宁佳书出门的时候用尽了决心。

驱车前往半岛酒店的路上,她一遍一遍组织、推翻、再组织语言,好一次性对季培风表达清楚,她陷入这样的困境里到底有多为难,她向他忏悔,愿意为自己犯的错付出能力范围内最大的代价,只希望他能收回这份爱意,忘记过去所有的事,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直到站在季培风套房门前,她都还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发誓一定要在今天解决这件事。

然后,她开始敲门——

门铃响过一分钟、又一分钟。

她叫了季培风的名字好几声,房门始终没有被打开。

佳书心中焦躁,左右脚换着重心踩着酒店长廊地毯上,随手拉住一位隔壁的房间清理保洁员,“这个房间的客人今天出门了吗?”

这是酒店高层唯一有隔音琴房的套间,季培风回国后,把自己的钢琴从洛杉矶空运过来,替换了酒店的钢琴,之后就整日埋头在隔音室里练琴了。

宁佳书几次过来,一次也没碰见过他出门。

保洁员摇头,“客人,这个我也不清楚的。”

“那这个房间打扫过了吗?”

“这得问问我同事。”她拿对讲机冲那边问了几句,才道,“今天还没有打扫,早上客人好像是身体不舒服,说不需要客房服务。”

“不舒服?”宁佳书心悬起来,“那他到底出门了没有?”

“不好意思女士,这涉及客人的隐私,我们无权——”

宁佳书没再管他,掏出手机,按下季培风的电话。

几秒钟过后,她将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屏住呼吸,似乎真的隔着门板听见一道微弱的手机来电铃。

“等等!”她叫住正要走远的保洁,“叫人拿房卡过来把门打开,我是季培风的朋友,他身体不太好,我怀疑他在里面晕倒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古人诚不欺宁佳书,因为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季培风不是晕倒,而是犯病,抑郁发作。

手机就掉在他几米之遥的地方,但季培风硬是没能站起来,走过去将电话接通。

房间里一片混乱,他瘫坐倚在套房客厅的柜子边缘,像是喉咙上有只无形的手将他脖颈收拢抓紧,几乎无法呼吸,更没办法说话,需要努力喘气才能得到空气,胸膛响得像破掉的风箱。

整个人像条被抛到案板上的鱼,生命力只剩下腮部的翕动。

服务员和精力惊叫涌进去的瞬间,宁佳书盯着这一幕,僵直的身体愣在门口,挪不动脚步。

不知道是吓到还是被震住了。

她第一次见到人抑郁发作的样子,无论是从前,还是去年在洛杉矶疗养院,季培风都尽力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

以至于到今天,她都还心存侥幸,季培风在好起来,这段过往也许很快就能结束。

宁佳书的心在一瞬间彻底沉到谷底。

她不敢走过去,美好的幻想好像一触即破的泡泡,好像走过去之后,事态便再也无法回到一切开始之前的样子。

她完全忘记了来时想好那些话,她很害怕,只想迫不及待逃离这个地方,假装自己没来过。

这样想着,她的脚下不由自主开始往后退,直到被经理攥住了手腕,将手机递过来。

“女士,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对方在问你的朋友有什么既往病史?”

这套东西其实季培风入住酒店前填过,但时间紧迫,来不及去调了。

第89章

“我、我不是很清楚……”宁佳书意识到自己声如蚊呐, 对着话筒努力打开声带,“我只知道他膝盖动过三次韧带修护手术,在服用抗抑郁药物,可能有布洛芬类药物过敏史。”

手机递回去的时候, 她意识到被放上担架的季培风在看她。

佳书不清楚这目光的落点究竟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因为他看上去已经完全神智模糊, 只有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始终睁着,无神而混乱。

宁佳书又开始怕了, 季培风套房的管家, 好几次想让她上前陪在他身边,但宁佳书自始至终假装没有听到,只缀在人群最后。

像极了做错了事情茫然又无措的孩子。

她大脑里空白一片,根本想不出这样的棋面能怎么走活。

宁佳书可以分享任何事情给霍钦, 让他一起想解决办法, 但是这一次, 她完全坦然不起来。

这样的难题抛给任何人要求帮忙,行为本质上和要求他们一起分担痛苦没有区别,霍钦尤甚。

他和季培风的立场天生就是对立的两边, 任何一种解决途径都是在为难他。

救护车抵达医院时, 夏图南已经立在急诊大厅中央, 宁佳书还没酒店门就给他打了电话。

他回头看来的面容比上海冬天的湿冷的空气还要冷峻,然后就跟着医生扶着的担架一路快步跑进诊室。

医生诊断,是药物服用过量的副作用。

季培风回国这几个月状态好转后,服药一直是减了量的,昨晚抑郁发作,他一个人在酒店,意识不甚清醒的情况下服了从前的药量。

套房的管家被叮嘱过, 不会擅自让人打扰季培风练琴。如果不是宁佳书突然探访,季培风可能现在还一个人躺在酒店。

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夏图南也没再像刚开始那样给她看脸色。

“谢谢。”

病房外,夏图南把喝完的酒精饮料罐捏扁扔进垃圾桶,和她并排坐下,“谢谢你去看他。”

宁佳书摇头,把手放进大衣口袋,藏住紧绷和胆怯,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直。

“不要谢我,夏图南,我今天,是去跟他坦白的。”

下一秒,她鼓起所有勇气抬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公司的传闻你也听到了,我不能让所有的事情越变越糟,我自己也就算,霍钦和他的家人,没有理由因为我受人议论。”

“那你就分手啊。”夏图南嘲笑。

宁佳书大衣口袋里的手闻言抓紧,偏头怒目而视:“我请你不要对别人的人生这么轻巧地开玩笑。”

“那你要坦白什么,说因为你对季培风的探视影响到了你的正常生活?让他回洛杉矶去,不要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夏图南猛然站起来,声音咄咄,调子扬高八度。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宁佳书,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这张病床上躺着的人是霍钦,你还会这么无动于衷铁石心肠吗?”

宁佳书讶异,愣了半秒,“这怎么能是一回事?霍钦和他不一样……而且、而且我不是这个意思。”

“都是人心肉长的,有哪里不一样?”

夏图南深吸一口气,来回踱步又站定,蹲下来极力盯着她,放缓语气:“公平一点,宁佳书。他们都是你的恋人,就算季培风是过去式,但他今天变成这样有你的责任,我都不是在要求你无条件付出,也不要求你爱他,仅仅求你摸着自己的良知,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负罪感,就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分给他一点点关注,救救他的性命!”

“可以吗?”他深吸一口,闭上眼睛,又吐出来,“公司的事情,我来替你解释。”

宁佳书张口,却再也讲不出一个“不”字。

夏图南把她所有的话都堵住了。

其实宁佳书从前算个自私的人,这次,她仍然可以自私,只要过得了自己心理那一关。

但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每每要下定决心,冥冥之中却又被另一道声音阻止。

夏图南说得对,如果病床上躺的人是霍钦,她绝不忍心对他说自己准备好的那些话。

非但不会,她只要想到假如自己使霍钦的人生变成这样,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不论放弃工作还是人生,都要陪到他好起来。

是霍钦改变了她。

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同化,会比起自己更了解、更在意对方的想法。

就像此刻,宁佳书清楚地知道,她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做出这样自私决定的人,不配成为他爱的人。

霍钦的品行不允许自己有不坦荡之处,得到了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爱情,并不能使他更快乐半分。

就连宁佳书自己也会忍不住怀疑,倘若她抛开一切选择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他会不会因为她的自私再一次心存芥蒂。

医院的落地玻璃窗,映出她被白炽灯打得发白的面孔。

她隔着走廊,注视对面镜面中的自己,抉择的时间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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