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宁从来没见过这么失控的温扬,除了心疼,扯着心肝脾肺肾五脏六腑全身所有器官都疼以外,其他的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弯下腰,邵宁伸出手,想把蜷缩在地上发抖的小朋友牢牢抱进怀里,可手才刚刚挨到他的肩膀,小朋友就猛地抬起头看了过来。
满眼都是凌厉与戒备。
那一瞬间,邵宁恍惚以为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温扬。
虽然眼前的少年身形已经比那时候成熟了些,眉眼也有些细微的分别,可又分明同当年一样脆弱又无助,却也一样高傲又孤寂。
小朋友,是我,邵宁也跟着蹲了下来,与温扬对视,一字一句讲得很慢,我们在学校里坐同桌,每天中午一起吃饭,你去过我家,睡过我的床,我也坐过你的赛车,今天下午,我们还一起撑过一把伞小朋友,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连着重复了好几遍,有个词在嘴边打转,可最后,邵宁也没说出自己究竟是温扬的什么。
大流氓,温扬突然开口,像是学着邵宁的样子,每个字也都说得很慢,你是大流氓。
对!见小朋友终于有了反应,邵宁激动得就差直接蹦起来,我是大流氓,所以,小朋友,我现在能抱你一下吗?
很显然,温扬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不止一个度,看着小朋友的身体还在打颤,眼底也透着茫然,邵宁又耐心重复一遍,大流氓现在想抱一下小朋友,可以吗?
大概是只对里面的某三个字有反应,温扬迟疑片刻,很轻地点了下头。
邵宁再没犹豫,伸手抱住小朋友,用尽全力扣在了怀里。
温扬的意识还很混沌。
还听得见窗外的雨声,风声,以及间或夹杂着的一声又一声闷雷,也好像还听得见父亲放肆到诡谲的笑声,母亲惊恐又有些变味的喊声。
可这些声音又都像是越来越远了。
取而代之的,是离得很近很近,就在耳边的温声低哄,不怕了,有我在,有大流氓在,以后就什么都不怕了,再也不怕了阿
身体渐渐开始感觉到暖意,鼻间也渐渐充斥开令人心安的薰衣草味道。
眼前也不再是漆黑一片,虽然还不是很明亮,可微黄的烛光却又透着种别样的暖意。
好像突然之间,就真的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不知道哄了多久,邵宁觉得自己腿已经开始发酸,胳膊也有些发麻,嘴巴更是干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才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栗。
邵宁低下头,对上小朋友微微瞪圆的眼睛。
对视三秒钟,借着烛光,邵宁看清了小朋友一寸寸红起来的耳朵尖。
害羞了,看来是清醒了。
果然,下一秒,温扬就唰地一下弹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根。
邵宁长长出了口气,撑着膝盖要站起来,可实在是手脚都没力气,撑了一下竟然没起来,又这么蹲了回来。
温扬吓得一步蹦回他面前,一脸担忧地托住了他的胳膊。
没事儿,邵宁笑笑,安抚地拍了两下小朋友的手背,就是蹲太久,腿麻了,缓缓就好。
说着,邵宁就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
温扬本来想直接坐在他旁边,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退回了墙根,背靠着墙蹲了下来。
离那么远干什么?邵宁抬抬手,乖,坐过来。
温扬没动,眼睛从邵宁身上掠过,又落在了门厅那里的一双鞋上。
那是大流氓的鞋,却不是一双,而是两只不一样的,一只黑色,一只白色。
温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流氓,这么不修边幅,这么混乱的大流氓。
头发没有丝毫形状可言,被雨淋得像个鸡窝塌在头顶,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满脸横七竖八的水痕,衬衣扣子散了三颗,裤子上全是褶皱,尤其膝盖的位置,鼓起了个大包
甚至,还穿错了鞋。
有严重强迫症的大流氓,竟然穿了两只不一样的鞋。
而这一切混乱,温扬知道,都是因为他。
说不上心里泛起的是什么感觉。
很感动,真的真的很感动,也很惊讶,难以置信,但更多的,还是不安。
那种一个人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突然看到一束光,就忍不住会以为是自己幻觉了的不安。
那种睡惯了硬板床,突然有一天陷在了海绵垫里,浑身上下都不着力,都落不到实处的不安。
邵宁顺着小朋友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自己的鞋。
惊讶一瞬,邵宁忍不住撑着额头闷笑了一声。
爱情包治百病,这话大概真的没错。
接到小朋友电话时候满心都只有小朋友一个人,轻而易举就丢了自己作为一个重度强迫症患者的习惯。
发现了小朋友的不安,邵宁心里止不住地发酸发软,想起身过去再抱抱他,可实在是没力气,只得又招招手,开口道,小朋友,我有点儿累,你坐过来,让我靠一下,行不行?
一听这话,温扬瞬间就又内疚起来,压着心里的不安,慢慢挪了过去,坐到了邵宁旁边,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
邵宁身子放松了些,从口袋里摸出烟,先递了根给温扬,自己也叼了根在嘴里。
按下打火机,邵宁正准备给温扬先点,小朋友就偏了偏头躲开,叼着烟有些含糊地说,你你先点。
邵宁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照做了,先给自己点着了烟,猛吸了一大口。
温扬突然凑过来,微仰起头,要用烟头去碰邵宁的烟头,轻声说,哥,借个火。
邵宁夹着烟的手猛地一滞。
他突然懂了小朋友是在做什么。
小朋友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又诚挚地,讨好他。
可小朋友大概搞错了一件事儿
邵宁抬手止住了小朋友的动作,下一秒,他就塌下肩背,把自己的身体放得更低,之后仰起头,近乎虔诚地,用自己燃着的烟头,点燃了小朋友叼在嘴里的烟。
温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震懵了,一时间呆愣住忘了反应。
烛光在墙上映出两人的影子,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像在接吻。
小朋友,邵宁笑起来,用很轻松的语气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为你做的每件事儿,从来都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为你陷入混乱,也心甘情愿,为你低入尘埃。
所以,根本用不着不安,更用不着讨好。
所以,邵宁深吸口气,问出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渴望,小朋友,要不要跟我一起住宿?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阿阿阿终于要同居了阿阿阿我先叫为敬!
这章写了好久,先把自己写哭了hhh。
他们一定一定,会一起好起来。
鞠躬,爱你们。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9章 三十九杯甜奶
温扬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耳朵, 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彻底清醒, 又出现了幻听。
大流氓说,要和他一起住宿?
怎么能有这么好的事儿?
他知道自己每次发起疯来有多失控, 多像个精神病, 多吓人。
那时候依靠最后所剩无几的理智拨出那个电话,也是早就做好了被厌弃的准备。
可现在有个人,看见了他的失控,看见了他的疯狂,却没有害怕, 更没有躲开,甚至一步也没有向后退,不但没退, 还又朝着他, 往前跨了一大步。
他究竟是何德何能, 能碰上这么好的事儿?
温扬想得太出神,烟在嘴里叼了很久,猝不及防一呼吸,就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不急, 邵宁慌忙伸手给他拍背,不急阿, 也不是要现在就住,可以慢慢考虑
温扬又咳了两声才缓过来,他拉住邵宁的手腕,语气很轻地问, 住宿?是我想的那两个字吗?
小朋友问这话的声音很小,语调乍一听也好像很平淡,可再仔细听,就能听出藏在深处的一点点期待,还有一点点害怕。
像是声音大了,就会把什么吓跑一样。
对,邵宁一只手还揽在温扬的后背上,用力搓了两下,就是那两个字,住宿,全名,居住宿舍。跟我一起住宿,就是跟我成为每天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同一个房间起床,睁眼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和闭眼前看见的最后一个人都是对方的,分享彼此很多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小习惯小秘密的,那种关系。小朋友,想试试么?
温扬眼眶倏地红了。
明明最最害怕,害怕得整个人都抖成一团的时候,温扬都没有红眼睛,可现在只是听了大流氓轻描淡写说的两句话,他就止不住地鼻子发酸。
真没出息!
温扬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仓促别开头,不想让邵宁看见。
可邵宁眼睛尖,早已经看见了,一下慌了神,脑袋里拣出什么说什么,不想试试?不想一起住也行,那我以后就常
温扬吸着鼻子用力摇头。
阿,邵宁话头顿住,努力揣摩小朋友的心思,不是不想一起住,那就是不想分享小秘密?没事儿,不想分享就不分享,住在一个房间里也能有自己的隐私,我听他们说有那种床帘,到时候我给你买一个,一挂起来什么也看不到
住,小朋友突然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腔,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硬梆梆,一起住。
邵宁一顿,喉结动了动,抬手揉了把小朋友的脑袋,好,一起住。
沉默片刻,小朋友又补了句话,语气比上一句还凶还冲,可内容却是无比柔软,不挂床帘。
邵宁一颗心都酸软成了一片,强压着想把人按着猛亲一通的冲动,只是又往前凑了凑,克制到不能再克制地,轻轻用嘴唇蹭过小朋友的耳朵尖,温柔而又缱绻地应一声,好,都听你的。
也不知道是怕小朋友彻底清醒之后反悔,还是真的太迫不及待了,第二天一大早,邵宁就找上了麻雀老师办公室。
这么早?麻雀老师往保温杯里倒枸杞,惊讶抬头看他一眼,这次是要数学还是英语?
作为永远屹立不倒的年级第一,麻雀老师早已经习惯他经常来要数学或者英语的竞赛题做。
都不是,邵宁摇摇头,来要住宿申请表。
住宿?麻雀老师接水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来看他,你不是跟花熠在学校旁边租房的吗,怎么突然要住宿舍了?
花熠他远方表哥要来,邵宁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估计得住段时间,我就打算暂时住宿舍。
可不是暂时吗,迟早有天要把人完完全全拐回家住去。
这样阿,麻雀老师点点头,那你是要申请单人间?
不是,邵宁心猿意马地应着,跟小跟宋辞同学一起住。
小宋?麻雀老师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也对,他一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俩一起住也好,以后就能有个照应。
这么长时间以来,邵宁从来没问过也没查过,真正的宋辞家情况是什么样,但也能猜出个大概,肯定是同原来的温家相差无几。
即便什么都知道,可邵宁也还是听不得人说他的小朋友孤苦伶仃。
对,邵宁低下头,答得认真,以后有我了。
麻雀老师泡枸杞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邵宁,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从抽屉里拿出两份住宿生申请表递给了他。
邵宁说了声谢谢老师,转身出了办公室。
看着消失在办公室门口的少年身影,麻雀老师耳边还回荡着刚刚那句,以后有我了。
少年说那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太郑重,不像是同学之间的互相照应,甚至也不太像这个年纪的男孩之间那种澎湃在明面上的兄弟义气,倒更像是
更像是一个成年人,在许下对终身伴侣的承诺。
内敛,而又分外深沉。
麻雀老师心一跳,可没等他再深想,办公室门就又开了。
刚才内敛又沉稳的成年人风风火火闯进来,老师,能再给我张表吗?刚那张不小心掉地上湿了。
边说,还晃了晃手里两张沾了水的纸,晃出一地水珠。
行行行,麻雀老师指着他,我给你拿,再别甩了,甩得到处都是水。
邵宁噢一声,接过麻雀老师新给的两张表,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麻雀老师望着那一阵风一样卷走的背影,摇了摇头,笑自己魔怔了,这不就是个连两张纸都看不好的小男生,前面是怎么觉得他内敛又沉稳的?
拐过楼梯角,邵宁脚步慢下来,脸上神情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哪还有半点儿冒失少年的模样?
回到教室,邵宁抽出其中一张放在了温扬桌上,温声道,小朋友,填一下。
虽然已经说好了要一起住宿,可看清纸上面的名称,温扬还是本能地脸红了红。
下意识转头看向大流氓,就见这人已经拿着笔在认真填了。
温扬抬手搓了两把脸,也从笔袋里拿出了笔。
学校的申请表内容不多,就是填一填姓名班级身份证号一类的基础信息。
顺手填完了生日一栏,往后写现住址的时候,想起什么,温扬手里的笔猛地顿住。
刚刚填生日的时候,他习惯性写的是自己真实的生日,可现在调动了一下属于宋辞的记忆,才发现宋辞的生日,也是这一天。
那些自穿越以来就一直困扰着温扬,又一直被他逃避的问题,在这一瞬间突然就都冒出了头。
他究竟为什么会穿越?为什么穿到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个叫宋辞的人身上?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个,他以后会怎么样,会不会有天又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就再次穿越,之后离开这个世界?
以前温扬不太在意这些,毕竟他是自杀过一次的人。
会自杀的人,除掉一时冲动想不开的,其余的那些蓄谋已久的,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都是对生活无所眷恋的人。
温扬曾经是那九十九分之一。
可那是曾经,现在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