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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父亲当然不愿意和大伯父闹得很僵,可是族里的长辈都赞同,毕竟母亲当年的聘礼太出格,因为这个我父亲对我十分厌弃,大伯父也不待见我。”

长明灯静静的燃着散出昏黄模糊的光。

“继母是老夫人娘家弟弟的庶女,对这些过往十分清楚,她为了讨父亲欢心处处给我小鞋穿。二哥折腾我,是因为当年爷爷常让他跟我学,他很讨厌我。”

“他在学堂欺负你,你们先生不管吗?”

“昨天先生不在。”

“哦”

周清贞悄悄伸出胳膊揽住小丫鬟的腰,尽量贴在春花怀里,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跟人亲近过了。他觉得全身暖洋洋,心里又软又舒服。

“继母进门后发现将来分家后,没有多少家产就想方设法讨好老夫人。她们本来就是姑侄,老夫人也心疼我父亲,就零零碎碎补贴二房。”

春花摸摸小孩软软的头发,心想一碗水不平,老大老二还不得闹起来。不过周府老大老二,还真没在明面上撕破脸过,一来老夫人的嫁妆有数,二来毕竟百年传承还有点底蕴。

“后来老夫人想了一个法子,说是怕继母将来分家不会管事,让大伯母分些管家权给继母,其实就是想让继母捞些油水。”

可惜黄氏也不是傻子,直接让钱氏跟着她学怎么理事儿,实权一点不给。

春花被小孩靠的有些累,索性把地上所有的蒲团摆在一起,两人并排躺下:“别怕,我会天天晚上来给你作伴。”

爷爷在这里,还有周家的列祖列宗都在,怎么会害怕?不过周清贞没有说这些,他盖着棉袍紧紧挨着自己的小丫鬟。

春花侧着身体,舒展了一下疼的发木腰腿屁股。真的好难受火辣辣的疼痛,一抽一抽的牵扯腰腿。春花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她发现周清贞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她不想让小孩难过。

可惜她僵硬的动作还是让周清这察觉出来,小孩有几分沉闷:“是不是很疼?”

春花做出一派轻松的样子:“不疼,大少爷派人送了药膏来,抹上凉凉的。”就是可惜这会药效过了。

“府里二房没有一个待见我的,大伯母倒怜惜我几分,刚开始继母折腾我,大伯母还会插手一二,结果继母说大伯母离间二房母子情分。”

“大伯父本来就烦我,为这事很生大伯母的气。”

张姨娘倒是会察言观色,所以借着机会没少讨好大老爷,弄得大房夫妻别别扭扭。

“真要算起来,府里也就大哥记得我姓周,是周家子孙,可他也不能管太多,怕张姨娘在大伯父耳边嚼舌根。”

春花伸出手拍拍小孩的胳膊:“睡吧,别想了。”

“你昨天怎么会去学堂?”周清贞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

“我啊……”真没想到会惹出这样一段事“我其实是想去混着学认字。”

跪了整整一天,周清贞这会有些困了,他耷拉下眼帘,含含糊糊的说:“没用,这个先生最讲究规矩……”

其实是有些迂腐

“要是冯先生还在,一定愿意教你。”

“冯先生?”身后的疼痛还在,可是十岁的春花也慢慢瞌睡。

“府里但凡有下人轻慢、苛刻我,继母就会想着由头赏赐,冯先生看不惯说了几回被辞退了。”

“哦……”春花的眼皮慢慢黏到一起。

周清贞挨着春花的胳膊,心里含含糊糊他以为自己在说‘你别给我出头,别让人撵走,陪着我就好……’

其实不过是入梦前心里想的而已。

高大宽阔的祠堂里两盏昏黄的长明灯,把层层叠叠的牌位和房梁照的影影绰绰。供案前的蒲团上睡着两个小孩相偎相依。

小的那个似乎有些冷,迷迷糊糊往大的那个怀里钻:大的那个下意识拉拉棉袍,拍拍小的那个微微呢哝‘乖……’

第12章 心意

虽然二房的嫡长子兼独子被罚,可是二房主仆们走路都带着喜气,因为浆洗院‘竟然’把三少爷好端端的衣裳泡坏了,老夫人发话‘黄氏事情太多难免有不周,浆洗院让钱氏操心’。

春花终于明白周清贞为什么总是漠然不语,说什么呢?被人轻慢苛刻说给大夫人听,钱氏会说他心里没有自己这个母亲;大夫人管了,那是挑拨二房母子关系;不管,就等着黄氏明示暗示让下人刻薄周清贞。要是说到钱氏面前,更好,钱氏正好借机会□□。

还扎着冲天辫的小孩,发现自己的小丫鬟愁眉苦脸,用一副清亮的童音开解:“其实这一闹也有好处,大伯母刚好名正言顺整顿家宅,除了二房的下人,别处的一定不敢再轻慢我。”

“便是二哥和周清文,也一定被大伯母收拾过,最多遇到我道路以目,怒视之。”

那还有大夫人被夺取的浆洗院呢。

周清贞似乎听到春花的心声:“浆洗院没有多少油水,大伯母不会放在心上,倒是有这档子事,她可以严管奴仆,不怕继母再说什么,还能把那些心思多的敲打敲打。”

春花左右一寻思还真是,她笑眯眯的摸摸小孩头:“你这脑瓜子怎么长得?上下左右都能想明白。”

小孩得意:“我聪明啊,不信你今天去厨房领饭,肯定和往日不一样。”

周清贞去了学堂,春花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等到时间领了点心趴在炕上慢慢吃。周清贞临出门时说他从不喜欢吃点心,春花如果领了只管自己吃,如果也不喜欢吃就不用去领。

一个小磁碟里装了五块绿豆糕,春花觉得要是顺子在大概两口塞完,做的实在小巧。

四四方方点点大,还有梅花图案,捏一块放进嘴里,春花立刻幸福的眯起眼睛。

清香绵软还不黏牙!

学堂里课间的时候,几个小厮把茶点摆在桌上,忙忙碌碌伺候主子们洗手休息,周清贞拿本书一脸漠然走到院子里避开。

周清玉冲着周清贞的后背皱鼻子冷哼,周清文低头到桌旁坐下端起果茶,周清远见了教训:“忘了母亲前两日的责罚?”

周清玉吐舌收敛表情,一骨碌坐到椅子上吃点心。周清远往窗外看了周清贞一眼:这府里还有几个人知道,三少爷喜欢吃甜软的点心?尤其绿豆糕。

周清远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低头乖巧模样的周清文,叹口气慢条斯理坐下捻起一块点心。

周清贞中午回到小院,遇到自己笑容灿烂的小丫鬟,献宝似得捧着还有三块绿豆糕的白瓷碟,小孩心里一动鼻子抽了抽,唇舌间不由自主分泌出口水。

“这个绿豆糕太好吃了!奴婢特意留给少爷,尝尝看也许你喜欢呢。”春花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小孩。

‘太好吃了’清脆的声音纯净的笑容,让周清贞心情轻松很多。小孩抿抿唇一脸酷酷的样子,转身去窗下洗手:“甜腻腻有什么好吃的,你喜欢吃自己吃,不过出去了可不能跟人说。”

“我又不是傻子”春花捏起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幸福的眯起眼睛:太好吃了,绵甜润密。

周清贞轻轻甩甩手上的水珠用毛巾擦干净,回头看到小丫鬟眯着眼睛幸福的样子,抿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虽然你有些傻,但我会对你好,回报你相护之意。

春花养伤的日子挺舒服,每天只要去厨院拎回吃食,就再没有别的事情:脏衣服送去浆洗院——三少爷说钱氏刚接手,一定不会折腾自己给人把柄;水缸里有长寿悄悄打满的水;小院都是周清贞关起门自己打扫的。

四月的日头是最长的,过了戌正,西边的太阳还完全没有落山的样子。春花坐在窗下的书桌前,周清贞背着手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把昨日教你的背来听听。”

春花坐的挺直,胳膊规矩的搭在桌上目视前方,压下欣喜激动,清越的童音郎朗响起:“人之初,性本善。性将近,□□。”

背完了,春花还积极的解释了这段话的意思。

周‘老夫子’颔首,一副胸有成竹的淡淡模样:“默写来。”

“好嘞”春花一脸跃跃欲试,挽起袖子执起笔。她执笔的架势还有模有样,毕竟这个动作被‘周夫子’勒令练了三天。

‘周夫子’说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春花对此十分鄙夷,不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吗,非得说的文绉绉,叫人听不明白。

架势很足,可是一笔下去……春花就来了个底儿掉。

软软的笔头轻轻一抖按在纸上,多了一个黑疙瘩,春花皱眉,肩背绷的像一块铁板,抖着手腕放轻力道,然后白纸上多了一个蝌蚪,还是摇着尾巴游得正欢的蝌蚪。

周夫子惨不忍睹的抽抽脸皮转过身,比二哥还笨。

不过十二个字,春花写完鼻尖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她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放松身体,如蒙大赦般:“好啦!”

‘周夫子’打眼一看,十二个字写了一张半。周夫子不想评价自己女学生的字,只是伸出食指在快跟纸一样长的‘善’字旁边点了点。

“少了一横”

“那其他的都对吗?”春花喜滋滋的问。

周夫子一脸淡然从哪些横七竖八,分不出东西的柴草里挨个认过去,然后抬头颇无语的看向自己满心期待的女学生。

春花脸上浮起准备开心雀跃的样子。

“十二个字,你只对了四个。”周夫子心情复杂。

“啊?”错那么多,还得用工。

“我三岁的时候用了五天时间,就认全了整本。”你好笨。

春花换一张纸,这些纸都是周清贞在学堂里用过的,拿回来背面还能给自己的小丫鬟用。她铺好纸轻快的说:“那是因为少爷聪明嘛。”

我不会嫌你笨的,周清贞端来一把高背椅,放在春花旁边翻出自己的书本:“你先把‘人之初,性本善’学会。”

笨了就学慢些,周清贞是很有耐心的夫子。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初一,身后的伤好的没留下一丝痕迹,春花又变成身姿灵敏的小丫头。这天早上周清贞告诉她可以去钱氏院里,找芍药姑娘领份例。

要领工钱了,虽然春花只干了将近半个月,可还是开心的像一只出笼的小鸟。

钱氏刚得了浆洗院,不想为难周清贞,更何况春花还算是这件事的小功臣。

“这些布匹是给少爷做夏装用的,这几块布是给你做夏装用的,夫人特意让我给你挑的,喜欢不?”芍药略带些矜持,指着桌上叠起的几块花布。

喜欢,太喜欢了,上好的细布葱黄浅绿撒了些小红花。女孩子怎么会不喜欢漂亮的衣裙,不过春花耐住心里的雀跃,面色恭谨的福了福:“芍药姐姐费心了。”

芍药勾勾嘴角:“你来了十三天,夫人念你干活用心,给你补足了一个月的月钱。”

布料上放着一个红布小包裹,看形状应该是铜钱。

“还有这些,是你们院里这个月的香胰子、肥皂团、澡豆。蜡烛就不给你们了,夫人说少爷离得远照看不上,怕他晚上用功太过坏了身子。”

真是……少爷出息了难道不是夫人得利吗?春花没有多说什么。周清贞说了,他们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凡事以忍为上。

这句话的来历和意思,周清贞给春花讲过,春花自己琢磨就是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糟糕。

“那一盒是三少爷这个月的茶叶……”

春花早就看到桌上那堆东西里有一个纸盒子,而且她还知道,少爷们的茶叶份例,不是花茶就是果茶。

不得不说周府的份例还是很齐全的,什么毛巾、针线乱七八糟都有。

春花等芍药一一说完,有些疑惑的问:“少爷的份例呢?”她听说周府少爷每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

芍药扯着帕子捂嘴轻笑,那笑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嘲笑小丫头想的太多:“老爷说少爷还小要什么银子,没得拿出去学坏,因此少爷的份例一直都在老爷那处。”

这是什么爹,儿子的零花钱也看得上?春花惊奇张嘴。

春花还在惊讶,厢房的帘子被蔷薇掀开:“春花,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还是上次那间内室,娇艳的牡丹依旧开的正盛,钱氏一身锦绣斜依在贵妃榻上,笑出几分和气的模样。

“上次为着家里规矩罚你,实在是不得已……”钱氏一边说,一边对旁边伺候的芍药抬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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