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文华再次哭了,老泪纵横。
就这么一会,哭了两次。
第一次,因秦老大对秦游的谅解而哭。
第二次,因为书院揭露了军卒的悲哀而哭。
殿中的武将们,低着头,咬着牙,无数的委屈,憋在了肚子里。
能站在议政殿中的武将,大多数都不是靠裙带关系上来的,而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一步一步杀上来的,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夏朝的军卒有多么的悲哀。
没有人尊重基层军卒,没有人愿意从军,甚至不少百姓,宁愿将儿子送到宫中当太监,也不愿意从军。
因为军卒和太监,都娶不到老婆。
后者虽然不能娶,可至少衣食无忧。
前者能娶,但是养不起,而且没人嫁。
议政殿中,陷入了沉默。
李小树要说的,不是军卒不好,不是军人参政,而是军卒的惨状。
试问,受到如此不公待遇的军卒,如何保家卫国,连基本保障都没有,百姓和文臣们,还要求军卒们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公平吗?
卢通叹了口气,走了出来,拜倒在地。
“陛下,国库一直以来捉襟见肘,非是不足额发放军饷,而是先紧着要害衙署发放。”
秦老大还没开口,李小树又张嘴了。
“这位大人,学生想问,兵部不是要害部门吗。”
“本官非是此意,只是国朝登记造册的军卒,府兵与辅兵,足有三十万有余。”
“书院的先生们说,朝廷不重视军卒,是因为没有战事,所以他们不重要,军饷少开一些,甚至是不开,只是发些米粮就好了,反正也用不到他们,住在军营里,有吃有喝就好啦,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可并不是这样的啊,这样不对呀,还是拿东海平乱举例吧,兵部尚书大人带着官军去平乱,户部足额发放了军饷,那是不是遇到战事才发放军饷啊,那和耗费钱粮临时雇佣他们打仗有什么区别,军卒得不到尊重,只有遇到战事事才有军饷拿,军卒自然希望有很多战事了,这涉及到好多问题的,全都是弊端,好多好多的弊端,不发军饷,他们不愿意训练,不训练,打不了仗的,弊端,都是弊端。”
李小树看了眼秦游,继续说道:“从书院回来的白先生说,郭城的军卒主动去训练,因为他们说,不训练,拿的钱,吃的鱼,拿的亏心,吃的亏心,不杀贼,都对不起兜里的钱粮,对不起山长对他们的恩情。”
秦游照着李小树的屁股就是一脚:“是对不起朝廷培养他们的恩情,什么玩意对不起我,别乱说。”
“哦哦。”李小树揉着屁股改口道:“山长说的对,是对不起朝廷培养他们的恩情,他们恨不得死在沙场上报效国家,因为国家照顾了他们的亲族,给他们地,给他们钱,除了杀贼,他们没办法报效朝廷的恩情了,他们要训练,多训练,就能多杀贼,多杀贼,就能报效朝廷,如果大夏朝所有官军都是这样想的,试问,天下间,还有谁能阻碍夏朝变成盛世皇朝。”
说完后,李小树回到了其他小学子的身边,说完了。
议政殿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秦老大的脸,火辣辣的。
武将们,脸上写满了委屈。
文臣们,面色各异。
道理,明白了,军卒就是永动机,靠爱发电,不要钱,不要吃,不要喝,还得奋勇上阵杀敌,还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是对你们的要求!
龚文华走了出来,对秦游施了大礼:“殿下有心了,老夫,代夏朝军卒,谢殿下。”
秦游赶紧给龚文华扶了起来,笑道:“龚大人言重了。”
卢通叹了口气,对着秦老大说道:“老臣下朝之后就会统计各州府拖延军饷,三个月之内,应会发放各处折冲府、屯兵卫六成拖欠军饷。”
这也就是最近吞了瀛洲岛,要不然这话卢通还真不敢说。
秦老大揉了揉眉心,没有接口。
谈之容易,做之难。
李小树想说的,不,应该是书院或是说秦游想表达的,其实就是一件事,重视军卒,尤其是基层军卒。
可自从昌朝末期开始,军卒就是狗都嫌,百姓不愿子女从军,文臣看不起这群丘八,就连掌权者都戒备防范军卒。
就算是补齐了拖欠的军饷,也无法扭转世人对军卒的看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钱粮补齐了,是应该的,甚至还不能说军卒的待遇本身就很低,大多数百姓从军,都是因为种不了地,无地可种,这才从军。
思考了良久,秦老大皱眉看向秦游:“刚刚你所奏的,是关于官员的监察,为何提到了此事。”
“行政体系,任何事,都离不开行政体系。”
秦游看向几名小学子,点了点头,又一个学子站了出来。
然后,秦游冲着卢通弯腰施礼。
卢通哑然苦笑。
这套路,他看懂了,接下来,该户部被喷个体无完肤了。
上官鄂瞳孔猛地一缩,看向秦游,表情极为莫名。
秦游这明显是来得罪人的,如果连户部都不放过,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天子要御驾亲征,秦游却在这个节骨眼来得罪所有人,莫不是…让天子安心?
刚站出来的小学子年岁比较大一些,已经在读快两年了,因为在读期间表现优异,过两天要去潍州,和一位书院的老先生开办分院。
“学生陈一德。”陈一德倒是带着几分文臣风范,不亢不卑,目视卢通:“敢问卢大人,潍州每季赋税几何?”
卢通微微一愣,回头看向了一个主事。
也是巧了,负责潍州那一片的,正好是蒋旭阳。
蒋旭阳站了出来:“七万贯上下。”
“去年秋季多少?”
“不知。”
“前年夏季多少?”
“不知。”
“三年前,冬季…”
蒋旭阳不耐烦的打断道:“若是你想要说本官尸位素餐就免了吧,每季相差不多,皆都造册,本官每日忙于公务,岂能无事去记如此多如此繁杂的账目。”
陈一德微微一笑:“那这位大人,总该知晓涠洲丁口有多少吧。”
蒋旭阳挑了挑眉,没吭声。
“田地多少?”
“婴儿出生率多少?”
“涠洲特产是何?”
“官道几条?”
“国朝经济领域突飞猛进,为何每年赋税还是相差不多?”
“人均收入多少,为什么不增反降?”
陈一德和连珠炮似的,叽哩哇啦问了一大堆,蒋旭阳别说知道了,他都听不懂。
秦游打了个响指:“实锤了,三成饭桶里,绝对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