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个干瘦的男仆快速迎上了楼,“兰姑娘,马车都准备好了。”
她下楼来,路过我这儿,稍微点了下头,就出门去。待马车走后,我问那男仆,“兰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他回说每月逢初一、十五,兰姑娘都会去寺里上香,中秋也不间断。我听完也要来一辆马车,跟着她往栖霞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碰到一支十数人的队伍正缓缓上山,队伍里的人虽着寻常家仆装束,但身形步伐皆流露着习武人的习性。从队伍中抬着的两只精致小轿,我猜到这应该是一群乔装改扮了的官家侍卫,护送自家主人上山礼佛的。
小主人早已跟丢了。出于好奇,我便尾随这行人上山,打算谈一谈究竟。到了山门口,队伍全都停了下来。两只青帘小轿也吱吱悠悠地落在岩石铺就的石阶上,前头的仆人各自打帘,里面便走出了两个仪态端庄的女子。那年长的柔眉善目,脸上挂着日照般舒缓明丽的笑容,一看便知是常年浸润佛光的,那年幼的眼角稍稍坚硬了些,但相较于寻常人家,也算是难得的温雅娴静了。这二人的举止仪态皆流露出很好的教养,身段形貌也都极其相似,任谁都一眼看出这是一对大户人家的母女。正因为如此,即使她们穿了普通人家的衣裳,处在人群中仍很显眼。
女儿从后面的轿子里出来后,立即来前头搀扶母亲,旁边的仆人恭敬地唤她“三小姐”,她点了点头,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那年长妇人拍了拍她的手,朝四周看了一眼,我下意识地低头,掩去自己的面容。她们似乎说了些什么,而后将大部分随从都留在了门外,身边只带了两个,便相携着上山了。
我便也装作陌生人,混在清早零星的香客中。望着母女两个互相搀着,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嘴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到了寺里,如我担心的那样,我未能再见到小主人,她果然不声不响地消失了。我无比失落,仰头望向对面群山,山松举起满山苍翠,却无一丝青葱能驱逐我心内的阴霾。
而我的目光终究停留了,相当惶惑地问寺里的小僧,对面那座像丘陵般丈高的山是什么山?他告诉我那是寺院的后山,名曰镜山。我问,在那山上能否望见寺里景象?他回答说,可以看见寺院全景。我心中一凛,飞快往后山而去。
正如小僧所说的,这里不仅可以看到寺院全景,连山门外的情况,都能瞧的一清二楚。红墙青瓦的寺庙像盘卧在深山里的老者,升起袅袅的香烟,一条青石铺就的山路穿过浓密成荫的树林直延伸到山外去了,路上的行人不多,有些还被树荫遮蔽了,但都一样的虔诚。这里的视角当真如明镜一般,将大千里世界的景象全都投映到山上来。
我想,如果有人想看到山前山后发生一切,一定会到这里来。
果然,当我站在镜山脚下。我一眼便瞧见了她。一个夏末秋初不知落叶何方的孤单女子,远远地站在山丘上,凝视红尘里不属于自己的人来人往,一个人静静出神。
山上很冷,晨曦还未完全驱散山中雾霾,因此到处能嗅到青松的湿气。每一缕从耳侧掀起的山风似乎都能抽走人的一点热量。她独自一人站在高处,被冷风直面着,青丝乱展,像一株饱受欺凌的凌霜花。我很担心她会支撑不住,被风从山丘上吹落下来。我想倾尽全力去挽救她,但我心里明白,如果我这时候出现,极有可能戳破她不为人知的心事。
这已经不是我可以触碰的画面,更不是我能擅自撞开的心事。
我只能后退,退到一块大石后面,等她在上面呆够了,自己缓缓下山来。不去打搅她,不去拆穿她的秘密,待她走远,再没出息地擦擦眼角的湿润,悄悄跟上。
当我在寺院门前叫住她的时候,她明显吃了一惊,而那时,我已经装成了全然无事的样子。
“你怎么也在这里?”
“怎么,佛祖只许你来拜,就不许我来拜吗?”
“……随便你。”
她没有过多怀疑。我们一起进了大雄宝殿上香,出来时,每人手里都拿了一个平安符。我把符信塞进贴身的香囊里,小心翼翼又仔仔细细系好,惹来小主人的侧目,她虽不说,但我猜到她在想什么,笑笑不说话。
迎面一位妇人崴了一脚,摔倒在台阶上,我连忙把她扶起来。当她抬起脸连声向我道谢的时候,我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小主人也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放佛被这突来的场面凝固住了。我想她也和我一样,没有预料到她们居然又折返了回来。
“夫人,您没事吧!”
一个侍女惊慌地跑上来,“让我看看,摔到哪里了?”
“我没事,没事,多亏这位姑娘扶了我一下,没有摔到哪里。”
我看到她故意将自己跌伤的手藏进了袖子里,显示不想让侍女发现。那侍女随即向我道谢,我连忙回说,“没什么的,夫人以后走路要小心台阶。”
“多谢姑娘提醒。方才没有留神看脚下,这才绊了一跤,下次一定会小心的。”她温和的语气一如往昔,我无由地感到眼眶一热。
“二位姑娘好生面善,也是来寺里礼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