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斯愣了良久,回过神后当场追了上去。
旁边的格雷和莉娅被吓了一跳。
他一路疾奔,但立刻又在拐弯处连忙止步,表情因惊恐而扭曲。
因为,他看见那个人停步了,在与前面的人说话。
对面是谁?是……西蒙医生!
“这条路更近,你方便坐公交吗?”
“嗯,太好了,非常感谢。”
这是在问路?
塔尔斯怀疑自己在做梦,顿时卡在了原地。
西蒙笑了笑,对面前的年轻人颇有好感。
在他【远望者】的视角里,邢远身上非常干净,无病无灾,好像蒙着一层神圣光辉,与他人格格不入,通常这种人都健康而且自律,心灵干净。虽然是【盲者】,但身心健康在他看来,可远高于所谓的等级。
保持身心健康,是一件极难的事情。这年头,或许也就【盲者】能无忧无虑地经营生活吧。
“没事,不过你怎么会来秩序局?”西蒙问道。
塔尔斯顿时惊醒。对!逢魔街的不可言说出现在秩序局总部,他要做什么?难道是来消灭秩序局的吗?塔尔斯不敢轻举妄动,只给他目前所知的最高权限对象威尔发送了信息。
“有个疑惑,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邢远实话道。
如果自己有问题,大概咨询的时候对方就面色不对了。他当然想不到徐厚街事件的保密级别高到了除了专门调查组没人知道详细情况的地步。
“是吗。”西蒙笑了笑。需要来秩序局总部解决的疑惑,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解决了,他当然为对方高兴。
塔尔斯一脸诧异,西蒙医生怎么回事,什么都没看出来?对面可是一尊不可言说啊。
等等,那个人进出秩序局,外貌举止跟普通人完全无差,除了见过他的自己无人发现,他究竟是什么目的?只是解惑?怎么可能!
邢远对西蒙也有好感,因为西蒙身穿异界版白大褂,亲切待人,气质和善,胸前的名牌是白金边框的,看起来相当高级,想必医生资格很高,也就是说,对方无疑是一位异界版本仁心仁术好医生,是自己努力的方向。
邢远有点感触,看着西蒙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思。
而这眼神,在塔尔斯看来如同厄运降临,西蒙医生被盯上了吗,太惨了,他甚至都没发现。
“我是西蒙,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西蒙对邢远点点头。
“我也是。”邢远喜欢罗尔塞语中“预感”的发音,跟中文的“预感”很像,给他带来了一种亲切感,特别是从异界朋友口中听到时,他会觉得很悦耳。
预感,多么神妙的一个词。
“我们会再见的。”
邢远微笑,眸色如水。
而这在塔尔斯看来,如若深渊,令他毛骨悚然。
西蒙目送着邢远走远,回过神来才发现忘记问对方名字了。
塔尔斯从拐角中走出,边走边道:“西蒙医生你……”
“啊?塔尔斯你怎么在这?”西蒙转头看见是塔尔斯,感到惊奇。
调查员有一个官方准则,面对不可言说存在,不可主动接触,不可与之言谈,不可显露敌意,避免为人类引来灾祸。如有怀疑对象,必须先通知高层再行动。
塔尔斯至今为止除了意外情况和不可抗力情况,还算遵守得很好。
但他在犹豫,那个人所说的禁忌知识对他来说,绝对是非常恐怖的诱惑。对方绝对能改变自己这灾难的命运。
见塔尔斯没说话,西蒙转头看回了邢远走远的方向,感慨道:“那位年轻人真好,健□□活,对人友善,温和礼貌,我很少见到这种年轻人了。”
塔尔斯语塞,看着西蒙的眼神相当微妙。
“听他说要回家,我刚好想起这附近的花木市场,就推给了他,他非常感兴趣,还跟我问了附近花木市场的位置,还是一位热爱花草树木的人,知识之神在上,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啊,所谓城市的希望,人类的未来,就是指这样的年轻人吧。”西蒙继续感慨,而且越说越真情实感。
“你……”塔尔斯面色逐渐扭曲,看着西蒙的眼神极为复杂。
“今天的花木市场据说非常热闹,有不少珍稀货,昨天城外回来的人也很多,应该会很热闹,相信刚刚那位年轻人会很感兴趣吧——”
西蒙还在自顾自说,但塔尔斯越听越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你居然还推荐他去花木市场!”
是嫌罗尔城不够危吗!
“怎么了吗,你对花木市场不感兴趣?”西蒙撇嘴,又道:“我不只说了花木市场,还有奥克洛音乐厅、圣·哲罗姆艺术馆、圣·杰勒米博物馆、维奥利特画廊、玛格丽特街道…罗尔城中心区的好地方我可都说了!”
不是吧,塔尔斯傻眼了,越听越绝望,整个人靠到了墙边,表情前所未见的扭曲。
这才多久,二三分钟?你居然就推荐了这么多地方,语速……也没必要这么快吧。
人类文明要是今天毁于一旦就是你的锅。
跟不可言说存在推荐人类中心城市的旅游地点,这是人做得出来的事情吗,人奸最可恶啊。
然而西蒙还在继续说:“你知道吗,我在介绍这些地方的时候,那位年轻人可感兴趣了,这年头这么热爱艺术的年轻人不多了啊,他可能对罗尔城中心区不是很了解,说都不知道这些地方,我介绍了一遍,他还说自己没资格去,好在啊!我手上刚好有几个场所的自由通行证!我自己是不怎么需要了,送给对艺术、对知识感兴趣的年轻人是再好不过了!”
“够了,够了!”塔尔斯受不了,突然一拳砸墙,将墙壁砸出了一个脑袋大小的坑。
“啊?”西蒙转头,不解道:“你干嘛这么激动啊,我又不捧一踩一,你作为光辉公爵看好的年轻人,不也有自己的强处吗?找好自己的定位最重要啊!”
塔尔斯面色扭曲,低头握紧双拳,周身的气压低到了极致。
西蒙满脸不可思议,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几秒后,塔尔斯终于压住了情绪,道:“刚才你给他指了路线对吧,是什么路线,告诉我,我要调查。”
“你……问这个做什么?”西蒙眼神微妙,面色古怪。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了人家优秀好青年的行踪,不会是要寻仇吧,现在调查员这么心理变态?
塔尔斯扫了他一眼,心中无语,抬手卷起袖子,露出手腕的评测药剂,但西蒙看不见。
或许可以试试,能不能告诉西蒙真相。
“他是……”塔尔斯说到一半,连“是”的发音都没完全发出来,里面的水就将要炸了。
西蒙眼神怀疑,问:“你想说什么?”
塔尔斯沉默良久,终于调试出了唯一可选的答案。
“他是……逢魔街居民。”
“什么!!”西蒙面色顿变,瞪大双眼,“逢魔街、居、居民!?”
终于可以说出一点东西了,塔尔斯松了口气,但也害怕这只是故意允许的。
“你之前在逢魔街看见他了?”
“是的。”塔尔在极限中揣摩着自己能说的话。不然这样下去,罗尔城可就要被西蒙一个人毁了。
西蒙心中思考所谓逢魔街居民的意味,尤其是联系到那位年轻人的【盲者】身份。他想通了,原来如此!
“你怎么不早说啊。”
“……”塔尔斯差点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接触,请他帮忙?他是难得良好青年,虽然住在逢魔街,但我相信他一定会乐于帮助我们的。”西蒙坦白说。
因为他就是我们的调查对象!让调查对象配合调查他自己,这不是扯谈吗!?
为了罗尔城,塔尔斯压下心思,有理有据地说道:“这样太明显了,太刻意了,它们为什么放任【盲者】在逢魔街?是因为【盲者】一无所知啊,我们要通过一无所知的他调查逢魔街,只有这样才能不被逢魔街的怪物注意到,如果我们告诉了他逢魔街的真相,他就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盲者】了,也不可能再进去逢魔街了。”
西蒙顿了顿,然后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怎么刚刚不争取一下?即使不告诉他情况,我们也能争取合作的不是吗。”
刚才还没想到啊。塔尔斯压着心思,继续解释:“我现在就准备跟踪他,想办法跟他接触,所以快告诉我他的路线吧。”
“嗯?为什么你要自己去?”西蒙面色疑惑,角度刁钻道:“我们秩序局人手这么多,派多几个人不好吗,你们不是本来就有什么六位一体还是三人一体的交换跟踪机制?”
这家伙…好烦啊,塔尔斯强行平静,详细地跟他、还有跟过来的格雷、莉娅两人说明了情况。
最后,他终于成功说服他们,由他一个人跟踪,而他们在附近接应,或者总部通过能用的监控摄像头监视目标的行动。
“塔尔斯,交给你了!”西蒙嘱咐道。
塔尔斯离开前,深深地看了西蒙一眼。
·
与此同时。
到达花木市场的邢远仿佛进入了新世界。
花木市场的地点叫做/爱丽丝庭园,跟地球的森林公园相似而不相似,这里主要是花草树木的交易市场,到处都是商贩和买家,还有只是来逛街的人。
相比其他地方,这类市场是少数没有太多交易限制的场所。
邢远才走进几步就大开眼界,看见了自己之前只在图鉴看过的花草树木。
真是神奇。他边走边惊叹,但是苦于手头没什么预算,只能光看着。
但是,几分钟过后,他忽然灵机一动,先是用一点钱购买了几支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价值有点高的花草,然后尝试交流,以物换物,半个小时,他成功买到了一些自己目前需要的种子、苗等。
“厉害啊,在花草市场都能这么操作。”老贩惊奇道。
“只是一开始巧合看中了,比较幸运,”邢远收着花草,对老贩道:“麻烦把她们送到这个地址,跟杂货店的老板说是我寄放的就好了。”
老贩欣然点头。
“这是给他们的礼物。”邢远装好了一个礼盒。
“好勒。”
邢远看着老贩离开,转头看向了隔壁的标记性建筑。
维奥利特画廊,据亲切的西蒙医生所说,那里正在举办一年只有几次的自由画展,全罗尔城乃至全世界的画家画师都喜欢参加,难得一见,不去就浪费了。
邢远拿起西蒙推给他的自由通行证,心中思考。
“理论上我应该不能去,但是西蒙医生相信我可以,而我也对异界朋友的艺术世界感兴趣,去看一下也好,希望也会给我接下来的翻译带来灵感。”
想完,他就朝着维奥利特画廊的方向走了。
几分钟后,塔尔斯跟踪而过,面色惨白。
不怕怪物像怪物,就怕怪物像人,这几乎是调查员的共识,现在……事情严重了。
十几分钟后,邢远成功到达画廊门口。画廊对面不到三百米就是【隐秘山庄】。
在无数贵族模样的人之中,邢远的平民打扮还有【盲者】身份格外突出,相当引人注目。
但他不关心他人的视线,依然淡定地走了进去。
他的平淡在有些人看来是隐藏身份的表现,总有人不喜欢贵族作派,另外,自由通行证也并不是普通贵族能够拥有的。
邢远观察着画廊内的景象,心中感慨,这里还真像地球的大教堂,外部高大,内部宽阔,透视感极强。
他单独一人,不知道所谓观赏流程,也不大了解异界朋友的欣赏美学,只能凭着感觉自己走。
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少绘画作品,它们在“形”上无所不究其极,善于透视、洞察,有些绘画的角度和色彩的用法让他感到惊奇,有所体会。
“果然,自己还是要多看点东西呀。”邢远心想。
不过,总的来说,异界这些画作总体上好像……还是太刻板了,肉眼可见地自我拘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们的精神状态有关。
接着,他继续前进,在拐了好几个弯,误入尽头后,他看见前面的拐弯好多人影。
很多人站在那里,但意外地很安静,视线一致看着一个方向,表情如痴如醉。
这是怎么了?邢远诧异,于是走进了拐角。
众人的视线定格在了一幅画上。
他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看见了……重叠无尽的山海。
还有山海之间的渺小人形。
毫无疑问,这是一幅货真价实的水墨画,而且还画出了独特的美学意味。
作画的人应该不知道“三远法”,但他画出了“三远法”之中的“平远法”。
邢远看了一眼画作的右下角,只见上面标着相当醒目的画作介绍【《夸父追日》读后作】
“这是……”他愣了愣,再往右看,就见一个人端坐在画作旁,手上握着画具,正看着自己。
那是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