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远没有止于当前的历史书和有限的历史资料,接着还读了很多书,大学时期培养的快速法在此刻非常凑效,他一目十行,读书的速度堪比翻书,极快地翻阅奥奴帝国的相关百科全书还有字典。
“奥奴帝国的文字与罗尔城不同,我如果要写好故事,势必要看字典做对照,而这会拉低我的效率,同时影响表达。”
与其他早就准备好选拔的人相比,他完全是中途加入,只能空手起家,从现在开始做准备。
约2个小时过去,他右手边的桌子上堆满书籍,粗略的翻译笔记写了一半。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邢远抬头,只见约瑟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两个酒杯。
“渴了吗?”约瑟属实没想到邢远会这么热衷于学习,该说不愧是上古神国的历练子弟吗?精神与觉悟非同寻常啊。
邢远眨了眨眼,见他走过来,没有拒绝酒杯。
在这里,他要一反寻常,跟罗尔城的自己做到切割,哪怕是在只有两人的书房中,也要如此,不,更要如此。
邢远接过酒杯,视线扫过酒面,猜测是葡萄酒类似的饮品,笑道:“感谢。”
约瑟心中已把邢远视为偶像,怎受得了夸赞,连忙道:“应该的,你都看了快四个小时的书了,我在外面见你一直没出来,还以为你睡着了。”
“睡着倒不会,你的书房收藏了很多有用的书,我很感兴趣。”
“是吗!”约瑟心中兴奋,颇有一种撞见知己的感觉,不禁问道:“你有看了奥奴史吗?你觉得怎么样?”
邢远沉默半秒,心中思考。
古来权术大同小异,历史往复,一种洗脑结束之后,又是换另一种洗脑,但通常来说,手段会更高明更隐秘,由于渗透知识体系,占据价值体系,主宰认知体系,一般人通常难以察觉。当然了,对于一般人来说,察觉到而改变不了只是徒增痛苦,的确还不如永远没察觉。
邢远常读历史,二十四史都或深或浅读过一些,深知春秋笔法,还有字里行间的权力构建。毫无疑问,奥奴帝国将权力彻底渗透进了他们的知识体系,影响着知识体系之中的所有人,包括约瑟在内。
知识是权力的倒影、傀儡、代言者。
约瑟不喜阶级等级,却有尊崇皇帝的心理,这本身就是一种矛盾,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
邢远认为,约瑟之所以这么信任自己,主要是因为听了故事,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影响,所以,自己在交往和言语上可能还需要多慎重。
但,若要在奥奴帝国生存,约瑟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邢远看着约瑟,语气平和道:“你们的历史写法,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
“写法?”约瑟面露惊讶。
邢远随手抓起奥奴史,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描述,概括道。
“这里的历史描述,你看,一群人失败了,又一群人失败了,循环往复,用过很多种知识都没有用,最终用帝国皇室的知识,一切都摆平了,因而说明,皇室的知识才是最适合奥奴帝国的知识,符合奥奴帝国所有人民的需求,是众望所归。”
“的确……”约瑟愣了愣,奇怪道:“确实如此,书上是这么写的,我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当时奥奴帝国所在的这片大地水生火热,人类苦不堪言,最终找到了出路。”
邢远平静地看着他,道:“果真如此?”
约瑟忽然心中发慌,明明只是普通的几句话而已,竟仿佛头颅被撕裂了,血管中的血液都在发烫,好像要沸腾了。
他颤了颤道:“什么意思?”
邢远盯着他,衡量着约瑟的认知边界,从桌上抽出几本史料,一本一本翻开关键页数,道:“这些估计是你随手收集的书吧?”
“是的,我从母亲的书房中借来的。”约瑟又紧张又好奇,缓步走近了桌边。
“这些史料,尽管只是从旁推敲,但都多少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在帝国皇室的知识出现之前,前面那些知识并非完全无效,失败的原因有的是领导者问题,有的是实力问题,而帝国皇室,也就是你们当时的皇室,只是具备了所有条件,然后统治了这片土地。”
相当平淡的一句话,却听得约瑟头颅快炸开了。
为什么?帝国主宰这片大地,是命运的选择,经过多次失败之后,终于成功迎来了救世主。唯有帝国的知识适合这里的人类生存。
可是在邢远口中,帝国皇室居然只是恰巧具备了条件,没有意外地成功统治这片大地,甚至都不是“拯救了大地”!至于帝国知识,他直接就略过了,好像不值一提。
约瑟脚步悬浮,听完差点就要站不稳了。
邢远说的话,直接动摇到了他的关键认知!更可怕的是,理智却告诉他,确实符合逻辑!
两种历史说法,传达出来的信息完全不一样,前者塑造了一个绝对救世主,而后者只是说明一派人拥有足够实力所以达成了一件事而已,性质完全不一样!权力的合法性不一样!你听完前者你或多或少会产生崇拜,后者呢?是不是无动于衷,视其为普通事件?这才是真实的历史!前者是权力篡改的历史!
约瑟内心敏感,隐隐察觉到了巨大的割裂点以及荒诞,但他说不出来,他害怕。
邢远估摸着约瑟的接受极限,了解到差不多的情报后,转口道:“我只是以我外来人的角度说说而已,见解粗浅,不用在意,奥奴史纷繁复杂,我还有很多看不明白的地方,可能需要请教你。”
约瑟下意识擦了擦冷汗,点头道:“好,我会尽我所能给你解答疑惑。”
邢远于是问了约瑟有关出版方面的各种概况以及细节。
约瑟果然很懂,一聊到这里,语速都加快了。
出版的故事集跟报纸是一样系统,是在奥奴帝国类似报亭的地方进行贩卖,报亭、书店、书城等场所很多,皆在帝国的控制之下,按人口数平均地分于主城各地。
由于知识就是力量,奥奴帝国管控最严的正是知识及其相关载体,对应的刑罚也相当残酷,动不动就是死刑,刑法还极为变态,跟车裂凌迟等犹有过之而不及。
但这些不是重点,邢远追问。
“促销的手段那肯定有,出版前后,他们故事师都会在主城各地宣讲,目的是让更多人知道他们,然后买他们的书。”约瑟拿出一本笔记,上面详细地写下了目前已知的故事师相关情报,还有照片贴图,可见情报收集之周到。
“影响投票数的因素很多,其中最显著的大概就是故事师的名声,一个享誉全国的故事师,当然比名不见经传的故事师受欢迎。”
“另外,还有部分故事师背靠大势力,大势力洗脑式宣传主城人民,自然也就更有优势了。”
“平民的故事师也有逆袭的机会,比如去茶馆、广场等地方,进行故事宣讲,为自己吸引读者,积攒优势,这种一般是会提前两三个月,甚至更早就进行铺垫了。”
接着,约瑟还说出了更多贵族、平民的合法公平竞争手段,无所不能称奇。
这么说来,自己这半路起家,好像谁都打不过?邢远有点思考,除了文本之外,自己还得准备其他东西。
“虽然比较临时,但我也想了一些方法,比如做宣传,刚刚已经派人出去做了……”
约瑟说着,突然门外来人。
那是他宅邸的管家,一位蓝眼睛中年女性,头上戴着头巾,估计不是人,该有人耳的地方没有,估计长在了其他地方。
“少爷,刚刚茶馆老板发来通知,合作要取消了,同样的还有设计院等,他们都表示无法配合我们。”
为什么不配合?那些人懂得都懂,塔罗尔背后的势力在动作了,将会全方位限制你的故事宣传。想要读者给你投票,首先也得让读者记住你,但没想到,现在这些手段全部被堵上了。
“其他手段呢。”约瑟问。
“一样,就连印刷店的老板都说无法为我们制作宣传物料,另外城中屈指可数的电器贩卖中心都禁止了印刷机器贩卖。”
这一系列的事件都指向塔罗尔背后的势力。
“除了公共场合他们无法干涉之外,我相信能控制的地方他们都想办法控制了,即使有人允许我们做宣传,都有可能被他们从中破坏,选拔只说不能影响投票,没说不能影响宣传,他们是咬定了我们,不准备给我们任何的宣传渠道。”管家道。
约瑟面色难看,忍不住怒骂。
“一群疯子,犯得着这么针对吗,又不是杀了他爹!”
邢远也觉得离谱,想了想才道:“不如我们明天再想想办法吧,也不一定需要宣传,文好可破呢。”
约瑟看着邢远,感慨于对方的乐观,同时也为同为帝国人的塔罗尔等感到羞愧。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给你更愉快的旅游体验。”
他是一个真诚的人。接着,话题结束,邢远来到自己临时的落脚地,一间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大房间,外面的阳台白天的时候可以望见大海,空气清爽,温度适宜。
邢远从怀中取出小白鸟,放在桌子上。小白鸟依然没有反应,只是胸口缓缓起伏,有着微弱的呼吸声。
“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它吗。”
邢远戳了戳小白鸟,鸟没有反应,手也没有升维的迹象,只能作罢。他于是先去洗浴,然后准备睡觉。
其间,他注意看了一眼背后的纹身,虽然莫名有种大威天龙的感觉,但熟悉的图腾还是能给他带来源自故乡的温暖。
青龙是四象之一,与白虎、朱雀、玄武共同源于种花古代的星宿信仰。
种花古代将天空分成东、北、西、南区域,东方为苍龙象,北方为玄武象,西方为白虎象,南方为朱雀象。
而青龙也被视为东方之神,意义非凡。古时,方位可不是随便的说法,据说有相当特别的讲究。
“星辰也有象,万物都有象,谓之万象,就没有不能是象的东西,现在一想,种花的象思维,好像可以类比现代的维度思维,当然了,我所谓的维度,并非是三维之上增加个时间而已,而是更深意义上的思维。”
本来该是睡觉的时间,邢远却因为思考过于活跃,罕见地没有睡意。
“这是逆向思维,二维的线从中间切开,是一维的点,三维的物体从中间切开,是二维的面,问,四维的‘什么东西’从中间切开,是三维的物体?”
邢远对着桌子沉思,他忽然发现自己以往的思路都反了。
“我以为象是从物体本身抽出的性质,比如说到苹果时,我的脑子会浮现出苹果的印象,但这个思路可能错了,是先有象才有物体,物体才是从‘象’中抽出来的。”
一瞬而已,想到这里的邢远如遭雷劈,目瞪口呆地停顿了四五分钟,太震撼了,逆转思维彻底地刺激了他的大脑。
一旦这个想法成立,此前太多的想法可以颠覆!
先有龙,才有星座。先有藏象,再有脏器,就像先有建筑图纸,才有建筑一样!
“的确!”邢远拍了拍手心,眼睛发亮,道:“种花文化多元复杂,各有千秋,我的家学源自其中一流,其中一个经常谈的说法就是,天下万物都有其天上的原型,尤其是人,也就是说,先有天上的原型,才有天下的人。”
“天下”并非随便的说法,天下也即地,地界,还有说法是什么呢?五行之内!仔细观察“天”这个字,人与两条横杠,它恰恰就隐藏了天机。
邢远脑中飞速思路,脑神经都快像电路一样烧起来了。
近代有个数学家在做了多个实验后,称人类无法想象“四维”,最多只能短暂地感应到四维。
若四维世界,即象的世界,即“天上”。
逻辑一阶接一阶地打通了,从逼仄的空间到更广阔更无边无际的空间,邢远感觉后背灼热,有东西正在游动,兴奋、欢愉,带着烈焰的高温。
他将视线定在地板上,没有抗拒,反而任由那份力量疯狂游走,透过后背的皮肤,渗透进血脉里面。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在异界,万物皆允,只有我没想到的,没有不可能的。”
邢远突然抬眸,目光染着疯狂,抬手一看,果不其然,手指、手掌、手臂,更多身体部分,好像都可以顺着自己的意志升维了。
光看不如尝试,他又伸手进自己体内,反复折腾,过程几度不稳定,差点解开升维,但好险被他化险为夷,控制力有所提高。
“我好像掌握到了诀窍。”邢远有点兴奋,又尝试了几遍。
但想起家学有一个不允亵渎人体的家训,他又忍了下来,适可而止很重要,抱着学习的心态可以,其他心态就不好了。
他又有所反省,坐在床上,今夜信息聒噪,不宜睡觉,还是以冥想代替吧。
“约瑟对待奥奴史的反应是个很好的参考,个人体现了无数人,我逐渐看到了奥奴帝国的病灶所在,那么剩下的,就是如何熬它的药了。”
可是,不过是故事选拔而已,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吗,如有不慎,必然引火烧身,甚至现在就已经开始烧了。
邢远沉默不语,回想起了老祖宗孔子。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不知为何,这句话不断萦绕心头,伴随着无数经典的颂鸣。
也许……我想到了要翻译什么。
在颂音中,邢远闭上了双眸。
而此时,楼外一众人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