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车多,车库也比一般别墅大得多。
肖璟言越往里走越觉得冷,是那种阴透了的,常年不见阳光的阴寒。
突然之间,耳中传来一声凄厉尖叫。起初他以为是幻觉,片刻之后,他感觉到整个宋府都沸腾起来,人声、脚步声齐齐朝向了宋琳所住的方向。
肖璟言试探着叫了声:“小惟?”
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他猜宋琳那边大概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虽然非常不忍,却还是不得不放弃与楚惟的见面机会。
他立即转身往回跑,却怎么都跑不快,好像阴森的车库内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将他撕扯着。
而实际上他从车库到宋琳的房间,一路狂奔,宛如电掣。
宋琳门口已被赶来的佣人堵得水泄不通,肖璟言拨开人群进入房内,耳内再次传入女人的刺耳尖叫。绕过屏风,眼前的场面更是完全出乎意料。
宋琳的床头围绕着住家医生与护士,他们正手忙脚乱地试图让宋琳安静下来。
各种检测仪器伴随着她的叫声响成一团。肖璟言惊讶于她那羸弱不堪的身体依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
而他的那位表哥——未来宋氏的继承人宋世豪,此刻的表情反倒称得上淡定,冷冷望向肖璟言时甚至带一丝轻蔑的嘲讽。
更令肖璟言难以置信的是,阿金竟然也在。两位佣人正拦腰抱着他,像是要阻止他冲向宋琳。
肖璟言发根耸立,突然生出非常不详的预感,目光在房内逡巡一圈,果然在墙根处看到了原本应该在车库等自己的楚惟。
厚实的遮光窗帘一侧,楚惟紧紧靠着墙壁,面色看上去比墙纸还要白好几个色号。
他嘴唇轻颤着似乎是在发抖,目光与肖璟言相触的瞬间脱口而出:“我什么都没有做。”
宋琳终于在医生的镇定药物下安静了下来,微喘着闭上了眼睛,门口的佣人也被赶来的管家赶走,空气一下像是凝固住了。
楚惟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进了肖璟言的耳朵里,可是从刚才那一幕的混乱程度,以及楚惟突然出现在这的情况来看,无论他是否“什么都没有做”,都已经在原本就氛围诡谲的宋府种下了祸患。
肖璟言走向医生,用目光询问病人的情况。
医生微微摇头:“她身体各项机能都已非常脆弱,禁不起这么折腾的。”
医生本着对患者负责的态度,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有事要谈,不如……”
“不需要,”宋世豪粗暴地打断医生,望了望肖璟言,又轻扫了眼楚惟与阿金,说,“有什么要说的,就在这里说清楚好了,不然姑母怎么能安心闭眼?”
肖璟言回头,双目赤红,一把揪起了宋世豪的衣领,对方没有反抗,依然不冷不热地含着笑。
肖璟言盯着这样的眼睛,浑身极为不适,若不是有其他人在场,他可能早就控制不住冲动,一拳揍了上去。
但这是在宋琳的病床前,他想给自己与心爱的人一点颜面。
肖璟言一把推开宋世豪,甩了甩手厉声呵斥:“出去!全都出去!”
阿金甩开了拦着自己的人,冲去墙角,握住了楚惟的肩膀:“小惟,你没事吧?”
“这位客人,你该关心我的姑母才是,”宋世豪怪声怪调,“阿彪冲进来的时候,可是亲眼看到他正掐着姑母的脖子。”
肖璟言再一次捏紧了拳。无论楚惟站在这里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他都不信楚惟会对母亲做那种事。
肖璟言走向楚惟,伸手捞起他的手握在掌心。轻声说:“我们出去。”
楚惟当着他人的面,被肖璟言拉着往外走。门口立刻有表哥的手下拦住他们。
“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宋世豪跟出来,“我已派人备好了茶点。阿言,这位先生与你是什么关系,又为何会出现在姑母房间,还试图做出伤害她的行为,你们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肖璟言望向宋世豪,唇角咧出冰冷弧度:“他是我的人,来这里自然是找我,有没有做你说的那些事,自有医生判断。”
肖璟言拉着楚惟往前冲,宋世豪的手下各个身高体健,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强势的威压。人墙松动,没撑一会儿竟然不自觉让出一条小路,让他们穿了过去。
肖璟言来不及与楚惟多说些什么,目前情况紧急,多停留一秒都充满变数。他只能尽可能保证楚惟和阿金的人身安全。
肖璟言在宋府下人们的各种目光中,将楚惟送上车。他急着去处理混乱的场面,却在关上车门的瞬间又拔不开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第六感作祟,一瞬间,肖璟言觉得面前的楚惟像是变了个人,变得异常陌生。
他们以前是绝对不会有秘密的,如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裂纹,似乎又重新撕开了伤口。
“小惟,”肖璟言躬身,从车窗探入半个身子,单手托起楚惟的下颌,“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楚惟盯着肖璟言的眼眸微不可查地睁大了一圈。如此,不用他再多言,肖璟言便明白了,楚惟确实有事在瞒着自己。
肖璟言勾唇轻笑了一下:“我不在乎那是什么事,也不在乎你为什么支开我单独去了母亲的房间,我只要确定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楚惟没有开口,紧紧盯着肖璟言的眼睛,片刻后伸手勾着肖璟言的脖子将他拉近,用唇狠命地吻了上去。
肖璟言没有从这个久违了的吻里品尝到丝毫甜蜜,他只感受到了楚惟无法言表的浓烈委屈,以及恐惧。
唇分,肖璟言捧着楚惟的脸颊,轻轻用拇指摩|挲他的眼角说:“你走吧,先回去,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再联系你。”
肖璟言起身,后退两步转身潇洒地重入宋府后宅,像是去赴一场蛇蝎鬼魅的约。
阿金启动车子,宋氏的大门依旧紧闭。肖璟言迎面遇上宋世豪的手下匆匆赶来,似是得了命令要将楚惟与阿金拦下。
“放他们走!”肖璟言大喝。
宋世豪懒洋洋从廊柱下来站在一片浓密的树荫下,轻蔑地笑:“阿言,你不该顶撞我的。我早告诉过你,你不该出现在这。”
肖璟言冷冷看着他,也露出一丝蔑笑:“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像你这样过了半百还一事无成,只能等着他人咽气才能靠继承遗产苟延残喘的人,也根本不配出现在这?”
宋世豪肥腻的脸颊抽动,齿关紧紧地咬了下,又露出笑:“我只是想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姑母的房间。”
说着,宋世豪当众掏出了肖璟言丢失的那部手机。
肖璟言当然知道宋世豪要做什么。
肖璟言不会傻到在日常用的手机上存留丝毫商业机密,倒是存了不少与楚惟在一起时的亲密照片。倒也没有太露骨的,只是普通的日常记录,偶尔几张贴脸亲吻照而已。
肖璟言看得出,宋世豪想利用华人家庭对同性恋人的偏见,彻底抹杀他在宋家人心目中的地位。只有这样,才能把继承人的身份牢牢地绑定在宋世豪自己身上。
身后的车门突然响了,“砰”地一声猝不及防。
众人把目光齐齐投向肖璟言身后不远处的轿车。
肖璟言也回望过去。只见楚惟矗立在车旁,人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神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冷与麻木。
他讷讷走到肖璟言身边,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除了肖璟言之外的任何人。他再一次对他说:“阿言,我什么都没有做。”
那一瞬,肖璟言突然很难过。难过他的小惟竟然会只想着向自己解释这个。
他当然相信楚惟什么都没有做,楚惟那双纤细的手有几分力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肖璟言猛地攥住了楚惟的手腕,手指下滑与之十指紧扣,冲站在阴影下的宋世豪,以及赶过来的其他宋氏成员扬了扬两人牵着的手。
坦白讲,在来到m国之前,甚至是进入这所宅院之前,肖璟言都没有想过宋氏的资产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那是母亲辛苦耕耘了半生的产业,她想送给谁是她的权利,与自己无关。
可是,通过短短几日的观察,他就已经看透,宋世豪根本不是个能守得住这份家业的人。他不忍母亲半世所得葬送在这种酒囊饭袋的蠢货手中,早就起了争夺家产的心。
不过,那都是在宋琳咽气以后的事了。所以,在宋氏这几天,他尽量平静内心,不想让这种丑陋不堪的局面过早暴露出来。
可现在,楚惟在他的身边。于是全世界都显得灰败。宋氏族人眼中的巨额遗产,与楚惟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肖璟言开口,字字铿锵:“他是我的爱人,在母亲病危的时候前来探望,有何不妥?”
楚惟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正处于一场即将爆发的漩涡中心。他想要抽回手来,却被肖璟言攥得更紧。
“唔……”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宋世豪显然没想到,肖璟言比自己的反应还要快一步,他竟然会主动承认自己有那种癖好,还是当着不少宋氏族人的面。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听肖璟言反问:“倒是表哥你,为什么会拿着我的手机,偷人东西偷习惯了,是么?”
肖璟言顾不了太多,甚至没有时间在这个时候多看楚惟一眼。他只知道,自己虽然看似气势很足,实际上如履薄冰,炎炎烈日下后脊背早就生出一身冷汗。
站在宋世豪身后的宋家人,虽然与自己有血脉联结,可那种联结已经在岁月流逝中磨得很浅淡了。此话一出,未来会面临什么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可此刻,他只想保护楚惟,让他平安地离开。
肖璟言拉着楚惟的手后退,不容置疑地将他塞进车里。这才回过头与他短暂对视一眼,硬声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