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杏堂衰败以后,原先给伙计仆人住的房间空出了好几间,所以华灵作为学徒也得到了一个单间,放好包裹以后,芳杏堂的主人就将一个薄薄的小簿子推到了她的面前:“先把这本簿子的前五页背完了,我再教你。”
他并不打算真的收这个女孩子做学徒,看在对方相当于交了钱的份上,他也不好教对方像普通学徒那样做洗衣做饭等杂事——不管学徒本身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他们当中照样也分了好几种阶级,像阿荣、阿贵所熟悉的那种要签订“三不管”(火烧死、水淹死,师傅失手打死概不负责)协议的普通学徒,和“华灵”现在充当的交费学徒,就完全不是一回事。普通学徒除非运气很好被师傅认可天资,否则都得给师傅做三年白工,不仅要包下工作场所的清洁、替师傅跑腿,为师傅一家烧饭洗衣看小孩都是很寻常的事情,挨打更是家常便饭,三年学徒期间几乎学不到什么手艺。而交费学徒则最多只做工作场所的清洁等杂事,第一天就可以开始学到手艺,挨打的话,也是做错了事,才能由师傅象征性地打两下,他们比起普通学徒来,其实更接近那些私塾里的学生。
当然,事情总是有利有弊的,缴费学徒虽然能够从第一天开始就学到本事,不必像普通学徒那样要先替师傅做三年免费劳役,但是,师傅也极少把真正看家的本领,传授给他们。师傅的真本领,除了传授给自己的子侄外,只会教授给最殷勤、最能干的学徒,获得了师傅真传的弟子,有时候甚至比亲生的儿子更得师傅的器重,而家境相对优越的缴费学徒,是很难像缴费学徒那样对待师傅那么任劳任怨的,也就很难得到师傅的真传。
芳杏堂的主人,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教给华灵什么“真东西”,当然什么也不教的话,平脚帮那里也是交待不过去的,所以,他打算难为一下子这个新学徒,等对方承认天分不够以后,用切药等杂事慢慢地糊弄她,尽量延长她的学徒期限——教还是要教她一部分的,只不过教的时间会比教他自己的孙子的时间花得多得多,芳杏堂的主人认为,这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女孩子本来就不适合当学徒嘛。
别看就是这么一本入门的簿子,他连他自己的孙女都没有给看过!现在给华灵看了,已经是很对得起平脚帮的那些眼药了!
华灵拿到簿子,放在手里翻了一翻,二十几页的泛黄纸张,全是手写,有图有字,记载了四五十种最通用的药草,翻完最后一页后,他对正颤巍巍走开的芳杏堂主人问道:“我已经背完了,可以开始教了吗?”
“……”芳杏堂的主人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听。
应该是这个女孩子已经在别的什么地方学过了吧!联想到平脚帮送来的成药,这也不是不可能的,芳杏堂的主人很快恢复了神智,他告诫这个年幼的学徒:“你既是背会了,我就考考你看。”
他随手拉出了几个抽屉:“把这些药物的名字都报给我听。”
华灵一一都报了出来,没有错误一点,这也不奇怪,肯定是她预先学过了——芳杏堂的主人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孙子学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年纪肯定比华灵大多了这一点,他想了一下,考道:“这些药,你分别抓五钱给我看。”
“五钱?”
“这是每一个学徒都要会的本事,”芳杏堂的主人说:“柜台上有秤不假,但是知道药材的分量,一抓八九不离十,才是药铺伙计的基本功,一张方子十来种药,哪容得你慢慢地来回秤呢?每样抓五钱,只是开始,你要看过方子,立即记在心里,照数抓全才行。”每种药材的轻重不一,这项本事练起来可比其他行当的一把抓难多了,而且,他还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子究竟学了多少。
华灵点了一下头,伸出手去。
“你还会做煎豆腐?”后厨里的玉桂讶道,华灵把自己的“弟弟”阿兴也带到芳杏堂暂住几日,阿兴就是那个和老娘一起得了烂眼的小孩,被治好后暂时住在芳杏堂充当“老大”的便宜弟弟,一是可以替他做各种杂事,二是可以在他学徒期间充当遥控平脚帮的眼线,华林可不希望自己到芳杏堂的期间,平脚帮又退化回以前的样子。因为他年龄比阿贵更小,又有铺保,所以连芳杏堂主人的孙女玉桂都能和他单独相处,比如一起在厨房煮饭。
阿兴听了点点头,他不懂玉桂惊讶什么,帮里的每个小孩子都会做啊!他熟练地将刚买来的整块豆腐倒在案板上,用刚提来的井水洗了厨刀,左右手轮流冲水洗过,一手持刀,一手指关节轻触刀侧,刀快、手稳,不多时,将整块豆腐切成许多大小一致的棋子小方块,又取带来的量杯、量勺量了油盐,升起火来,不一会儿,将豆腐煎好,随手一挥,给每块豆腐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淋上一点葱花,看得玉桂目瞪口呆:“煎豆腐还能这么做?”
“煎豆腐不是这么做的吗?”阿兴反问道。
“呃……”玉桂又问道:“你还会做什么?”
“煎鱼、烧肉,”阿兴想了一下:“老大也带着我们腌咸菜。”
一个从上到下会煎豆腐、煎鱼、烧肉并腌咸菜的帮会……玉桂简直无法想象,这究竟是帮会,还是伪装成帮会的厨房?她不是娇养在深闺的小姐,家道中落后,玉桂几乎负担起了全部的家务,可是她的刀工完全不能和眼前的小孩相比,这让她开始怀疑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