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第一次,原主也能看见她,她们的对视,好像是一个漫长故事的开端。
原主一生的片段纷至沓来,像潮水一样,似乎要将赵清姿淹没。
赵寒声写满了原主记忆的每一页,书写的每一个字,都蘸着她的血。从原主六岁起,他就是她如影随形的噩梦。
没有确切年月的记忆片段中,汀兰苑的荷塘畔,赵寒声看着她,像是盯着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只等待她告饶。
他说:“我方才用一幅《梅花山禽图》跟燕王换了你,这是你人生最值钱的时候。等北疆的战事平息,我便来讨要你。
“等我回来,你才能知道什么叫地狱”
只是赵寒声一人的独角戏,原主依然不说话,在他面前,总是沉默得像个哑巴。
她曾经是一条湖泊,他往下扔石子时,还会泛起阵阵痛苦的涟漪。如今是死水,经年累月,被一块块石头,堵塞了活水的源头,早已学会无动于衷。
赵寒声像是在山谷里大声嘶吼的人,执着于听到回音,他初见原主时,她还是会说会笑的。
“你不向我道谢?这世上除了我,谁还愿意拿名画换不值一文的贱骨头。”他双手捏住她的肩膀,她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的声响,踉跄着站稳了身形。
在过去十几年的岁月里,拜赵寒声所赐,她对痛苦的忍耐程度超乎常人。
从前还想着生存与自由,如今想的却是体面的消亡。
她看着赵寒声野兽一样失控的表情,终于笑出声来,从始至终,这个疯子没来由地恨她、折磨她。
她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人将生命耗费在厌恶的人、事上。
她想不明白,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偏偏会招惹到这样的疯子,赵寒声像是一个诅咒符号,烙印在她的骨血中,或许非死不得解脱。
她轻轻一笑,赵寒声变得更癫狂,这样的笑,他见过不止一次,她在嘲笑他。
“跪下来谢我,谢我抬举你”,他双手按住她摇摇晃晃的肩膀,一脚踹向她的膝盖,她再也支撑不住。
纵使她的心志如磐石,但膝盖到底只是肉身。
几乎是无意识地,硬生生地跪在了他跟前。
意识飘忽,目光是涣散的,低下头颅,眼前只有池中的荷花,花也模糊,水也朦胧,只有痛感是清晰的。
浅粉色的花和碧绿的荷叶强烈的色彩对比并不刺目,落在水面的花瓣和水荇交横,一切都很和谐。
大约要开败了的花不是记忆里的粉,那种紫红渐白倒是好看。
“荷花真好看”,她也不知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思绪早不受她控制。极力克制住想与花共眠水中的欲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死亡并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这样的荷花,与赵清姿初入汀兰苑时,所见并无不同。恍然惊觉,那日在荷塘畔,见到的幻影是原主,白绫从挂到梁上,再到取下来,其间变幻了一番心绪。
像是镜头转换,亦或是记忆本身的支离破碎。赵清姿再看到原主时,她在同碧荷说话。
“碧荷,你走吧,槐花快要开了。”碧荷对父母无甚挂念,他们待她不好,不是打便是骂,为了蝇头小利将她卖到了赵府。
但碧荷曾说:“从前我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槐树,八月,米粒一样大小槐花挂满枝头,花香清淡,好闻得很。等我们离开燕王府,一定要在屋前种上槐花。”
“我自打来侯府,便打定主意了,要与小姐一道,我哪里也不去。”
“若真的挂念我,就走吧,留在这里,只会让我痛苦。”碧荷与她,不该走在同一条道上。
她收好三尺白绫,真遗憾,不能死得体面一些。到燕王府的一年,她见过好几次惨烈的死亡,看来自己也逃不过那样的结局。
那些女子和她一样年轻。
笑靥如花,宛转蛾眉,转眼之间,在杖刑之下,皮开肉绽,成了一滩烂肉。
燕王总叫所有侍妾去看这些女人的死状,看看勾心斗角的下场,以儆效尤。
柳莺莺死的那天,嘴里还在不断地告饶,“妾糊涂,无意冒犯赵小姐,求殿下饶我一命。”
再到后来,柳莺莺不求饶了,喊着“给我一刀,让我痛快去死。”
……
柳莺莺死后半年,冯薇也死了。曾经尖酸刻薄的嘴,再也说不出半句嘲讽她的话,只能发出痛苦的喊叫。
“殿下,我入府最久,侍奉多年,求殿下恕我之罪。”
“殿下饶我,殿下……”
侍妾们站在一旁看着,小声啜泣,不住地用手绢擦着额角的冷汗,胆小一些的,吓到晕厥,时时谵妄。
冯薇逐渐发不出声响,但刑杖落在她身上,却能发出一声声闷响。
看着冯薇凝固的鲜血变成暗红色,看到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闻到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她们不住地干呕,胃液止不住地上涌。
她的梦魇从赵寒声变成了燕王,梦见自己死在杖下。久而久之,像是在无数次排演死亡。
她见燕王的次数寥寥无几,那日却破天荒地叫她过去。倒是稀奇,还见到了同样难得一见的“姐姐”赵清漪。
燕王说赵寒声来了书信,特意请燕王替他告知行程,还有三日便要将她接走。燕王开恩,还给了她时间收拾行李。
就是在那一刻,她再也抑制不住对死的渴望,
毒药和白绫一样,本是为自己准备的,她想如果能拉燕王垫背,兴许在黄泉路上碰到冯薇,再也不会说她卑贱。
“妾三日后离府,愿以酒辞别。”
祁瓒并未接过她端来的酒,只是鄙夷地扫了她一眼,阿猫阿狗斟的酒,他为何要饮
她低眉颔首,端着酒盏托的手有些僵硬。笑自己真是痴人说梦,竟妄想以如此笨拙的方式谋杀。
这一生都是愚人,下辈子可要变得聪慧一些,再不要做他们的玩物。
她握紧了袖中的匕首,若是搏命,大约也只是白白断送了性命,但那又如何呢?若是连一点无谓的挣扎都不作,这一趟人间算是白走了。
总归这一生已是徒劳,那便徒劳到底吧,能伤这人一根毫毛,也算是她的胜利。
只有些遗憾,燕王府的杖刑不会至她结束,不知还要多少女人死在杖下。
“这酒合该我喝,兄长做这等荒唐事,我该向你赔罪,等他回来,我再劝他,你莫要担心”,赵清漪展眉一笑,端过酒,似要化解眼前的僵局面。
“别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