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意唬唬文仔:“那幼儿园死过人吗?”
“扯淡!死过人家长还敢往那里送?”文仔说。
粤剧声婉转不断,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不过……”
我一听,这小子果然上套了!
“听说以前有一个童伶班子来这里演出,因为连夜表演,累死过几个童伶,”文仔说,“但那都是建国前的事了,你该不会觉得是鬼在唱戏吧。”
“我就随便说说,你别瞎想啊。”我得逞的说。
距离幼儿园越来越近,那阵粤剧声越发的清晰起来,隐隐的烛火光从幼儿园里传出来。
大晚上的,怎么还有小孩?
我们向幼儿园走去,唱戏声骤然停止,烛火光随之消失。我微微诧异,和文仔快步走了过去。
幼儿园的大门紧掩,里头漆黑一片,看样子园里的人已经全部下班走人了。更不可能有小孩在。刚刚那念诵声和唱戏声是怎么回事?
“邪了门了,分明是从这里头传出来的,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文仔朝里头四处看。
“进去看看,横竖就这么丁点大,是人是鬼还揪不出来了?”我道。
这幼儿园的门和围墙对我们来说形同虚设,很轻松就翻进去了。幼儿园不大,除了小操场就是几间小教室。凭借外头照进的路灯光,能勉强看个大概,四周静悄悄的。
窸窣……轻微的响动传来,我立即转头看去,一个黑影一下窜进了拐角!
“那里!”我说。
文仔一溜烟跑了过去。
虽然成年后我的身体变得健朗,但这些年来缺乏锻炼,体质不如文仔。
我赶紧跟了上去,就见文仔揪着一个小鬼头从里头走出来:“小兔崽子!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玩!”
“表哥,松手松手,疼疼疼!”
是文仔的小表弟!
后边陆陆续续走出了好几个小孩,年纪跟小表弟一般大,都是城中村里的孩子。
闹了半天,原来是这些个小鬼在这里搞怪!
一群小鬼来到小操场上,其中一个小孩拿着打火机将角落的半截蜡烛点着。合着之前的烛火光是这么回事。
“大晚上的,你们到这里头来做什么,还这么偷偷摸摸的,不会是你们这些小鬼头不学好吧!”文仔质疑的说。
小表弟连忙解释,因为就只有这里的小操场空地最大,他们才爬进来玩的,刚刚是因为有人过来,怕被发现责骂他们,所以才躲起来。没想到过来的是我们俩。
“刚刚是你们在唱戏?”我问。
几个小孩神情一变,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的都不说话。很明显在隐瞒着什么。
“怎么都不说话了?不是你们唱的?”文仔质问小表弟。
小表弟神情纠结,看向其他的小鬼头,想要保守秘密,但是又迫于文仔的威压,一时不知所措。
我弯下身,压低声音说:“我们不会说出去的,绝对保密。”
小表弟神情松了松,犹豫了一会儿,指向其中的一个小孩:“是……是他。”
那小孩长得虎头虎脑,衣服邋里邋遢,还挂着两条鼻涕,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唱粤剧花旦的。
文仔往小表弟脑门上一拍:“你小子不会是唬我呢吧!”
其中的一个小孩说:“不是、不是他唱……不对,是他在唱,不过不是他……”
“什么是他不是他的,到底是不是他。”文仔不悦的说。
小表弟说:“刚刚是从他嘴里唱出来的,不过唱的不是他,是他身上的大神!”
大神?
文仔就要发飙,我制止他,向小表弟问道:“什么大神?你们在玩什么,跟我们讲讲。”
小表弟看了看其他的小鬼头,压低声音说:“我告你你们,你们一定要保密哦!”
“一定一定,绝对保密。”我一副郑重其事的说。
小表弟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我们在请神!”
“瞎扯吧,你听你奶奶的故事听多了吧!还请神!”文仔破口骂道:“就算这世上真有神,你当满天神佛都闲着没事干,下凡来跟你们几个小鬼瞎闹!大晚上跑这来点蜡烛,要是被别人看到,当心挨揍!”
小表弟不甘示弱:“是真的!刚刚就是附到他身上的大神在唱戏!不信你看我们请一遍,真的有大神来。”
“行,我看着,一会儿没有大神过来,你就给我乖乖回家。”
一群小孩从角落里拿出棍棒、扫帚以及一些玩具兵器摆到操场中间,又从袋子里人手拿出一只蜻蜓,我看见袋子旁边还放着一碗水,水里泡着柚子叶。
再看这场地,是湿的,是特意洒水所致。
这情形倒是有模有样,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不像是这些小鬼自己凭空想出来的。
小表弟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争着做下一个请神附身的人,走到了中间。其他的小孩人手拿着一只蜻蜓,围着他站成了一圈。就要开始。
“我跟你们一块玩怎么样?”我忽然说。
一群小鬼看向我,犹犹豫豫。小表弟说:“可以吧,你用我的蜻蜓。”
我看向文仔,意在问他要不要一起。
他鄙夷的撇了撇嘴:“你自己童心未泯就自己来吧。”
我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一只蜻蜓,蜻蜓的数量是对应这些小鬼的,因为有一个小鬼要站在中间作为请神的对象,所以就会剩下一只。
我走进“大部队”,一切准备就绪。小鬼头们围着小表弟绕起圈来,齐声念道:“迷童子,迷魂阵,请你师傅下凡耍一阵,大哥看牛烧香多,人为你,你为人……”
原来之前听到的背书声是他们念的“请神口诀”。声音整齐划一,音量均匀,估计比他们平时上课读书的时候还要认真。
“……罗罗转,转头晕,担干鬼,担干神,请你师傅下凡耍一阵,师傅不来徒弟来,徒弟不来看官来,看官来,看官来,左边看,右边看,看官还不来,看官不来事主来,事主来,事主来,事主快快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口诀循环往复,稚嫩整齐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幼儿园中。
一群小鬼神情严肃,极为认真,站在中间的小表弟也是昂首挺胸,站得直直的,随时等候着大神附身。
我打了个哈欠,心说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跟着这些小鬼胡来。
一股冷风刮来,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看来天是真晚了,寒气变重起来。弥漫起隐隐约约的雾气。昏黄的路灯光下的街道变得朦朦胧胧。
我忽瞥见路边的角落有个身影,那人大半个身子落在黑暗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糟糕!要看见我跟着一群小鬼在幼儿园里胡闹,一准找我麻烦!
不过那人似乎并没有过来的意思,站在那里一动一动。
“……看官不来事主来,事主来,事主来,事主快快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迷童子,迷魂阵,请你师傅下凡耍一阵,大哥看牛烧香多,人为你,你为人……”
念诵声变得回音重重,在大脑里嗡嗡作响。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被路灯光染成一片昏黄,视线范围一点点的缩小,就像七八十年代发黄的老照片一样。
那个角落的身影不见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之前所在的位置也渐渐被雾气所吞噬。
“干嘛呢!”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念诵声戛然而止,周遭的浓雾骤然消失。我惊异的左右张望,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昏黄的路灯光下的街道空空荡荡,小操场上照耀着昏暗的烛光,没有起雾。
“大巢!”一个小孩忽然惊呼。
周围的小鬼纷纷拥到了中间,文仔的小表弟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文仔赶紧走上前:“小巢!小巢!”
一盏手电光从幼儿园的大门照进来,文仔大舅紧张的声音传来:“小巢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文仔!”
跟着文仔大舅过来的还有几个人,除了饭桌上见过的两三个文仔的亲戚,还有几个脸生的。
我赶紧叫小鬼头们收拾好东西,文仔背上小表弟,一行人从围墙翻了出去。
来的都是这些小鬼的家长,把事情经过交代清楚之后,文仔大舅斥责道:“大晚上的跑到人家幼儿园来玩,这不是胡闹嘛!文仔你也真是,这么大个人了,还跟着这些小孩胡来!不知道大家四处找不到多心急!”
对着别人家的孩子不好说什么,我又是外人,文仔大舅只能将气全撒到文仔身上。
小巢昏迷不醒,文仔大舅背着人赶往诊所,我和文仔紧随其后,其他的孩子则跟着各自的家长回家去了。
好在诊所还开门,医生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除了体温有些高,没其他的问题。提议先带回去,要是有什么异样就直接送去大医院。
文仔大舅又指责了文仔一番。
回到家里,文仔大舅和大舅妈也不睡了,轮流守着小巢,生怕真出什么事,好在除了突然昏迷,并没有其他的异样,呼吸很平稳,就像睡觉一样。
我和文仔同一间客房,里头并排放了两张床。
躺在床上,心想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明天就是中秋了。又到了爷爷提醒我不能外出的日子。
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梳多福寿,二梳无忧愁。三梳守贞节,四梳金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