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行看一看枝头的玉兰,轻轻颔首。
秋月便领着两个小丫鬟上前去,走到玉兰树下,几个人一起折花枝。
朱嘉芸在院子里闷得厉害,不管不顾强行要求来后花园散心。
丫鬟婆子请示过朱氏后,朱氏点头同意了。
然而当远远看到宋嘉月和俞景行时,朱嘉芸稍有好转的心情变得阴郁起来。她隔着一段距离,瞧着玉兰树下的那两道身影,看他们相视而笑,满是温馨意味……
朱嘉芸胸口止不住狠狠起伏了两下。
她想起不久前俞景行中举一事,再看到这样的画面,心底火气愈旺。
这个病秧子如今中举,往后再不济也是可以做官的。
假使来年春天的那场会试,俞景行同样考中了,往后可是前途不可限量。
但凭什么她当初等不到这一天?
朱嘉芸咬牙,控制不住想问一问,凭什么那个冒充她的人却有这种好运气?
这一切本应该是她的。
现如今竟然会全部都成了那个冒牌货的!
朱嘉芸眼底闪过几分幽怨,手下一个没有轻重,将一枝菊花掐断了。这使得她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又禁不住冷哼一声。
不,她才不会稀罕这些东西。
身体才好转几天,又开始吐血昏迷、卧床不起的人,哪里值得托付?
她绝不会再当冤大头。
只是这两个人毁她的大事着实可恨。
他们坏她的事,就不要怪她有一天报复回去,让他们吃些苦头。
朱嘉芸把玩着手里的那枝菊花,冷着脸转身离去。
宋嘉月注意到远处似乎有人时,抬眼只见丫鬟婆子簇拥朱嘉芸而去的背影。她心里有一种诡异的直觉,这个朱表妹是不喜欢他们,所以这样不打招呼直接离开。
但朱嘉芸的确没有必须喜欢他们的理由。
何况不见得是她想的那样。
宋嘉月很快便收回自己的视线。
折得几枝玉兰,眼看已是夕阳西斜,她又推着俞景行回寿康院。
厨房今天炖的山药乌鸡汤,给俞景行补身子。
其他菜色也基本照顾他的口味,做得比平日里要清淡一些。
他们吃好晚饭。
看着俞景行把药喝了,宋嘉月和他一起回房休息。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去赴宴?”
两个人穿过长廊,夜风微凉,俞景行忽然的一句话,散落在朦胧月光里。
“不去有什么问题吗?”
宋嘉月反问,“难道你身体这样,我还非盼着你去?”
“这可是鹿鸣宴,定然会有很多人参加的。比如一些官员,一些有名望的文人,举人之间可以互相结交,认识的人多了,将来还可以互相照应。”
“里头的好处是很多的。”
俞景行循循善诱般问宋嘉月,“你不觉得我不去是很大的损失么?”
这个人一贯喜欢用这种方式哄她说些他爱听的话。
宋嘉月见得多了以后,不中俞景行的圈套。
“你去不去,其实我都不要紧的,只要你觉得好,我不会反对。”宋嘉月觑一眼俞景行,“毕竟是你的前途,说到底需要你自己把握,是不是?”
“我们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
见她不上钩,俞景行继续说,“我飞黄腾达,你也有许多好处,不好么?”
“好啊,为什么不好?”
宋嘉月笑吟吟反过来逗他,“可我得到再多好处,也终究不是靠自己得到的。”
“即便我可以有好处,但无非运气好沾上你的光罢了。万一哪天你不高兴,不让我沾光了呢?俗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跑了?”
如果非要勉强,俞景行是可以去赴宴的。
即使不能从开始待到结束,但不至于脸都没有办法露。
平心而论,谁不希望伴侣优秀?
宋嘉月也不能免俗。
但由于晓得俞景行身体一直不太好,她此前是没有多少期待的。而今俞景行中举已经算意外收获,往后这个人可以走多远,她无从判断,同样不想去设下预期。
俞景行却并不因这些话而恼怒。
他手臂扣住宋嘉月的腰肢,稍一用力,把她带入自己怀中。
俞景行垂首,在宋嘉月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抱怨。
“夫人越来越聪明,往后如何是好?”
趁宋嘉月不备,他在她的耳后落下一吻。
似乎因这一举动而受到刺激,掌下的人瞬间身体轻||颤。
俞景行起初微微一怔,又闷笑两声。
宋嘉月反倒着恼,红着脸推开他,提起裙摆不管不顾大步往前走去。
……
俞景行和俞景荣同时中举,毕竟是一件喜事,亲自上门或派人上门送礼到宣平侯府的人家很多。俞通海出面将这些贺礼悉数退回去,一样也没有收下。
宋嘉月虽然基本上不插手、不插嘴,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明白。
譬如俞通海的行为,她清楚其中的缘由。
首先这其中当然有宣平侯府一贯如此的原因。俞通海这位宣平侯,向来不喜拉帮结派,行事正直,而许多人的示好都存在巴结之意,他统统谢绝反倒落个清净。
撇开这个不提。
宋嘉月认为,这和现在的朝堂形势同样有关。
皇帝陛下年事已高,身体时好时坏。
因此究竟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便成为权贵人家会多加考量的问题。
站队是大事。
关系到前途,关系到地位,关系到荣华富贵。
在邺京大多数贵胄已经有所倾向的时候,宣平侯府却始终不曾泄露半分这方面的心思。哪怕宣平侯府不至于有随便影响大局的能力,但一样会被拉拢。
多一份支持,等于多一分把握。
何况,俞通海年轻时曾经立下战功无数,不是完全说不上话的人物。
如此再重新审视那些上门祝贺的人,究竟存着什么心思,便有些说不准了。俞通海假使不想叫宣平侯府被拿到什么把柄,必须慎之又慎才行。
宋嘉月既知道,不出意外,不会是大皇子也不会是三皇子……
那么,对于宣平侯府这种态度,她无疑是认同的。
只是不得不承认,手里掌握着这样不为外人所知的信息,立下从龙之功的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摆在面前,宋嘉月不是没有动过心思,不是没有想过好好利用。
问题在于,怎么不动声色暗示给俞景行。
这是一个技术活。
不但不能暴露自己,还需要让他明白和相信。
宋嘉月不断在心底斟酌着,希望可以有机会让她向俞景行透露天机。
……
在秋闱科考之前,朱氏曾经带俞舒宁到白云寺去为俞景行、俞景荣祈愿。
现今他们两个人都中举,自然是要去还愿的。
朱氏带上俞舒宁和久未出门的朱嘉芸去一趟白云寺。俞景行近来身体如此,侯府上下都晓得他离不开宋嘉月,是以宋嘉月留在府中,没有随她们出门。
在府里连逛个花园都被看得很紧的朱嘉芸,哪怕出府也是如此。朱氏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她也晓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根本跑不了,表现得十分安分。
回府之时,朱氏、俞舒宁、朱嘉芸乘马车走在山道上。
道路两侧的灌木丛中,有孩童嬉戏玩闹,举起弹弓朝侯府马匹射石子。
大马一时吃痛,受到惊吓,嘶鸣几声,四下乱窜。
马车里的人东倒西歪,朱氏只顾得上将身边的俞舒宁护在怀中。
过得片刻,马车艰难停得下来。
朱氏才知道是有一位道长出手相助,帮车夫一起将到处乱窜的马匹制服住。
检查过俞舒宁和朱嘉芸,确认他们没有受伤,整理好仪容,朱氏带着她们下马车同那位道长道谢。俞舒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道长,于是悄悄看了好几眼。
道长姓唐,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年纪。
宽额头、小眼睛,嘴边两撇小胡子,乍一眼看过去其实有些滑稽。
“多谢唐道长相救。”
朱氏福一福身,“若不是唐道长,只怕我们今日是要受伤了。”
唐怀清正经与朱氏回了个礼。
他随即笑说:“些许小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救人的事怎么会是小事?”朱氏说,“不知唐道长现下要去何处?若无什么着急的事情,唐道长可否过府一叙?如此也好让我府与道长好好道谢。”
唐怀清闻言眸光微闪,仍是委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