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女儿那些充满恶意的话全部落入他的耳中,包括她拿咖啡泼曹茗的惊人举动……他一直以为她没有再闹是因为她接受了曹茗的存在,毕竟这些年曹茗待她如亲生女儿,事事以她为先,为她考虑。
这些年她从来没有改口叫曹茗一声妈妈,因着他违背诺言和曹茗结婚,他一直愧对这个女儿,所以他从没有强迫她,没想到她私底下竟然是这样对待他的母亲。
“元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聂林大步走进来,怒视着聂维芙,他从曹茗身边的女人手上接过纸巾,细细地替曹茗擦着头发上沾着的咖啡。
他看向在场的几个女人,面含歉意地说,“抱歉,今天不留你们在家吃饭了。陈姐,送一下客人。”
陈姐面露担忧地看了看聂维芙和聂林父女俩,随后带着几位客人出了别墅。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外面小院的人工小湖汩汩流淌,里面则是纸巾擦拭面部和头发的窸窸窣窣。
聂维芙冷眼旁观这对夫妻,垂在身侧的手悄然紧攥。
墙边的欧式座钟忽地摇晃钟摆,报时器发出沉闷的敲钟声音,对面那两人从狼狈中缓过神,曹茗握住丈夫的手,低声说:“对不起老聂,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聂林安抚地反握住她的手,转而看向聂维芙,脸上失望至极,语气也满是痛心:“元元,不管你曹阿姨做了让你不痛快的事,你都不应该泼她咖啡。你的礼仪老师就是这么教你为人处事,解决问题的吗?”
聂维芙冷笑道:“他们只教过我做人要知廉耻。”冰冷的视线毫无畏惧,从她爸的脸上慢慢移到那张微微发白的脸。
曹茗瑟缩了下,往聂林身后稍稍一躲,后者把她护在身后,回过头的时候深呼了口气。
视线瞥到茶几边的那幅画,画上浸着褐色的污渍,他好不容易忍下去的那股怒气瞬间又飙升,脸色难看到极致:“这幅画也是你泼的?”
“是我泼的。”话音正落,聂维芙猛地伸出脚,鞋跟踩过去,那副画瞬间从中间撕裂开来,干完坏事,她回头对她爸笑了笑,说,“可惜了这幅画,被个肮脏的人拿来满足虚荣感。”
“啪!”清脆的耳光落在那半边白皙的脸颊,只半秒,那脸蓦地泛起一片红色,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
陈姐送完客进来,乍然看见这一幕,吓得脸色发白,她快步走过去,心疼地看着聂维芙的脸,忍不住指责道:“先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她是你女儿!”
聂维芙推开陈姐的手,克制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硬声提醒道:“爸爸,你还记得先前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吗?不记得的话我来告诉你。”
聂林喘着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话。
“我妈妈嫁给你的时候,我师父赠给她一幅画,作为她的嫁妆带到了这里。然后就挂在那里,你想起来了吗?”她指着空出一块的墙,低着语气说。
聂林顺着她的话,脑海中隐约翻出个细小线头,牵引出几个记忆片段。
他看向曹茗,曹茗摇摇头,小声地说:“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怎么会送人?况且我问过你……”
聂林的气缓了缓,沉声解释:“这件事是我不对,当初你曹阿姨问过我,我一时忘记所以没和她说清楚。”
“……一时忘记?”聂维芙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那你是不是也一时忘记了在我妈病床前怎么和她承诺的?”
聂林面色尴尬,眼底闪过一丝恼怒。
聂维芙无意再和他们俩争吵,看着他身后的曹茗,冷冷地说:“把我妈的画给我拿回来,重新挂在这面墙上,至于其他的我可以不追究,听到了吗?”
曹茗点头,想了想,似是忍不住劝道:“对不起元元,你别和你爸爸吵架,他最近身体不太好,昨天才从医院回来。”
聂维芙想起来她这趟过来就是为了看聂林,现在看她还不如不来,这种白莲花戏码她又不是没看过。
“我就担这不孝女的名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你这个后妈在外面怎么编排我的我又不是不清楚。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你也别和我演后妈楚楚可怜的模样了,把画拿回来,这里不该动的别动,若是再被我知道你动我妈的东西,聂林也保不住你。”
“元元你……”聂林脸色难看,视线触到女儿微红的脸颊,心里一堵,原本指责的话全被堵在喉咙里。
聂维芙全当做没看见,快步走出聂家别墅。
外面天色全黑,夜幕沉沉降临,清浅的月亮高悬在夜空,洒落一片黯淡银辉。
她抬起头的那一瞬,眼角不住地滑落玻璃珠子似的眼泪,她快步走向停车位,坐上车,一步不停地驶出聂家别墅。
方向盘一打,车子开到一条小路,满城的喧闹和繁华被她甩在车后,只一束车头灯为她指引方向,车子越驶越远。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北鹤墓园门口,那两棵千年银杏伫立在墓园前,偶尔飘落一片扇形叶。
墓园幽暗阴凉,沿途路灯的光线微弱,耳旁刮着呼啸凉风,墓园背靠的北鹤山在黑暗中沉沉地注视周围的一切。
看管门口的小房子亮着一盏灯,里面的老大爷戴着一副眼镜,非常认真地看一本书,手上同时拿着一根笔,边看嘴里小声地念着,手上的笔边划拉写字。
聂维芙敲了敲窗户,老大爷立刻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她登记名字的时候,老大爷就在耳边念叨:“这么晚还跑过来,家里人有知道吗?怕不是和人吵了架才突然跑过来吧?大晚上的来墓园你这个小姑娘也是头一个,胆子这么大,真不怕?”
“不怕,我来看看我妈和我妈的邻居,这有什么好怕的。”她写完把笔还给老大爷。
老大爷在灯光下辨认了会儿,放下簿子把一个对讲机塞给她:“你要害怕了就记得喊我,我过去接你。”
聂维芙好笑地看着那个对讲机,和人道了声谢。
“别在里面逗留太晚,就给你半个小时,时间一到赶紧出来啊。”
她捏着那个对讲机,正对自己,拇指按住发话键说道:“知道了。”
大晚上来墓园,说她胆子大其实不是,从聂家出来后,她一时开错路,晚高峰再绕回去有些麻烦,索性过来看看她妈舒缓情绪。
此时走在空旷萧瑟的墓园,听着瑟瑟发抖的夜风,总有种阴测测的感觉。她捏着对讲机,手指触到坚硬外壳,心里稍稍有了些安全感,她走到她妈的墓碑前,随地坐下来。
手机里一堆消息和未接来电,她回了方旋和明蔚的消息,说她在她妈这里。那头立刻回了几个问号和感叹号,紧接着发来一个视频,聂维芙没点开,大晚上吓别人不好。
“今天过来突然,什么都没带,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她伸手擦拭墓碑上的照片,“他们好像都已经习惯你不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还忘记了你,我有点难过,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放心啦我不会哭。”她吸了吸鼻子,悄悄抹起脸颊的泪水,“那个女人竟然把你的画送给别人,我刚才大闹一场,我才不管别人会怎么说我。她要做名声那行,家里全部是你的东西,我看她生活在那里,还要再怎么演贤惠得体的聂夫人。”
“……”
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声音,老大爷拖长了嗓音透过传声筒发出来:“差不多了啊,可以准备准备下来了。”
她站起来,掸了掸裙子,然后回道:“来了。”
她慢吞吞地走出过道,一步步下台阶,又转去隔壁的小墓园瞧了瞧,脚步停在前排的某一处,墓碑上的花干枯落了花瓣。
“我过来同你打个招呼就走,家里一切都好,爷爷和奶奶这周去做了全身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不过听医生说情况应该还行。奶奶那天在医院突然认出你哥了,所以你也别太记挂。对了,我好像不小心探听到你爸妈的八卦,你爸妈可能有点情况,说不准多年以后还会复婚……”
“行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下次过来我给你带酒,在你酒窖里随便给你偷拿一瓶出来,你保佑我千万不能被你哥发现。”
聂维芙擦了擦墓碑上的小照片,暗自叹了口气。
她折回原来的小路,下了台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脚步声,清晰有力,好像是从右边传过来,她转过头望出去,一排低矮松树遮挡住她的视线,昏暗光线朦胧不清,她停住脚步,紧紧地捏着对讲机。
脚步声未停,哒哒哒依旧落在水泥台阶上,她不由得踮起脚尖走路,走到最后一个台阶,她蓦地顿住,一个身影背对着光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吓得后退一步,脚后跟被台阶拦住差点向后倾倒。一只手连忙伸过来扶住她的腰,她立刻抓住来人的手臂,站稳脚跟。
“沈礼,你要吓死我!”她抱怨道。
沈礼松开手,视线微斜瞧着她:“你还会害怕?”
聂维芙走下台阶,沉默半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岳父给我打电话,说你和他吵了一架,让我陪陪你。我随便问了你的一个朋友,她说你在这里。”他淡淡地说。
聂维芙切了声,“他和你说我为什么和他吵架吗?”
沈礼没说话,聂林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在开会,听得不是很仔细,只是听到他说聂维芙和她后妈产生矛盾,所以才吵的架。
聂维芙没得到回应,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自顾自说:“因为我往他老婆的脸上泼了一杯黑咖。”
她拍拍手,满意地笑了笑,她突然看见空中飘着一点点亮光,她不由得走近,惊讶地说:“呀那个是不是萤火虫?”
沈礼看了眼,一本正经地回道:“不是,是鬼火。”
聂维芙:“呵呵,你真幽默。”
对讲机忽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你们在里面谈情说爱呢!赶紧给我出来,我要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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