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在南城实在算不上人丁兴旺。
从沈礼曾祖父这一代起,往下三代都是单个儿。到了沈礼这一辈原是有一对双胞胎男孩儿,可惜小的那个,早几年因一场意外去世,沈家因此动荡过一阵,直到沈礼被叫回家,这状况才稳定下来。
这次来老宅吃便饭的还有些关系稍远的亲戚,那位催孩姑便是其中之一。她的父亲与老爷子沈从华是表兄弟,关系往下算下来,沈礼和聂维芙唤她一声姑姑,着实给足她面子。
这位姑姑大约是近几年来往沈家频繁,渐渐地忘记了某些事。在沈家出事那阵,她把丈夫的外甥女介绍给沈礼,企图亲上加亲促成一门好姻缘。
不过当时沈聂两家早有口头约定,加之沈礼的态度冷淡,这件事便已作罢。
饭桌上,远房姑姑又提起了那个外甥女。
“小如这孩子实在太孝顺,听说表婶最近在咳嗽,知道我今天来老宅,特意托我带她亲手做的枇杷雪梨膏。”
老太太温和地笑着:“我早和你说过,那孩子心细贤惠又孝顺,你替我谢谢她。”
“本来我想着她记挂您的身体,带她过来看望您,但这孩子非说今天这场合,她过来不合适。”
老太太笑眯眯地点着头说:“那孩子倒是知进退。”
姑姑的脸色顿时一滞,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全烂在里面,之后全程作工具人闭口不言。
聂维芙低下头,掩嘴偷笑。
别看老太太现在生着病,面上整日笑呵呵,其实她心里都敞亮着,使一把温柔刀慢慢磋磨你。
她扭过头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他却仿佛没听见没看见,神色淡漠地拿刀叉切着一块牛排,切完之后伸手把她眼前的这盘调换了下。
聂维芙在心里为他这份不动声色的演技叫好,偷偷地伸出来脚,装作不小心在桌底下踩了一脚他的鞋。
沈礼抬眸看向她,似有些认真地询问道:“不吃?”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份切好没多久的牛排又被重新端回到他面前,他慢条斯理地吃着牛肉说:“哦,你晚上减肥。”
老太太闻言双眉一挑,嗔怪道:“元元这么瘦还减肥?再减要减成细竹竿了,女孩子就是要有点肉才好看。”
一桌人的注意力全被转移到这对小夫妻身上。
“我看呐,这小夫妻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不,是演技越来越好了。
“小乐这是心疼老婆,还给老婆切牛排,指不定小夫妻俩在家里更腻歪。”
不至于,两个月不见面不通话是常有的事。
“照这样下去,您二位养好身体,安安心心等着抱孙子。”
养好身体是真的,生孩子……没人带得动。
……
当晚聂维芙和沈礼代替沈从华夫妇送走最后一拨客人,然后被留在老宅过夜。
两人的卧室在另一栋相连的小别墅。
早前刚结婚那会儿,聂维芙和沈礼仗着小别墅没其他人,又收拾了隔壁的房间分开住,当天晚上被阿姨当场抓住。从那儿以后,他们安安分分地待在同一个房间睡觉。
演戏就得演全了,演得得让自己都相信,这是演员必备的专业素养。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夜色回到小别墅,又前后脚走进卧室,关上门。然而这还不到放松警惕的时候,聂维芙盘腿坐在床上刷手机。另一个在衣帽间找衣服准备洗澡。
手机上跳出来一个陈年提醒,她随手划去,拐着弯地试探:“那顿晚饭,你有什么想法?”
沈礼把衣服挽在手臂上,扭过头奇怪地看着她,没作声。
聂维芙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兀自轻笑一声,低下头重新刷手机,“你觉得小如怎么样?奶奶今天也说了小如心细贤惠孝顺,我看她……”
他皱着眉打断她:“小如又是谁?”
聂维芙:“……”
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你前相亲对象,那个漂亮妹妹。”
沈礼上下打量她,声音淡淡:“没你漂亮,在这方面,我觉得你不用妄自菲薄。”话落他拿着衣服走向卫生间,走了几步脚步微顿,他回过头,“你这样,让我误以为你在吃醋。”
不至于啊,咱真不至于。
沈礼进去洗澡没一会儿,房间外传来敲门声,先是极有规律地叩了三下,继而稍稍停顿,有声音响起。
聂维芙习惯这晚间检查,随即从床上起来端坐,喊了声“请进”。
外面的黄姨端着盘子推门而入,视线先往房间两边扫过一圈,听见卫生间的水声,笑着问了句:“小礼在洗澡呢。”
“他强迫症,一回来急吼吼地要去洗澡。”聂维芙随口说着,眼眸往那盘子上一瞅,又是一些滋补炖品,每次过来住,她和沈礼晚上必有一碗。
“黄姨我能不吃吗?晚上吃太多,我实在吃不下。”
“不能。”黄姨笑眯眯地说,走过来把盘子里的两只瓷碗放到茶几上,“老太太说你太瘦了,要给你多补补身体,我看着你吃,等小礼出来,你负责看着他吃。”
该来还是会来,躲是躲不了的。
聂维芙的脸一垮,挑了一碗看起来稍微浅那么一指甲缝的舀着汤匙一口口吃,黄姨坐在旁边同她闲聊。
“奶奶最近是不是要去体检了?”她问。
黄姨点点头,说:“已经安排好了,下周三,老爷子也一并过去。”
聂维芙吃完最后一口,干干净净,放下碗说:“行,我到时候陪着一起过去。”
黄姨脸上欣慰,笑呵呵地说:“老太太还说别告诉你们,怕你们过来耽搁自己的事,但她心里肯定是希望你们多陪陪她。”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开口:“前些日子老太太突然问起小礼,说小礼最近怎么不打电话过来,还说弟弟结婚他这个做哥哥怎么不来?”
聂维芙苦笑了声:“他这两个月都在外地出差,估计是忙得忘了。等他出来我和他说。”
黄姨叹了口气,语中略带感慨:“当初小礼爸妈决定离婚,老太太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哪一个都放不下,但她又不好违背对小礼母亲的承诺,只能任由小礼被他妈妈带走。这么多年她和老爷子心里对小礼很愧疚,那会儿老太太还在同我说,想去小礼学校看着他穿学士服毕业,没想到后来小乐会……”
黄姨发觉眼前的人一直默不作声,她顿时停了口,“元元你吃完了吗?要不要黄姨再给你热一杯牛奶?”
聂维芙抬眸,若无其事地冲她笑笑说:“我是真的喝不下去,而且我怕喝多了明天起来浮肿。”
黄姨看看她的脸色,没有留太久,端着盘子出了房门。
门关上后没多久,卫生间那人洗完澡走出来。
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仿佛生怕被她偷窥到他的身子,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上她的视线,抬手扣住衣领最上面的一颗纽扣。
聂维芙听到动静回过神,转向他当即冷笑了声,原本打算收回的目光瞥见他这副样子又定在他身上,刻意大喇喇赤裸裸上下移动,从他仿佛蒙着水雾的亮黑双眸,再到高挺笔直的鼻梁、微带绯色的薄唇。
短发上的水珠沿着脖颈淌下来,喉结微微滚动,再往上移动,他的眼神微闪,似闪过一丝不自然。
这人仿佛天生透着一股白,尤其是还生着病,皮肤越发白皙。此时从卫生间出来,被满室热气蒸得脸上透着几分微红,像一只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红虾。
沈礼面无表情,对上她的视线,眉眼间顿时生出些不耐。
聂维芙难得在他面前占据上风,一点都不怕他生气,她双眉微挑,故意笑话他:“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姑娘羞羞答答不肯给人看。有本事你再戴个围巾,我保证我的眼睛看不到你里面的样子。”
“是吗?”沈礼淡淡地问,似是略作思考,走过来的同时抬手解开先前扣上的纽扣,一颗解开还不够,修长手指灵活地解着下面一排扣子,没几下,家居服敞开一条缝儿,隐约露出里面的光景。
聂维芙瞄了一眼,立刻跳起来起身走到门口。她先是趴在门上听了听,见门外没动静,打开门左右瞅着,然后才重新关上门,倚靠在门上,抱臂瞧着他:“脱吧。”
沈礼似笑非笑地解开底下最后一颗扣子,当着她的面还真脱了下来,露出一片健壮的胸膛,短发下的一滴水珠不经意间滴落,沿着紧实有致的肌肉线条慢慢地淌下来。
聂维芙微僵着身体,眨了眨眼,平时没见他锻炼,没想到那层布料后却藏着好风光。
只是她不便再继续深入进去,冲茶几那一处努了努嘴:“奶奶赏你的,让我务必监督你吃完这一碗。”
沈礼回头,皱着眉瞥了一眼茶几上的那只瓷碗,“你吃了?”
聂维芙说:“吃了。你赶紧吃完收碗,别等我来催。”
他向她慢慢靠近,眼中浮着一层戏谑的笑意,“我听说你为了减肥晚间从不吃东西,现在既然吃了,要不要我带你运动运动?”
聂维芙白他一眼,莫名其妙说:“我就算要运动,也不需要你来带我。”
沈礼微勾唇角,眼眸中的那抹笑意愈浓,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然后脚步一转向右走入隔壁的衣帽间。
聂维芙眼神微愣,在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后的时候,她蓦地反应过来方才那话,气得憋出一句骂人的话:“沈礼大王八蛋!”
这几年骂来骂去,也没见她骂出新花样,沈礼在衣帽间挑挑拣拣,挑出一件棉质短袖兜头套上,再出来时,房间里已没她的身影。
聂维芙被他气得去楼下的健身房消食,独自在房间里跑了半小时的步,又做了半小时的瑜伽。她在心里估摸着这消耗的能量,慢吞吞地上了楼。
那人正靠在床上看平板,鼻梁上像模像样地架着一副细边框眼镜,听到推门的动静,他似乎没反应,凝眉盯着平板上的东西。
聂维芙心道无聊,甩上门拿上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床上那人仍旧保持原来的坐姿,像是石化的雕塑一动不动。
聂维芙暗自撇撇嘴,三两下跳上床,床垫颠簸起伏,隔壁床友瞥了她一眼,扯了下脚上盖着的薄被。
她故作不知,在一侧躺下来,伸手关了床头灯。
片刻之后,隔壁床友也有了动静。卧室蓦地陷入一片黑暗,枕头上似乎沾染了些淡淡的橙子清香味儿。落地窗打开了一条缝,月光顺着缝隙悄然洒落一地银辉。
空气中浮尘飞舞,透着几分柔和与暧昧,只床上界限泾渭分明。
耳旁似乎空气流动,聂维芙蓦地睁开眼,转过身正对着身侧的男人,声音中藏着一丝警惕:“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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