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口,崔少爷就认了出来。
他看看暗影里模糊不清的江云昭,想着她那身银红色的衣裳,又看看桌旁颓然倒到地上的赤裸女子,转而死盯着旁边被扯坏的那团桃红色,讷讷说道:“屋里太黑,弄错了?”看一眼几乎死去的廖泽昌,赶紧闭了口,说不出话了。
江云昭抬脚就要朝他狠狠踢去。
红襄忙拉了邢姑姑一起跪下,去抱住江云昭的腿,“夫人,先劝住世子爷要紧!能劝住世子爷的可就您了!您不能犯糊涂啊!”
她们不停地求着,江云昭终于听入耳中,愣愣地不说话。片刻后,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不能犯糊涂。什么事都不能犯糊涂。如今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凭什么不能犯糊涂!”
“如果能解了你们的怒气,你们就能饶他一命罢?”屋角响起一阵桀桀怪笑。
江云昭猛地睁开双目,朝那边看去。
姚希晴钗环凌乱地死死盯着廖泽昌,笑得颇为可怖。
江云昭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理睬。
她深吸口气,脚步沉重地走到廖鸿先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身,轻声道:“莫为了他反倒让自己惹上事情。松手罢。往后有的是法子处置这人。”
廖鸿先没有反应。
红襄看廖泽昌要翻白眼了,顿时有些语无伦次,急着喊道:“快啊!快啊!”
江云昭疲惫地叹了口气,去到廖鸿先身边,不停说着“来,松一下手。很简单的不是吗?”将少年纤长的指一点点松开、掰离那人的脖子。
待到手指松开,那人仿佛死物一般,贴着墙边慢慢滑到了地上。
江云昭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将廖鸿先冰冷至极、略带僵硬的手指拢在掌心,好好地搁在自己胸前暖着。
她抬头望向他,抬指抚过他好看的眉眼,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而后一句话不说,只拉着他依然冰冷的手,往屋外缓缓行去。
刚走两步,就听长夜问道:“主子,这人怎么办?”
江云昭头也不回,只冷冷一个字:“撤。”
这个地方,太过污浊,她片刻也不想多待。多待上一刻,她都恨不得血染当场,将那两人置于死地。
听了她的话,她和廖鸿先带来的人半分迟疑都无,尽数跟在他们身后,撤离。
只留下姚希晴的人,在屋里和那几人单独相处。
这个时候,天已经基本上黑了。
江云昭和廖鸿先相互依偎着走到院子正中,却见一人踏着夜色而来。在月光下看,倒也有几分风流倜傥之色。
正是永乐王廖宇天。
廖宇天先前就得了红燕的消息,知晓她得了手。只是今日宾客往来众多,难免有人会出入这碧空苑中。他生怕私会红燕之事败露,被王妃董氏发现,又是一场争闹。
——今日是儿子大喜之日。万万不可出岔子。若是有个一丁半点的出错,二房的脸面怕是要丢尽了。
他打算等天色黑一点来私会红燕。谁知不过晚来了这些,竟是遇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那和他天生相克的廖鸿先与江云昭。
廖宇天暗道了声晦气,想要避开他们。后又有些庆幸,得亏了自己来晚了一点。不然让这两个小魔星撞见了自己的好事,定然会想法子让董氏知道。
这样想着,廖宇天的心里好受了许多。看到廖鸿先和江云昭,倒也能扬起个过得去的笑来了。
谁知廖鸿先根本不理睬他。
少年平日里似笑非笑玩世不恭的面上,此刻满是寒霜。周遭三尺,好似都聚结成冰。踏入其中,便觉不寒而栗。
他带着的那些人,此刻都小心翼翼地远远缀在他的身后,亦是不敢靠近。
廖宇天甚是惊奇。扭头去看江云昭,就见她挽着那满身戾气的少年的手臂,挨着他与他一起慢行。
两人丝毫都不理会他,连个眼神也欠奉,就这么冷冷淡淡地擦身而过了。
廖宇天这就有些恼了。
他若不搭理他们,他们也不理会他,倒也说得过去。
此时他儿子大喜之日,他又主动示好,这两个小辈再如此做派,就有些膈应人。
廖宇天心头愤懑,扬声喝道:“小子们太过狂妄!有你们这样对待长辈的么?就算是陛下和娘娘,也得遵循礼法!”
听了他这声喊,廖鸿先终于朝他看了一眼,却把他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忍不住退了两步。
——这家伙,眼里好大的杀气!
只有动了杀心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气势!
廖鸿先手指动了动,举步要朝廖宇天行来。被江云昭暗暗拉了一把,这才作罢。与她一起往院门行去。
廖宇天心中惊疑不定,由着一行人宛若地府来客一般出了院子。边往前行,边琢磨着会不会是红燕的事情败露,而后被廖鸿先灭了口。若是如此,他还是离开得好。
正进退两难之地,他就听到屋里响起了红燕歇斯底里的嚎叫声。
“快来人啊!好多血!要出人命了!哪里伤到了?哪里伤到了?啊!不好了!少夫人将少爷、少爷的、少爷的……给切了!”
☆、141|4.城
永乐王府的大婚晚宴草草收场。
原本喧嚣热闹的王府,好似突然笼上一层愁闷的薄雾,突然收起了所有的欢声笑语,突兀地静了下来。
宾客们离开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悄声问前来传话的仆从,仆从们也是一脸茫然。
“这是王爷和王妃的吩咐。奴婢们并不知晓。”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连句歉然的话语或者是委婉些的托词都无。
大家有的惊奇有的疑惑,也有的生气愤然,怀着各样的心思,依次离开。
但是办喜宴的王爷与王妃,却无暇顾及这些。
新荷苑的一个跨院之中,早已乱作一团。
“大夫呢?大夫去了哪里?去叫了……就不能快些?”
听着内室不住传来的廖泽昌的哀叫声,永乐王廖宇天失了平日的儒雅风度,瞪着双眼指着屋里的几个丫鬟婆子,抖着手喊叫不停:“一个个不中用的东西!手脚慢成这样,明日就赶你们出去!紧着点!快起来!大夫呢?大夫还没到?”
有个丫鬟看着端出来的血水,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小声与廖宇天说道:“王、王爷。要不要再叫些人过来伺候?奴婢们怕人数太少照顾不周……”
廖宇天怒不可遏,抬脚就朝她踢去。
“贱婢!主子遭了难,你不小心伺候着,还想将这事宣扬出去?忒得心思歹毒!”
这一脚踹得力大。
丫鬟肚子疼个半死,也不敢再言语。望了望四周战战兢兢的同伴,她悄悄抹了把眼泪,端了盆子去换新水。
——方才一把廖泽昌弄回新荷苑,廖宇天就直接将他安置在了这个跨院之中。又命人守在院门口,旁人一个也不准进入。
现在屋中伺候的她们几个,都是先前在碧空苑亲眼看见了那一幕的发生的。她们本就是跟着姚希晴从国公府来到王府,若还不警醒着些,怕是要受更大责难。
廖宇天望着屋里来来回回伺候的这些人,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半晌后,高声唤道:“红燕呢?让她也来伺候着!”
“回王爷话。”一个婆子胆战心惊地小声说道:“红燕刚才……”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一点点,“怕是已经疯了。”
刚才红燕一醒就看到廖泽昌躺在血中。她伸手一捞,就摸到了廖泽昌被姚希晴斩断了的子孙根。
拿在手中看仔细后,她登时吓坏,尖叫不已。后来被廖宇天派人打了一顿后,好歹不尖叫了,却一直不停地说着胡话,畏畏缩缩地往屋角钻,显然神智已不清醒了。
婆子差点就提到了红燕疯了的缘由,好在话到嘴边没说出来,不由低着头暗自庆幸。
她虽不提,廖宇天也回想起了刚刚自己进到那屋子时的可怖情形。
廖泽昌满身是血,先是没意识地半昏迷着,后蠕动了下醒来,开始不停哀嚎。
而那女人……
那女人就这么提着匕首,在旁边一直怪笑!
“贱妇!”廖宇天猛地拍案,“贱妇竟敢私藏凶器,伤了我儿!”
屋子一角,王妃董氏如以往那般表情淡漠地静静坐着。
她看着一盆盆从内室端出来的血水,只觉得那红色艳得触目惊心,深深刺痛了自己的心,不由双手紧拧,绞着手里的帕子。
稍稍动了动唇,她再开口,竟是有些哽咽:“血……这血……这么多血……”
想到之前闻讯赶了过去,看到儿子倒在血泊里嗷嗷直叫痛不欲生的场景,董氏遍体生寒。
今日是儿子的大婚之日!
大婚啊……人间至喜之事。
怎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听到廖宇天的痛恨之声,她稍稍回了些神,忽地想起来先前因了担忧儿子,而忽略了的那事、那人。
她腾地下站起身来往前大步行着,拨开眼前一切碍眼之人,径直去到廊下,扬起一巴掌就朝眼前的红衣女子狠力扇去。
“啪”地一声脆响。
女子的脸歪向一侧,面上肿高,浮起红红的掌印。
“毒妇!”董氏指着姚希晴的鼻尖怒骂:“世上怎有你这般恶毒的人!居然在大婚之夜做出这种事来!”
姚希晴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抚上自己的侧脸,低低说了一句话。
董氏没有听清,怒喝道:“有什么不敢大声说出来!这样鬼鬼祟祟的,当真让人厌恶!”
姚希晴捂着脸转向她,嘴角绽出笑来,“你想大声听?好。我大声说。”
她拔高了声音,遥遥指着里间屋,“你的儿子,你的乖乖好儿子,他厌弃新妇,觊觎嫂子!没有人性无法无天!不过是阉了他罢了。要我说,死了才好!”
说罢,纵声大笑。
“啪”地又一声脆响。她另一侧脸颊也挨了个狠巴掌。
董氏再也没了那高贵模样,如泼妇一般,揪着姚希晴的头发狠命厮打,不住谩骂:“你这毒妇!恶毒之至!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你这不要脸的!居然敢伤了我儿!”
姚希晴经了先前那些事情早已疲累,又在猝不及防下被董氏制住,哪里是她对手?当即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姚希晴听着董氏的叫声,不甘示弱回喊。凑着董氏不注意,一把拉过她的胳膊,对着露出的手腕狠命咬了下去。
董氏踢了她几脚,待她吃痛松开手,忙倒抽着凉气将手臂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