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惊华!
七情苦
傅玦若有所思的看着戚浔,只觉她不似往日坦然,且如此慌乱的否定,岂非是因他问到了紧要之处?
傅玦顿时想起那桩还未破的,引得拱卫司猎犬狂吠的公案。
戚浔命途坎坷,无心男女私情,可若当真心悦于谁,那自是挡不住的,她或许还未发觉自己心意,又或许洞察了也绝不表露出来,可那人必定会牵动她心肠,令她不似平日里那般机灵妥帖。
想到此处,傅玦只觉喉头发苦,唇角微动便想开口问她,可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忍了,他已经问的够多了,何况表明他对戚浔颇多私自关注,戚浔不知要将他当成什么人。
傅玦端起半凉的茶盏抿了两口,“没有就算了,若是有,我可替你做主。”
戚浔抬眸看傅玦,这话不仅没令她觉得安慰,反让她心跳微滞,她“哦”了一声,“那……那多谢王爷。”
傅玦心底极不是滋味,这时戚浔没话找话道:“时辰不早了,也不知巡防营和衙门能不能抓到潘若愚——”
傅玦心头一梗,果然想到了巡防营去?!他阴恻恻的道:“只要不出错漏,也就这两日了,若再抓不到人,便是底下人办事不力。”
听他这般言辞,戚浔也觉紧张,见他茶盏见底,便上前一步道:“王爷莫要生气,大家会尽心的,可要卑职给王爷重新沏杯茶来?”
傅玦心气不顺,见她面上多有恭敬,便觉这恭敬分外疏离,简直碍眼,于是道:“沏杯茶便能让我不气吗?”
傅玦心道既看出他不快,总也得好言好语多说两句,可他这话落定,戚浔却觉这案子拖延日久,的确颇为磨人,想到宋怀瑾去提审宋志和胡诚,她便立刻道:“卑职知道只有尽快破了案子才能让王爷心安,那卑职这就去看看少卿大人审问的如何了。”
傅玦:“……”
戚浔一溜烟跑出去,那模样简直勤恳极了,傅玦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只觉比从前打了败仗还难受。
这时林巍从外头进来,见傅玦脸色难看的厉害,很是诧异,“主子这是怎么了?”他朝外看了一眼,“戚仵作惹您生气了?”
傅玦深吸口气,“没有。”
“那您这是……”
傅玦坐的笔直,“公事。”
林巍看出他此时心绪不佳,自是哑口,又见他茶盏空了,连忙上前去要给他重新倒茶,谁知如此反倒更令傅玦不喜——
傅玦盯着他手上的茶盏,“没别的事做了吗?”
林巍灰溜溜的出门时,仍未想明白最近哪件差事没办好。
戚浔见到宋怀瑾的时候,宋怀瑾已有所获,见戚浔面露愁容,便觉古怪,戚浔叹了口气道:“王爷压力太大了,和谈不顺,西凉人还想求娶郡主,如今这案子又令他四面楚歌,王爷真是太不容易了。”
宋怀瑾点头,“是啊,王爷承担的太多了。”
戚浔看向外面西斜的日头,“希望今天衙门和巡防营能有好消息。”
宋怀瑾收好证供出来时,戚浔便未跟着他一起去见傅玦,适才傅玦问的她心绪不宁,她溜出来也有此缘故,因她惊觉,傅玦问谁合她心意之时,她脑海中竟想到了不该想的身影——
思及此,戚浔使劲的拍了拍自己脑门,一边咕哝道:“清醒一点清醒一点,那是你能想的吗!那是你该想的吗!你是被美色所惑吗!”
经这振聋发聩的三问,戚浔长呼出口气,这才觉得舒泰多了。
案子未有太大进展,长乐郡主又来闹了一场,刑部上下人心惶惶,这盛夏的午后,整个刑部衙门只能听到蝉鸣的聒噪声,眼见得天色越来越晚,戚浔有些担忧,若今日巡防营彻夜办差,那江默必定难去往城南赴约了。
她正盘算着换哪日合适,刑部衙门之外忽然响起了许多马蹄声,不多时前院脚步声嘈杂,引得傅玦和宋怀瑾也从后堂走了出来,下一刻,李廉从夹道大步而入。
“王爷!宋少卿,我们将人抓到了!”
李廉满脸的汗,却挡不住意气风发,后面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果然看到衙差押了两个人,当先一人生的端方俊逸,面容白净,因被衙差们压制着,面上颇多屈辱,一看便是潘若愚,后面一人身材矮小,却颇为健壮,自然是潘若愚之同伙。
李廉道:“是在城门口抓到人的,他们知道城南四处搜捕严密,因此想在今日混出城去,被我们的人发现并捉了住!”
傅玦扫了这二人一眼,潘若愚愤恨的瞪着他,并不畏怕,倒是身边那人,眼底偶有胆怯流露,傅玦吩咐道:“送入地牢,本王这便来审他。”
李廉应是,吩咐衙差将人送去牢房,他们一走,便见江默领着巡防营众人侯在外面,傅玦看着他们道:“你们辛苦,这案子交给巡防营的差事至此便算了了,改日让钱指挥使给你们奖赏。”
江默带头谢恩,又领着众人退去,傅玦也不耽误,带着宋怀瑾便往地牢去,走出几步看向远处的戚浔,竟见她若有所思的望着夹道方向。
盛夏酷热难耐,傅玦眼神却像淬了冰一般,待到了牢房往刑案之后一坐,那眼神吓得潘若愚一个激灵。
戚浔自不会跟进去,她等到了下值之时,与一个刑部小吏交代了一声便离了衙门,出门催马往城南去,天黑时分入了永康坊,又绕了片刻,掐着酉时过半的点儿到了张伯的点心铺子。
一进门张伯便道:“小姐,江少爷已经到了。”
戚浔应是,忙往后院去,待进了后堂之门,果然看到江默正在和张婶说话,他此来带了一份薄礼,和张婶说话的语气颇为和煦,见戚浔到了,便起身迎了两步,“妹妹来了。”
“兄长请坐。”戚浔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是要告知兄长,那份案卷我看到了。”
江默倒茶的手一顿,“案卷?”
“不错,瑶华之乱的案卷。”
江默将茶水递给戚浔,张伯和张婶在旁也面露紧张。
戚浔道:“前日帮王爷去大理寺取卷宗,正好有一名正言顺的机会,我便将案卷找出来看了一遍,这份案卷十分周全细致,人证物证也不少,我通篇看下来,记了个大概,也总算知道他们当年是如何给我们三家定得罪。”
江默没说话,只寒着脸听戚浔说下去。
“当年案发在正月十五晚上,宫宴已经快开了,二皇子却未至,建元帝有些恼怒,便让当时的大太监总管派人去找二皇子,可人还没派出去,先有二皇子那边的护卫来报信,说二皇子住的院阁走水了。”
“众人吓了一跳,立刻赶过去,又叫行宫里的人来灭火,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大火扑灭,众人发现,二皇子死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是被活活烧死的,而现场发现了桐油,并且他的院子不远处便有护卫,可没有人听到他呼救。”
戚浔说完,江默立刻道:“他被攻击了?”
戚浔摇头,“二皇子那几日身体不适,正在用药,着火的时候,身边的亲随也不在院子里,后来去查给他熬药的药罐,发现其中被下过药,便推断凶手是将他药晕了之后放的火,而他的亲随说,当时二皇子已要准备去宫宴,可药还未送来,二皇子便将他们先遣走了,当日他有一宝物要送给建元帝,亲随们皆抬着那宝物先走一步。”
“既然发现了药汤被下药,当夜便搜查了整座行宫,最终在陆贵妃那里发现了药,是一种军中常用的蒙汗药,陆家本就是武将出身,因此自然而然被怀疑,第一个被控制的便是陆贵妃母子和陆氏一族,可后来,却在长肃侯的侍从居所中发现了桐油。”
江默冷声道:“是陷害,那如何又牵扯到了永信侯府?”
“二皇子每日熬的药都是新的,而这夜熬药期间,只有我母亲的婢女进过厨房,靠近过药罐,我父亲当初是四皇子的老师,皇后娘娘便笃定是我父亲帮着杀害二皇子,后来我母亲的婢女被屈打成招认了罪。”
“当时还有许多旁证,行宫里的车夫见到长肃侯的侍卫从马车上搬下来不知名之物,说像是桐油,又说一早看到长肃侯的侍从在二皇子院外徘徊过,二皇子的亲随也说离开的路上,与陆家的侍从打过照面,放火之人,必定是这两家带来的侍卫,后来审讯之时,的确有人没有不在场人证,也有人认了罪……”
戚浔说的手脚冰凉,指尖却在轻颤,胸膛里好似有千斤钝刀在割磨,无数的愤慨无处发泄,这荒唐的泼天大罪,当初就是这样落下三家头上,后来他们三家被诛灭三族,死了那般多人。
她深吸口气,继续道:“证人的证供我记得不够细致,不过案卷上写,大火扑灭之后,众人看到二皇子的尸体,尸体已被烧的焦黑,是平躺在地上的——”
“案情记录之中说,药罐之中的蒙汗药药量不多,因此未让人发现异常,既是如此,大火烧起来的灰烟令人窒息,又或者火舌烧到身上令人疼痛,发晕之人极有可能被刺激的醒过来,就算无力呼救,也会下意识用力挣扎,最终尸体形态平躺的可能性极低,而当初也只请了太医验尸,便草草定了死因为烧死,只可惜二皇子已经葬入黄陵无法再验。”
江默此时开始庆幸戚浔是仵作,至少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便发现了案子之中的一处疑点,若有翻案的机会,他们已经找到了一处破绽。
他又问:“贵妃娘娘的证词呢?”
“没有。”戚浔道:“宫中之人的证词少的可怜,有的也都是些旁证,二皇子身边的亲随也无单独证供,只在案情陈述之中提过一次,这份案卷,表面上说的通,因后续果真在宁家的马车上发现了桐油的痕迹,又查到陆家自家的药库之中本就有这种蒙汗药,诸如此类的细节不少,叫人以为我们三家是真的罪大恶极。”
室内静的落针可闻,因此戚浔和江默压抑的呼吸声格外明显,江默胸膛起伏着,半晌才克制的道:“你此番涉险,可会留下隐患?”
戚浔亦平复了一番心绪,“不会,我是打着王爷的名头去的。”
再度提到傅玦,戚浔忽然心底微动,她有了那念头,可此事是三家人的事,她不可能自己做主告诉傅玦,必定要征得江默的同意为好。
纵然知道江默对傅玦的态度,可这不失为一个法子,若有人洞察到瑶华之乱是冤案,且愿意帮他们一把,那他们或许不用等五年十年便有翻案的机会。
“兄长——”
戚浔下定了决心,“我有一念,不知兄长是否赞同。”
江默和缓道:“你说。”
戚浔沉吟着打好腹稿,郑重道:“我们三人,我和姐姐身份低微,兄长虽在巡防营,却未有足够的话语权,我在想,当初这案子分明疑点重重,只因案子太大,又牵扯皇室,这些年来才成了禁忌,可如今建章帝当政第六年,情势已有所变化,若有人发现了这些疑点,会否帮我们查当年的旧案?”
既说至此出,戚浔便说到底,“若有人能帮着我们重审此案,不说别的,我有技艺在身,一定能找到足够的破绽证明我们三家是被冤枉。”
“你想找临江王帮忙?”
江默比戚浔想的更为敏锐,可接下来,他面色一沉,不等戚浔答话,便斩钉截铁的道:“我绝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