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巨源的这个麾下是在主帅失踪后分头寻觅时也人间蒸发的,历尽千辛万苦的他,总算重见天日,闻知凤州大捷,立即前往短刀谷来投凤箫吟,并告诉她,有关主帅之死的来龙去脉。
不错,他之所以也失踪,是因为追到略阳、恰好目睹了奸贼们对杨巨源的砍头!或是本人命大,或是老天开眼,他才没有被歹人们如愿灭口:“那些奸贼全都是安丙的手下!他们以为我死了,闲谈时被我听到,原来彭辂是受了安丙的嘱托,刻意等咱们宣参从凤州撤回时前去拜访,用他的好友身份把宣参的戒心一步步降到最低;几个刀斧手则一直躲在暗处,趁宣参落单,掳走他暗杀……”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真相揭露,惊心动魄,安丙居然是这般机关算尽,机关算尽却是为了内斗!吟儿霎时攥紧拳头:“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有此兵法暗算,没这肝胆杀敌!”
代入杨巨源临死前的悲愤心情,吟儿由衷感到自责,遥对尚在边关的覃丰道歉:“覃军师,我错了,不该不听您的劝告。安丙一个又一个假借口,杨监仓说鬼才信,可我这傻子却信了!”一边说,一边眼泪簌簌滑落,感怀杨巨源的出师未捷身先死,痛恨他报国杀敌的理想竟败给小人们的狗苟蝇营!
“主母,这不能怪您……”十三翼还未劝完,吟儿已怒不可遏:“我这便去绑了他!”绑了那个一直以来被她保护得毫发无损的安丙!
此刻她发自肺腑认为,安丙的恐怖程度超出王喜。既然出现疑虑,要罢用,就得赶紧!
“主母!”留守谷内的军师荀为却将她拦住,“稍安勿躁。”先转头对十三翼说:“将壮士带下去,保护人身安全,不可教消息走漏,否则必然有大乱。”转过脸来,一直没说话,等吟儿心绪平定了、自己悟出来:“是啊……若真相走漏只言片语,川军在这节骨眼上知道杨监仓之死的过程,必然和我一样出离愤怒,才稳定的局面就又要前功尽弃。”毕竟,短刀谷和蜀口、散关都没多远。
“主母,安丙在暗,您不宜明。依我之见,无需您与安丙当面对质,只消风将军并敌一向、先发制人,对安丙在谷内的势力采取‘先缴械,后感化’即可。”荀为说,切勿打草惊蛇,但务必抢占先机——兵贵神速,就趁今晚突袭东谷,武力压迫安丙和平演变,也免得有金军伺机捡便宜。
军师的心眼就是多——杨巨源的麾下为什么能一路畅通无阻到吟儿面前,有没有可能是金军发现了他的价值而后保驾护航?为的是推动凤箫吟与安丙兵戎相见、专等她在愈演愈烈时把杨巨源之死说漏嘴、进而将川军的怒火燃爆、引起矛盾的二次升级!
“军师说得不错,不可被第三方利用。”吟儿神游到那一幕再回转,心有余悸,金军不少人都深知她就是个莽张飞,如果金军真的躲在幕后,那她贸然去对安丙发难,十有七八会在乱刀里被砍死,她死不要紧,遗祸无穷。
“和平演变需要有理有据。风将军且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朝廷希望主母裁军练兵以提高战斗力。”荀为对闻讯而至、风尘仆仆的风鸣涧说。
“刚好东谷最近有不遵法纪的小案子。”风鸣涧点头,“有切入口。”
“除此,还可循循善诱,对安丙明说金军可能环伺在侧,万万不可因私废公。”荀为对安丙及其麾下们还有良心上的希冀。
风鸣涧和他的副将郭三娘子立即制订作战方略:“鉴于安丙最近可能在酝酿兵变,厉兵秣马不是没战备……为防他拒被收编,我们一齐攻上去,随后兵分两路,各个击破。”说话间,成熟沉稳地在兵力分布图上标定强弱,这强弱既包括报国之心也包括实力,每个细节和突破口都不放过。
“行。越是雷厉风行,越不费一兵一卒。”郭三娘子也信心十足,说话间擐甲执锐。看见他俩准备充分的样子,吟儿立即相信了,不战屈兵不是梦:“你们且放心去战,西谷有邪后镇守。”
“主母。之所以选择和平演变,也是为了留一个余地。”目送他们离去,荀为从全局角度给吟儿分析利弊,出身官军的他,自然最懂官军,“其一,川蜀官军初定,长官不宜随意罢免……”
“暂时是这样、形势救了安丙命,但我绝不会教杨监仓白死,将来是一定会处置安丙的。”吟儿眼圈依然红着,忍不住打断荀为。
“主公离川之前,说过要等待安丙领导下的川军成长,若将来主母执意要易帅,那便要想清楚,谁能代安丙?”荀为问时,默认宋廷是对吟儿的话言听计从的,“李好义和杨巨源是原本可以替换安丙之人,可惜却……眼下这光景,后继无人了。”
“王喜,权欲熏心,十恶不赦,只恨不能关入大牢;彭辂,念念不忘娇妻美妾,如何能以军民为念;刘甲,虽说是个忠义之人,但要当一把手,似乎还缺了些魄力。”吟儿点头,这也是先前林阡所说,川蜀主帅不能轻易换,换谁都难免要经历一番动荡。
“还有,其二……”荀为说完川蜀之主无其它人选,话锋一转,说起安丙本人,“安丙未必没有救。他杀杨巨源是为自保,撇开私情不谈,他是否愿意抗金?杀了杨巨源,会否就此收手?只看今夜风将军对他的动之以情和晓之以理阻力多大了。”
吟儿恍然,难怪荀为要风鸣涧对安丙明说,原来是为了试探他本人还有没有救?想起杨巨源,吟儿却痛心疾首:“就算安丙愿意抗金,他确实也害了忠良。”
“这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主母,杨巨源的死固然可惜,他自身就没有任何过错?都是追名逐利之人,难免会在名利场上你死我活。”荀为说,“抛开这起私案,安丙如果认可柏军师所说的‘共建安定川蜀,还民众太平天下’,不是符合大义?”
“哼,且看他是不是您说的这般大义吧。”吟儿对安丙着实是心如死灰的,她也不希望对安丙的处决和对杨巨源的澄清无限遥远,那对川蜀的英灵们不公平。
然而,为了今夜的大战能顺利,也为了林阡回来前川蜀能稳妥,吟儿不得不违心去对杨巨源的麾下做思想工作,要他短期内切勿对任何人说起杨巨源之死的具体情形。那将士原和吟儿一样义愤填膺,为了杨巨源的遗志,方才咬牙答应。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东谷隐约已传兵声,稍顷略停,久之再盛,此起彼伏,风雨不绝,好在,再紧张也比边关要缓得多。
锯浪顶上,小儿们还能缠着顾小玭给他们油炸小面团,吟儿回来的时候,他们吃得油光满面,还不忘争先恐后地扑到她这里来送给她吃:“娘亲你吃,小玭阿姨亲手做的!”
“叫姐姐。别把人叫老了!”吟儿吃不得这么油腻的东西,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请厨子给自己来点热汤,厨子虽是相熟可信之人,她还是习惯性地银针试毒,确定无碍后,想着等汤冷些再喝。
这当儿,孩子们数起天上的寥落星辰,熙河忽然伏到她膝下问:“姐姐姐姐,为什么白天没有星星?”
“……叫娘亲!”吟儿哭笑不得,看熙河求知欲很强的样子,回答说,“它们白天都躲起来,因为太阳太亮了,遮住啦。”
“也就是说,其实白天还是有的,只不过太阳挡住它们了,是吗娘亲姐姐。”熙河又问。
“是啊。”吟儿笑,想起林阡,“这世间的英雄都像星星,你们的爹爹就是那太阳。哼,他在川蜀的时候,哪轮得到这样那样的宵小出来蹦跶,惹娘亲心烦。”
一刹相思,没想到把孩子们给害哭了,纷纷道:“我们想爹爹啦。”“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哑然失笑,想着林阡确实离家频繁,可别像致诚将军一样,忽略了孩子们的成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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