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此刻最有权处理楚风月的不该是徐辕?!
当徐辕察觉出斜路这道不怀好意的气息时,心里也油然而生一股强烈保护欲,这种为楚风月而存的求生心念完全盖过了同一时间因她而起的百感交集,令他倏忽不再麻木,清醒到前所未有地步。
一个时辰前,他在劝柳闻因随遇而安时,没想到闻因随即就扬脸笑、反倒劝他别再拐弯抹角:“徐辕哥哥,既然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那为何明明相爱还反复相杀?虽说不该先对敌人示弱,可一直藏心里谁知是敌友?闻因希望您能找个机会,开门见山同楚姑娘把话说清楚,如此,也算反向地试探她心意。”
当时他正巧要向闻因转述陈旭的推测:“陈军师说,今晚红袄寨中各路人马,会利用我‘避嫌、不干涉内事’的便利,瞒着我对她设下诸多陷阱埋伏,她若到场,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那到时候黑脸就由闻因当,您最好是别出手,免得稍加干涉都会对她有害。若到了万不得已的处境她真遇险,那您不妨抛下一切同她一起走,哪怕装成一副被狐狸精下毒迷魂、失心悔婚不由自主的假象也好……”闻因真是个舍己为人的好姑娘,给他把种种意外都计算好了,所以人前人后都对着楚风月一口一个狐狸精地骂,正是为了给他铺垫悔婚离席的后路,“您也不必担心留下来的会是什么烂摊子。今次闻因对母亲迈出第一步了才明白一个道理:多少事,不做比做难!”
“闻因……”当时的他和这时的他都一震,闻因最后这八个字,既在说服她自己别忐忑不安,亦是在说服他莫杞人忧天,现实未必比想象困难。
同时交叠过脑海的,还有婚礼前,主公令海上升明月加急送到的情报……情报本身并不急,描述了主公正在大散关拦截林陌战狼一干高手,并与主母一北一南地备战武休关;但之所以送得十万火急,全因为最后一段是关于“停止胡闹”的勒令。徐辕一目十行后揉碎了纸,愤然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主要还是气林阡居然对自己用到胡闹这个字眼。可这个关键时刻徐辕眼前耳边全然是林阡的阴魂不散,几乎可以脑补出林阡在得知婚讯后的气恼:“姓徐的,休要跟杨宋贤一样乱来,你想看闻因做第二个兰山?”“莫拖无辜下水!”“自己女人,自己收拾!”
徐辕蓦地又想起多年以前黔灵峰顶那个为了吟儿竟能放弃盟军的林阡,其实那也不是放弃,而是再苦再累也要拼一个两者兼得。是要怎样嚣张跋扈的少年,才会笑而不悔对他徐辕豪言壮语:“天骄,那种为了背负天下苍生连自己女人都出卖的所谓王者,不是我!”现如今,林阡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实打实地砸在了徐辕自己身上!
徐辕也是到这一瞬才完全共鸣:是啊,凭何我收拾我那不听话的女人时要给李全这宵小占便宜?!
此外,更有他自己一直以来对山东之乱的看法也贯彻心底:消极地看着祸乱发生却不去想方设法对付,那么恐怕祸乱就会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战斗如此,感情不也一样!?
方法其实早就有,只不过,迟迟不做是真的不想对不起闻因,已经害她名节有失,怎还能由她变个“弃妇”?那不也是出卖了一个女人吗?尽管徐辕从不曾对闻因有过出格想法,看见她绝色姿容的第一刻想到的居然是时间过得真快啊……
两全其美的路,除了逃婚还有?有,现在就有——
不是说,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吗!
“楚风月,那就送你死远点!”间不容发,灵光一现,徐辕深呼吸了一口,作出了此生最难的一个决定也是转变,表面一刀对楚风月一毫一厘地捅得更深,却只为与她僵持在原地的同时暗暗缩短彼此距离并调整两者方向,才好让他来抵住原本李全在楚风月斜路施放的这一枪。
闻因,谢谢你,确实很多事情,不做的时候都可怕,做出来或许没那么危险,不试试怎么知道;陈军师,主公,杨二当家,双肩挑担的路,我也想行行看……
赌一把,两死相撞为一生!
众目睽睽之下,电光火石之间,徐辕猛地一刀将楚风月震开老远,直冲到大门之外飞落到山涧底下霎时就不见踪影,而飞沙走石里,若隐若现的他自己,不知何时由另一道光芒完全覆盖、轰一声也被掀扫到了不知何处……
一瞬,鸦雀无声,须臾,炸开了锅,婚宴群雄很快就发现,那个暗箭伤人想杀楚风月却“误中副车”的是李全……
好端端的抢婚,居然以“新郎轰走抢婚者的同时被自己人错手击飞”而谢幕!
受害者徐辕,瞬然以这样一个苦肉计,把李全置于秀才遇上兵的境地,柳闻因默契地接着他走完后半计,先发制人,恶人告状:“李当家,天骄已出手,何必你多此一举?!”
“我……我是怕天骄再中她美人计,心软才……”李全百口莫辩。
“不对,天骄那样的武功,怎会被李大哥轻易撼动得了?”杨妙真却拦在中间半信半疑。
“被没设防的人伤害,太正常。”柳闻因一语双关,冲着杨妙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说话间,大门口又被杨宋贤和彭义斌擒来几个金谍,彭义斌告诉大家:“只听到一声巨响,赶到崖边,却未见到天骄和楚风月。”王敏走到山涧旁看:“看来是被扫得掉下去了……”展徽分析说:“也许就是这几个金谍使诈,见天骄摔出去,对天骄加了一脚……”
“呵,那些金谍在门外面,怎么会料到李全多此一举、在李全出手的同时等在那里害天骄呢?我看啊,八成是楚风月拽的,她恐怕真同李全串谋!不然巧成这样?”史泼立立场跳来跳去,一副聪明透顶的样子,从来都站在真相的对立面义正言辞。
“四当家,怎可能……”李全呢,尴尬啊,前期树立了宁人负我我不负人的林胜南形象,真有理的时候反而说不出那句,天骄可能是为了救旧爱和诬陷我而故意借着枪势心甘情愿被清出局的……
“赶紧下去搜,救天骄!莫要放过楚风月!”刘全赶紧派人搜寻,“还得分两个方向!”
“闻因小妹子,别太担心,会回来继续拜堂……”杨宋贤奔过来,安慰柳闻因几句,再望向久久不语的杨鞍,“不过,怕要重新选个黄道吉日了……”
值得一提的是,适才没参与围攻楚风月的、碍于身份或武功的大有人在,但杨宋贤作为武功第二一直没到宴席里来,一来更大的职责确实是要和彭义斌一起保护和抵御外围,二来也是把自己当做鞍哥的心腹、迎合他的心理要给他机会观察徐辕,自然是竭尽所能地不插手武斗、逼迫徐辕亲自对楚风月处决了。没想到,一念之差,反而差点害了鞍哥,宋贤当然发自肺腑地关心:“鞍哥,没事吧?”
“无碍。无论如何……今夜且攻防并重。”杨鞍心有余悸,“听舅舅的,当务之急寻回天骄、擒杀楚风月。”
楚风月何在?徐辕何在?
楚风月何在,徐辕何在。
事实上,调军岭虽然山高路险,但婚礼现场并不在特别陡峭的悬崖边上,楚风月掉落的那个方向还植被茂盛,所以她摔在哪里都不会粉身碎骨;
凭徐辕的刀,要把她震出十几丈外斜斜地掉进山林不是问题,难的是,本来他自己却不在刀下、没法陪她、看她生死,但是天命难违的李全那一枪正巧过来,他既可从枪下救她,又能顺势把自己也卷进刀之漩涡……真正是再好不过的逃婚方法……
“不知何时”?同时。“不知何处”?没有两个方向。什么被枪扫下去被宵小们踹下去被楚风月拽下去?徐辕是借李全铁枪的绵薄推力、成功把自己送进了自己的刀气末尾被勾带,继而一边收敛刀势一边追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楚风月,付出的代价也仅仅是受了李全的皮外刺伤。
简而言之,他是被自己前一瞬挥出去的刀气给带飞了!第一次尝试到冯虚刀的厉害,他居然有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畅快感。
然而他这波神操作在世人的视觉里都算盲点,大约只有杨宋贤那般的内力能看到。就算真有宵小看到了他也可以解释,他是不小心。
毕竟谁都想不到,素来厚道的徐辕竟也坑蒙拐骗,黑暗中他和楚风月不是掉落而是滚落,故意地越来越远越来越偏僻越来越静谧,与世隔绝、孤男寡女、可以交心的好机会。
可是,他这辈子也只会为其一人坑蒙拐骗的女子,这一刻却不像他这般心情轻松,本就满身是血还摔得七晕八素的楚风月,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被他护着,但折腾到这里已经精疲力尽,神智模糊,泪光点点:“徐辕,这一刀,你我恩断义绝!”似想愤怒站起,却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原是腿上还插着一根利镞不曾拔,位置所限,论凶险程度未必不及左胸的刀伤。
“风月!”他心疼她受够了苦,赶紧摸出些药来,并准备给她把这箭镞先行拔出。
“不要,别拔……”她再不是半刻前的刚烈霸道,看来已经是痛得知觉流失,以至于本性毕露。
“不拔怎么疗伤!”他气急败坏,刻不容缓俯下身来,准备哄她,并不疼,不要怕。
“拔了你就走了……”她似是昏迷呓语,哭起来,满脸痛苦。
“……”他一边忙着给她处理各种伤口,一边意识到这话的意思,心一颤,回过头来,“我不走。”
“徐大哥……”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失血过多所以还不曾醒,却攥着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风月,这个才是你,对吗。他心里隐隐仍有一丝不确定,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理顺她凌乱的头发,细细给她擦拭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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